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荀无恙赶到青州府府衙的时候,吴知府正为抓不到铁秃而心烦。
荀无恙将信上呈给吴知府,吴知府看完信,看着上面的人名和手印,将信狠狠拍在桌子上,满脸怒气。
陈祁安拿起信来念:
“钦差莱州府琅琊备御千户所指挥使谭咨青州府
据本所荀千户、赵百户、靳百户呈报:近日率人查获一艘泉州“钟氏”商船,当场查出倭银贰箱、倭国漆器壹箱,另有高丽参藏于米袋,共叁拾余棵。俱为朝廷严禁私售之番货。
后又抓获驾船接应之人共六名,俱称为掌柜钱存贵所指使,又称钱存贵居于西县南市街,与孙知州有所来往,从前还指使江湖中人为之卖命。
请贵府:
一请查证商籍是否有钱存贵其人。
二请密查该商号是否涉嫌私贩朝廷禁物。
私卖朝廷禁物乃大事,缘系海防重务,伏望密切办理。
须至咨者。”
陈祁安讶异地看着吴知府说道:“朝廷明令禁止私自贩卖的番货,他们竟然敢用商船从海上运来,胆子也太大了。”
荀无恙淡淡一笑,插了一句:“我们怀疑这几个被钱存贵指使的江湖人就是前些天被我们抓到的那几个在茶肆里勒索钱财的无赖,也只是猜测而已。”
吴知府一拍桌子,怒曰:“泼皮无赖居无定所,抓不到也就罢了,还抓不到一个妻儿老小围着转的财迷?就算跑了他自己,那房舍、田产、满箱金银他也带不动。哼!”
吴知府还不解恨,背着手走来走去,又骂道:“好好好,一起都来了,这是要把我往死里整啊。”
荀千户见吴知府话里有话,朝陈祁安看了一眼,陈祁安朝他使了个眼色。
虽然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荀无恙至少明白一点,吴知府骂的可不止一件事。
荀无恙问:“这……需要什么时候查证呢?”
吴知府正在气头上没吭声,陈祁安说:“此地离西县差不多要走三天路程,快马加鞭也得两天。”
荀无恙点点头:“哦,这一来一回再加上查证得有五六天吧,只是……指挥使让我们在此等候,等贵府查明后我们也好回话。”
陈祁安:“这个你不用担心,你们就在这里住几天。之前的屋子我找人好好打扫,吃喝也不用愁。”
吴知府终于开了口:“是啊,你们不用担心这个,我们一定查明此事,让你们也好回去回话。如果真是这个钱存贵干的,一定让你们把人带回去。”
“那就多谢吴知府,陈同知了。我们现在就去住的地方看看。”
陈祁安急忙拦住:“先别急,还没打扫干净呢,这样吧,也快午时了,我安排人给你们备上酒菜。”
“多谢陈同知。”
陈祁安喊了一声:“王征。”
王征急忙走过来。
陈祁安说:“你先去安排好午时的饭菜,给荀千户他们享用,再找几个人把住的地方打扫干净喽。”
“是。”王征领命带着荀无恙而去。
荀无恙一走,陈祁安感叹:“孙知州的死还没调查清楚,怎么又跟私卖番货的人有牵扯?”
吴知府定了定神说:“没查到源头还不能这么早下定论。”
陈祁安提醒:“现在得赶紧去查证,免得对方跑了。”
“跑?往哪里跑?现在就派人去西县衙门让他们一起办案。”
莫师爷按照吴知府的意思写好书信,交给吴知府,吴知府看后觉得满意。把信交给刘捕头,让刘捕头带人骑马去往西县县衙,快马加鞭两天就能赶到。
事情交代出去了,就看西县衙门怎么配合处理了。
吴知府和陈祁安两人觉得最近出事太频繁,还让莱州府几次遇上,实在糟糕透顶。
陈祁安:“最近这一桩桩事件全让荀千户遇上了,而且人家还三次出手相助,下官觉得脸上很没面子。同是官场中人,这要让谭指挥使和荀千户看笑话了。”
吴知府考虑了一下:“不如就设宴款待,你我都去,多说几句好听的,一来查证需要一些时日,免得他们他们指手画脚;二来他们回去跟谭指挥使交差的时候尽量少说咱们的不是,尤其是不要让他们往上告,唉,传到官场上就不好了。”
陈祁安:“这是个办法,只是在哪设宴合适?要不去我家吧。”
吴知府说:“既然是我提出来的,就去我家,我来请才能体现咱们府衙的诚意。”
陈祁安点头:“府公说得对。”
吴知府仰头叹息:“最近发生这些事,要是传出去别人都得笑咱们治理不严,朝廷要是动了怒,这乌纱还不知能不能保得住。”
陈祁安:“那就今天晚上吧。就去金香楼请个厨子,到时候去您府上做菜,等他们一到立马端上桌。”
吴知府点头:“嗯,就这么办。”
陈祁安说:“到时候我去请厨子就行。”
吴知府:“多少钱我给。”
陈祁安笑言:“这点钱算什么,不必府公出手。只是我这人嘴笨,到时候还请府公在荀千户等人面前替咱们府衙多美言几句才是。”
吴知府乐了:“你也太客气了,你我都是为府衙做事的,既然你出了钱,那我就出这张嘴。哎,可说好了,到时候你把夫人和儿女一起带来热闹热闹。”
陈祁安抱拳行礼:“那就多谢府公了。”
荀无恙等人正在吃午饭,王征进去说:“我们府公今天晚上要在家中宴请荀千户。”
听闻吴知府要在晚上宴请他的时候很惊讶:“宴请我,为什么?”
王正满脸堆笑:“荀千户这些时日帮了我们府衙很多忙,我们府公实在过意不去,就想设宴宽待一下。”
荀无恙一边吃一边说:“你们也太客气了,我们也是秉公办事,对你们我们都有好处。”
王征笑说:“话是这么说,可要不是你们几次出手,我们上哪去抓这些贼人呢。你就放心的去吧,我们请了金香楼的厨子做菜,保证你吃得痛快。”
荀无恙笑着说:“只要不是鸿门宴就行。”
众人一起笑。
王征尴尬地说:“那绝对不能,荀千户把我们府衙当成什么了。”
赵秀说:“荀千户你就去吧,人家都到跟前请你了。”
荀无恙对王征说:“要我去也可以,只是我这些兄弟们也得去,不然我不去。”
王征说:“这好办,我跟府公去说一下。”
王征回到府衙在吴知府跟前说:“府公,荀千户说想让他那几个兄弟跟着一起去赴宴。”
吴知府说:“那就让他们去吧,大不了多添几双筷子。你就说本府邀请他们一起去。”
王征又去见荀无恙:“我们府公说了,邀请荀千户的兄弟们一起去赴宴。”
赵秀说:“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靳宝说:“我们可要去长长见识了。”
王征:“放心吧,我们备好了酒菜就等着各位赴宴。”
傍晚,陈祁安派了一个下人,让他去金香楼请了一个厨子并将厨子送到吴知府家中。
到了酉时三刻,厨子已经在吴知府家中做好了饭菜,陈祁安带着一家老小先一步进了吴知府家中。
厅堂角落燃着高烛,随着人的走动,衣袂带起的微风,让烛光轻轻地、欢快地跳动着。
屋内十分明亮。
厅堂内正中摆着一张大桌,周围围着三张小桌,一张靠近主桌,另外两张小桌围在屏风旁。
桌、凳、椅虽不是用名贵的木材所做,但也雕花精巧,擦得干干净净。
吴知府和陈祁安聊着,吴知府的妻子尹氏拉着陈桐妙一个劲儿地夸奖:“哎呦,陈同知的闺女长得真是标志,身量也好。”
秦氏:“在家脾气犟得很。”
尹氏用手摸摸陈桐妙的脸,笑言:“太老实了就会受欺负,该有脾气的时候就不能软弱。”
正在寒暄之时,王征带着荀无恙等人走进吴知府家里。
荀无恙刚进屋,吴知府就热情打招呼:“荀千户来啦。”
荀千户等人纷纷抱拳行礼:“吴知府,陈同知。”
尹氏问:“这就是荀千户?”
看着一身沉香色衣裙,头饰简洁大方,面带微笑的尹氏,荀无恙并不认识。
陈祁安忙介绍:“荀千户,这位是府公的夫人。”
荀无恙立马行礼:“见过夫人。”
尹氏朝着荀无恙打量了一眼,只见这个年轻人瘦高个,长相清俊,忍不住赞叹说:“荀千户这么年轻,这般年纪就英武不凡。”
众人皆夸:“是啊。”
荀无恙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陈祁安在一旁说:“这位荀千户的祖父就是当年平定朵颜卫叛乱时战死沙场的荀将军的孙子。”
众人皆惊。
吴知府感叹:“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呢,这一身的气质看着就不像平常人。”
闫通判、于推官纷纷点头称赞:“是啊是啊。”
尹氏称赞:“果然是将门之后。”
吴家下人走过来说:“老爷夫人,饭菜已经做好了,什么时候上菜?”
吴知府:“赶紧上菜。”
荀无恙偶然看见了秦氏和陈桐妙,于是上前先招呼一声:“夫人,陈小姐。”
秦氏含笑点了一下头,陈桐妙也向他行礼。
而后荀无恙与陈桐妙的目光撞在一起。
烛火照映下:
一个眉似远山眼似秋水,脸蛋细腻如玉,如同一颗明珠,晃了他的眼。
一个英气干练,剑眉星目,就像一团的火光,明亮而又炽热。
两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对方,此时都有些羞涩。
吴知府喊了一声:“荀千户,赶紧坐到这边。”
荀无恙急忙走过去。
众人在屋内纷纷坐下。
丫头们一个接一个把饭菜端上来,桌子上也摆好了酒壶。
尹氏、秦氏、陈桐妙坐一桌。
陈祁安的两个儿子陈言君、陈言骋和吴知府的三个儿子们坐在一桌。
另一桌坐着荀千户带来的几位手下。
吴知府举杯:“荀千户、两位百户,今天这第一杯啊酒先敬你们,进来州府发生了很多事,全依仗指挥使、荀千户和众位兄弟的帮衬,捉到不法之徒还亲自送到我们府衙,帮了我们很多忙。”
荀无恙等人皆举杯,听到吴知府如此客气,荀无恙道:“守土安民乃分内之事,我等不敢居功自傲。能助州府平息地方事务,是我等职责所在,何分彼此。”
吴知府:“请满饮此杯。”
众人一饮而尽。
陈祁安斟上酒,说:“府公所言极是,荀千户和众位兄弟年轻有为,多次为州府解除隐患,实乃州府之幸啊,来,我也敬大家一杯。
众人再次一饮而尽,一边吃一边聊。
秦氏、尹氏等人一边吃,一边低声交谈。
但她们也不时地看着荀无恙,然后小声议论着,似乎是在称赞他。
荀无恙吃喝间偶然一转头,看见陈桐妙坐在那儿。
陈桐妙一抬头也看见了他。
烛光映在他那张脸上,没了往日的凌厉之气,原本棱角分明的脸此时反倒多了几分柔和。
长长的睫毛下,他的目光很温柔得看向她。
她的嘴角淡淡一笑,又赶紧低下头。
也就在这时,尹氏看看荀无恙,又看看陈桐妙,突然小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倒把陈桐妙吓得把目光从荀无恙身上紧急收了回来。
荀无恙看见尹氏在笑,急忙转过头去,正襟危坐,不敢再往这边直视。
那边吴知府只管带头吃喝交谈。
这边尹氏跟秦氏低声交谈些什么。
不知过了几时,酒宴接近尾声,烛光摇曳下,众人喝的高兴,知府有些醉意,荀无恙酒量倒是不错,虽然浑身酒气,但脑袋还是很清醒的。
众人站起来走到门口处,还在说说笑笑,尹氏走过去,笑吟吟地说:“老爷,我有一事想说。”
吴知府今天喝得高兴:“什么事你说。”
尹氏先冲着荀无恙喊了一句:“荀千户请过来。”
荀无恙不知何事就走过去,跟赵百户等人说:“你们先在院子里等着我。”
赵百户等人出了屋门在院子里站着,交谈着。
屋里,尹氏低声问:“不知荀千户娶妻了没有?”
荀无恙被这么一问有些愣住,忙说:“还没有。”
“那订婚了没有?”
“也没有。”
尹氏含笑说道:“那我就直说了,我看荀千户不错,陈同知的女儿也不错,两人的年纪应该也差不多大,我今天就像促成一桩好事,老爷,你看他们俩般不般配?”
尹氏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荀无恙和陈桐妙。
荀无恙的脸上红红的,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因为羞涩。
陈祁安正在门口陪众人聊着,吴知府把陈祁安喊过来:“陈同知,你过来。”
陈祁安见吴知府满脸笑意招呼他,就走过去。
吴知府笑着问陈祁安说:“你觉得荀千户怎么样?”
陈祁安先是一愣:“好啊,年轻有为,又是荀将军的孙子,没得说。”
吴知府又问:“荀千户给做你女婿可还满意?”
陈祁安一愣,看了荀无恙一眼,笑着说:“我女儿不是金尊玉贵之身,也不通礼数,不知道荀千户能看否得上我家女儿?”
其实陈祁安和秦氏一样,早就对荀无恙满意了。
吴知府借着酒劲问:“荀千户,你看陈小姐长得怎么样?”
荀无恙看了一样站在不远处的陈桐妙,满脸羞涩,语无伦次:“我……陈小姐很好,她……”
尹氏走到荀无恙跟前说:“这样吧,你愿不愿意?”
荀无恙忙问:“陈小姐愿意吗?”
尹氏笑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尹氏走到秦氏母女跟前小声说了几句,惹的秦氏直笑,陈桐妙听完尹氏的话看了荀无恙一眼,两个年轻人当时都羞赧不已。
对于这门婚事,双方都挺满意。
一场酒宴下来,吴知府等人客气话说了一晚上,只为让几位武官别回去添油加醋说他们州府的错处,以免上级和朝廷来找麻烦。
而收获最大的是陈家,没想到一场酒宴竟意外得到一个令他们满意的女婿。
酒宴散去,众人纷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