他的大脑懵了下,注视着她的侧脸,半晌,结结巴巴地问:“你是在邀请我和你同居吗?”
“我们不是早就在同居吗?”她反问。
“那不一样。”袁繁谨盯着她,又问了遍,“你是在邀请我和你同居吗?”
她深吸了口气,又呼出,点头:“是。”
这个字飞快地吐出来,她又立马移开话题:“要不要听听我对这个房子的装修想法?”
他凑过去,牵住她的手,手指下滑,顺理成章十指相扣,两个人的胳膊也挨在一起,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他说:“好。”
隔了几秒,又说:“好。”
江霓曳低头抿出个笑,很快抬起来,清清嗓,拉着他往前走:“接下来带你来参观一下我的家。这个是客厅、厨房、卫生间……这个最大、采光最好的,是我的房间。”
“你打算给你的房间买多大的床?”袁繁谨问。
她顿顿:“我的房间,你少管那么多。”
“好吧。”
她继续带他参观,“这个是客房。”
“客是谁?”他又问。
“谁问谁是客。”
他赶紧:“那你就当我没问过这个问题。”
“我的耳朵灵得很。”她懒得跟他多计较,又带他进了另一个房间,很小,七八平的样子,她介绍,“这个,我想做衣帽间。”
“衣帽间?”他把这三个字放嘴里咀嚼了遍,一愣,“你确定?”
江霓曳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语气挺轻快:“确定得不能再确定了。”
“好了,介绍完了。”她眨了两下眼,又垂下,问,“你觉得一个月值多少房租?”
“嗯——”他拖着长长的尾音,把她拖进怀里,仔细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值我的全部身价吧。”
她眼珠一转,眉毛一拧,努嘴:“有点低。”
“?”袁繁谨把她拉开,“什么意思?”
江霓曳立马破功,笑到眼睛都眯起来:“你无价行了吧?无价之宝。”
“这还差不多。”他满意了,重新把她搂进怀里。
“哎。”抱了一会儿,袁繁谨突然郑重其事地喊她名字,“江镊子。”
她靠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嗯?”了声:“怎么了?”
“其实你也很喜欢我吧。”
“其实我不喜欢你。”她故意说反话,“我不喜欢你所以才跟你谈恋爱。”
“其实你超级喜欢我吧。”
她揉揉鼻尖,扯开话题:“我饿了,我们去吃晚饭。”
袁繁谨哼笑着瞧她拽着他往门外走,又回头望了眼他的衣帽间,扬起眉梢。
-
江霓曳开车带他去老地方吃了顿羊肉面,再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八点多。夜深了,城市的霓虹灯比星星亮,北极星一颗孤零零定在那里,往底下瞧人间喧嚣。
门拉开,屋子黑得彻底。江霓曳伸手摸索着墙上的开关,“啪”一下摁亮,脸一抬,愣住。
如若不是门口还摆着她的拖鞋,她大抵会以为进错屋子了。
满天花板的气球,一地的白玫瑰,从门口一直延伸至沙发。袁繁谨蹲下身,拨弄了下地上的开关,灯串亮起,点点明黄色,像天上的星星,自她脚下漫开。
掉落的玫瑰花瓣铺成一条云端路,江霓曳一脚踏进去,伸手拽了拽气球,才发现上面正贴着她的照片。是小学的时候,还是小不点的她手里举着张奖状,站在家客厅中央,稚嫩的脸绷紧了,佯装无所谓,骄傲却还是从眼睛里透出来。
一松手,气球又摇摇晃晃升上了顶。她又前进一步,拉下另一张照片。
应该是高中,那会儿她身上还穿着那身熟悉又陌生的校服,趴在桌上午睡,也不知是他什么时候偷拍的。
再往前,是大学,她同袁繁谨一起做图书馆志愿者,穿着身红马甲,举着面锦旗配合学校拍宣传图,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边上的袁繁谨强行举着她的手比耶。
……
继续向前,是那天她拿着相机陪他去影棚工作,他给她拍的那张照片。
她那会儿有那么瘦吗?
江霓曳捏着那张照片,有点恍惚。明明是去年的她,眼下瞧着却觉得有点遥远。
“这些东西你什么时候搞的?”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过来,江霓曳问。
“早上你去送资料的时候。”袁繁谨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浪漫?”
什么送资料?她明明是去拿新房钥匙的。
她弯起嘴唇,松开手,仰着脸看着气球顶上天花板,才道:“你弄的,待会儿你自己打扫。”
“……你真破坏气氛。”
江霓曳不语,只哼笑。等走到了沙发边,才发现有的气球下面居然还绑着小盒子。
“这什么?”她问。
“不知道。”袁繁谨说,“你自己拆。”
故作玄虚。
她撇嘴,小心翼翼解开了绳子,把小礼盒捧到手心里,一点一点掀开盖子——是一条银项链,中间挂着颗深蓝色的圆珠子。
江霓曳取出来,递给他,“帮我戴上。”
“你转过去。”袁繁谨解开了项链尾部的卡扣,示意她。
“不要。”江霓曳坐在沙发上,和他面对着面,看着他的眼睛,道,“就这么戴。”
袁繁谨睫毛抖了抖,低下眼眸,凑近了点,手臂绕过她的脖颈,撩开碎发和丝巾,合上卡扣。
“好了。”他道。
江霓曳低着头,摸了摸脖子上那条项链,指尖触碰到那颗蓝珠子,冰冰凉的触感,她问:“这什么?你不会买了颗蓝宝石给我吧?”
“这个叫海蓝宝。”袁繁谨双手撑着沙发边缘,肩膀微耸着,歪着头注视着她,说,“也有人叫它‘勇敢者之石’。”
“夸我咯?”
“夸你呢。”
夸你从小到大都那么勇敢,勇敢地大步往前跨,跌倒了,哭了痛了也要往前奔跑。夸你独自跑了那么远也总不胆怯,一个人拼命地在他乡茁壮生长,终于发光发亮。夸你终于勇敢地长成了一个大人,担起应有的感情与责任。
江霓曳噗嗤一笑,手扯了扯另一个气球,发现礼盒居然还不止一个,“还有呢。”
“那你继续拆咯。”
这个比装项链的盒子稍微大了一点,她拆开来——是个羊毛毡平安福挂件。深绿色底,红色毛线勾着“好事”两个字,下面是个小花生。
好事发生。
“我自己做的。”他特骄傲。
“哟,你还有这手艺?”她弹了下挂坠上的铃铛,叮铃铃响。
“不难,尤其是对于我这种天才来说,分分钟搞定。”
“你做了多久?”
“都说了,分分钟搞定。”
“鬼才信。针没扎到手吧?”
“你真当我是笨蛋吗?有泡沫垫的好吗?”袁繁谨催她,“还有一个呢,快拆!”
江霓曳将最后一个挂着礼物的气球拉过来,解开结,打开小盒子,怔住。
那是一片叶子。
上头歪歪扭扭地用墨水写了个“捏”字,被塑封起来,成了标本。
“你不是喜欢干叶子书签吗?”袁繁谨在一旁说,有一点小难为情,“不过这个叶子我就压了一天,时间有点紧就没干透……反正怎么着也是书签,你就将就着用好了。”
江霓曳没说话,盯着那片叶子发呆。
“江镊子?”袁繁谨喊她,离他说出那句话越来越近,他有些忐忑,忐忑江霓曳此时的心情。
从进门开始到现在,江霓曳一直都挺镇定,这令他有点摸不清她的想法。袁繁谨一直是个仪式感很重的人,乱七八糟的想法多,想到就去做,想要就去买,买来一股脑往江霓曳面前一堆、一布置,但他方才突然想起来,她一直都是一个和他天差地别的人。
有的时候,同样一件事,他觉得浪漫,她觉得麻烦;他被触动,她只觉琐碎;他无所谓,她紧张不安;他感触不多,她反而能感动到难以自持。
尽管准备这些的时候他特地留了个心眼,气球和玫瑰的颜色买的都是她偏爱的。
等了会儿,没听见她回答,于是袁繁谨又探过头问:“江镊子?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你说句话啊。”
她依旧一声不吭。
好半晌,江霓曳抽了下鼻子,从嘴巴里挤出两个字:“笨蛋。”
袁繁谨:“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笨蛋。”
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留着那片叶子留那么久的笨蛋、傻瓜。
她喜欢的哪是什么所谓的干叶子书签?
明明什么都不懂,不懂她暗自藏起来不肯承认的心事,却要猜着她的喜好,乱七八糟布置这么一些有的没的。
可他布置这些干什么呢?
她心想着,倏地冒出个念头来,猛敲过她的脑袋。
他、他、他……
江霓曳仰起脸,把泪珠子憋回眼眶里,深呼一口气,才勉强平复住心情,道:“但我不能答应你。”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砸得他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袁繁谨蒙了。
他甚至连话都还没说出口就被拒绝了。
“为、为什么呢?”他下意识回头打量了圈他打扮过的屋子,怀疑网上给的教程出错了,“你是还没准备好吗?”
“是。”江霓曳点头。她抚摸着那片叶子标本,隔着一层塑料感受叶子上的纹路,尽管她很感动,但有些话该说的还是得说,赶在他彻底开口之前,“那样太快了,我们还是循序渐进比较好。而且,我们还年轻,各自都有要忙的事情,晚点再考虑这件事情也不迟。”
“?我们还不够循序渐进吗?”袁繁谨满头问号,快委屈死了,“我们都谈几个月了!”
“是啊,我们才谈几个月。”她郑重道,“虽然我们认识了很多年,但是以爱人的身份相处也不过才几个月,不能因为正在热恋期,一股劲上来就急着推进。我觉得我们需要更长的时间去稳固这段关系,才有进一步的可能。”
他越听越不对劲。
“等等等——”袁繁谨叫停。
他过载的大脑仔细品味了会儿她的话,又环视了圈屋子,猛地顿悟。
“不是,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这样急躁的人吗?”袁繁谨叹口气,肩膀也塌下来,很快,他重振旗鼓,道,“我只是想营造一下那个什么……的氛围。”
江霓曳茫然地抬起头:“什么氛围?”
不是求婚吗?
他没吭声,耳朵通红,目光慢慢吞吞落在她的唇瓣上,又飞快移开。见她没懂,再次把视线挪回来,定定在她唇上盯了一会儿,揉揉鼻尖,又移开。
江霓曳眨眨眼,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什么来了。
她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整个世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只剩下了呼吸声。
见身前的人还不说话,袁繁谨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又把目光挪回来:“我的意思是,我想和你接……”
眼前一花,江霓曳倾身靠过来,他剩下的话全被她封在唇齿之间。
她膝盖跪在沙发上,闭着眼,双肩微耸,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掌心颤着,带着凉意,唇却是热的,滚烫的温度从相触的地方漫开来,一路绵延到他的耳朵。
袁繁谨死机了。
第一步,不用直白地提出,氛围到了以后请缓慢地靠近,看对方有没有退后或者推开你……
不不不,这步已经被江霓曳过掉了。
第二步,第二步是什么来着?
他撑在沙发上的手指颤了颤。
第二步好像是……
她又靠近一点,膝盖与他的腿抵在一起,他不得不顺着她的动作仰起脸。
唇瓣好像被人吮吸了下,有一滴眼泪掉在他睫毛上,袁繁谨睫毛一抖。
那一瞬间,他就好像被那滴眼泪砸醒了。
他环住她的腰,明明帮着她养了那么久,还是太瘦太细,也许是他做的饭还不够好吃,是他做得还不够好。不然她又掉眼泪做什么?
小时候他没有能力阻止她哭,只能在边上递纸巾,长大了还要这样吗?
袁繁谨捉住她的手,顺着掌心嵌进她的指缝,扣住,扶着她往后靠,直至她的脊背倒在沙发上。
他覆住,闭眼,学着吮吸她的唇,轻咬,把她另一只手牵着拉至脖后,感受着她的手抚摸着他后脖颈。
头顶的灯光一直在晃,窗外的夜色总是在摇,晕头转向。
他感受着她在他怀里颤动。
袁繁谨想,这一次,他总得让江霓曳快乐才好。
快乐一辈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