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离开之前和自己说了什么话,回到酒店躺在床上的温嘉月一点都回想不起来。
盯着天花板中间的灯看了许久,直到眼睛变得酸疼才沉沉闭上。
一闭上那些混乱的思绪全都是像潮水一样涌来,让她不得不再次睁开。
躺着不安生,温嘉月索性起身去了阳台。
冷白月光下,衬得周围更显寂静。
而她只是这样站着,落在她身上的月色似乎变得格外得明亮。
站了许久,直到双脚变得麻木她才回屋洗漱。
泡完澡,温嘉月才觉得身体上的疲惫减轻了几分,吹干头发再次躺在床上,睡意很快袭来。
在她几乎要睡着时,迷糊间听到逐渐加重的敲门声。
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疲倦都已经到了临界点,温嘉月不想理会,翻过身用被子把自己完全遮住。
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后停下,以为对方已经离开,温嘉月的神经渐渐完全放松下来。
可是,几分钟后房门处直接传来刷卡的动静。
温嘉月顿时被惊醒坐了起身,后背抵着床头靠枕双手也紧紧攥着被子一角,目光死死盯着玄关的位置。
脚步声渐近 ,她紧张的情绪也跟着紧绷到了极点。
饶是这样,无论她怎样努力的想要喊出声音来,喉咙都像是被一只大手掐紧,就连能够吸入的空气都一点点变得稀薄。
“嘉月……你怎么了?”走进来的人借着床边亮着的夜灯看到她的异样,疾步走到床边,语气中满是担忧:“哪里不舒服?”
听到熟悉的声音,温嘉月紧攥着被子的手僵了几秒钟后才慢慢松开。
“我没事。”压着气息沉呼吸几次后,温嘉月身子向后半依在靠枕上,目光低垂,长翘的鸦睫在眼睑处落下阴影。
缓了一会,她的声音已经变得和往常无异。
“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来这里?”
来的人是温嘉月的经纪人苏瑶,比她年长几岁,一位典型的事业心女强人。
“我来看你是不是被他们给欺负了。”苏瑶站在床边,同样低头看着她,已经到嘴边的话在看到她短短一个月时间又瘦了不少的样子后换成了,“嘉月,你老实和我说,接这部剧你真的只是因为片酬吗?”
闻言,温嘉月抬起了头。
唇角微微上扬,可这份笑意也只停留在她唇角处,那双好看的眉眼间依旧是抹不开的淡淡忧伤。
“苏苏,你知道的……我很缺钱。”
苏瑶:“我知道。”
这句话在她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温嘉月就毫不避讳地告诉了她。
“如果可以……”温嘉月轻叹一声接着说:“我比任何人都不想到这个地方来。”
对于她之前的事情,苏瑶知道一些,可就仅仅只是一些都足矣让她心疼面前的人。
“嘉月……”
温嘉月从床上起身,往浴室去的路上打断她的话,问道:“你这个时间点过来,应该不只是来看看吧,是不是有新的工作?”
话问完,她人也走进了进去。
苏瑶跟了过去,斜靠在门旁看着正弯身洗漱的人,迟疑几秒后开口:“是有一个工作,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接,所以来当面问问。”
凉水冲淡余下的倦意,温嘉月站直身子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回:“这里我都来了,还有什么工作是不能接的。”
“那如果是程家那位牵的头呢?”苏瑶看着她冷白的侧脸,问道。
“程烨?”
苏瑶点头:“嗯,是他。”
抽出纸巾擦干脸上的水珠,温嘉月回得干脆:“接。”
她的回答苏瑶其实并不意外,点了下头说:“好,那我去和导演沟通一下,把你今天的戏份往前排排,等这边结束我们直接回峪城。”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房间。
不到半小时苏瑶和贺念一起走了进来。
导演那边行程敲定,她现在就要赶去现场。
随手拿了件外套穿上,温嘉月顶着一张素颜就走了出去。
凌晨的片场中,妆造结束后她先拍了个人镜头。
直到天微微泛亮叶方可和剧中男主角才过来。
对手戏正式开拍前,几人站在一起走戏。
一晚没睡,加上前面站在海风中连续吹了几个小时,温嘉月此刻就剩下最后一点意志力在撑着。
走戏结束,他们一起往设计好的拍摄站位走去,叶方可跟着她刻意放慢了脚步。
“我本来以为你是真的和表现出来的那样与世无争呢?原来是在大家面前扮猪吃老虎啊!”
不善的语气,并没有让温嘉月停下脚步。
不是不理会她突来的愤怒,温嘉月是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用来回她什么了。
这样的漠视,让叶方可气红了眼。
后面的话也跟着提高了音量,这才让已经走到前面的温嘉月停下脚步。
“你是不是觉得可以这样随意改动剧组的拍摄计划很得意?”叶方可看了一眼周围都看过来的人,追上前两步压低声音继续说:“但是程家那样的门槛,你进不去。”
越是不想理会,对方就愈是会得寸进尺,这是温嘉月入圈后被教会的第一课。
转过身静静地注视了叶方可几秒钟,不同她神情中的嫉愤,温嘉月淡淡地反问:“我不可以,那你就可以了吗?”
叶方可:“你……”
“叶方可。”温嘉月朝她走近一步,微微低头压近,“我最后说一次,那个你一心想要进的程家,我从来都不感兴趣,之前是以后也是,所以……”
短暂停顿,温嘉月站直身子向后退了些,松开一直拢着外套的手轻轻拍了拍叶方可的肩膀,继续说道:“所以,不要把那些脏心思用在我身上,不然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说完,她又轻轻拍了一下,然后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站在不远处贺念被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给震惊到,张着嘴巴却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苏瑶满意地收回视线,见她那个样子,好心地手动帮她把嘴巴合上。
“等下牙都要被吹感冒了。”收手后苏瑶又顺势揉了下她后颈处的长发。
贺念对她“嘿嘿”笑了两声,问:“苏苏姐,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苏瑶放下手,反问:“知道什么?”
“刚才那个样子的嘉月姐。”贺念说。
苏瑶抬眼看向已经开始拍摄的几人,点头回道:嗯,“这是我第三次看到这个样子的她。”
贺念还想要问什么,刚张口就被苏瑶打断:“别在这杵着了,你先回酒店收拾东西,我们等下要回峪城几天。”
“回峪城?”贺念有些吃惊地问:“这么突然?”
“不突然,快去吧。”苏瑶说完对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坐车回去。
近距离的转场,工作人员忙碌不停。
温嘉月站在一旁看着场内忙碌着的每一个人,思绪逐渐变得有些恍惚。
天光大亮后,温嘉月拍完这个阶段的最后一场戏。
她们准备离场时,导演主动走上前相送。
脸上带着明显的谄笑,“嘉月啊,今天的几场戏你完成的都非常好,每一处情绪都是达到了我的预期……不,应该说是完全超出我一开始的预期,你是一位好演员……”
虚伪的夸奖听得温嘉月觉得恶心。
看出她的强忍,苏瑶一个侧身走上前接过导演的话。
混迹娱乐圈多年,三言两语的场面话就已经转移了导演的话题。
温嘉月默默走向苏瑶停在一旁的车子,两座的超跑坐着并不舒服。
向后调动座椅,温嘉月环着自己的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就这样蜷缩在座位中闭上了眼睛。
紧绷着的那股劲在戏拍完后卸去,她只想安静地睡一会。
车外,苏瑶察觉到她上车后的异样,没有再多和导演掰扯,找了个借口结束了他想要拉程家那位投资的话题。
回到车上,苏瑶看着已经被烧得满头都是冷汗的人。
既心疼也生气。
“每次都是这样,难受也不说就想着自己扛,真不知道就这样一副身子还能被你折腾几次。”
话是这样说,手已经从后面拿过披肩拢在温嘉月的身上。
感觉到动静,温嘉月慢慢睁开眼睛,哑声问:“可以走了吗?”
“可以。”苏瑶说着驱动着车子离开片场。
温嘉月以为她们会直接去峪城,所以等车子行驶起来后她就任由自己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累,梦中更是各种乱糟糟的事情。
这样混乱的梦境,自从知道这部剧的拍摄地点后几乎每天晚上都在梦里缠着她。
早些时间刚有些好转的睡眠质量,又重新回到治疗之前的状态。
睡梦中她感觉到手背上突然传来刺痛感,维持不过几秒就渐渐淡去,温嘉月没有理会,轻挪了下身子继续睡去。
发着烧的呼吸变得格外明显,坐在她身侧的苏瑶打量了一圈这家小诊所的环境。
简陋的室内中间排了两处供输液时坐着椅子,另一侧办公室的门完全敞开,带着本地方言腔调地对话声从里面传出来。
地方不大,胜在规整干净。
守在外面的护士自她们坐下就时不时抬眼看过来。
苏瑶再一次和她对上视线后,脸上礼貌的笑已经变得僵硬。
“小姑娘……”
“铭哥,你怎么来了?”
苏瑶的话被打断,她顺着护士迎过去的方向望去。
在看清走进来的人时,苏瑶眼睛一亮。
逆着光站在门口的人身量挺拔高大,单是这样光影下的看到的身型轮廓,就算是已经见过各种类型眼中也闪过一瞬惊叹。
很快在逆着的光线消失后,苏瑶看清了他的眼睛,冷硬和温柔并存,这样的矛盾感苏瑶曾经在另一人的身上见过。
收回想要签人的念头,苏瑶收回的视线再次落在还在睡着的温嘉月身上。
乌黑柔软的发丝在侧身时落下,半遮着她的侧脸。
冷白灯光下,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显得苍白。
“嗯,你哥告诉我的。”
不是刻意去听他们之间的对话,而是这里的空间着实不大,苏瑶不想听都做不到。
“我哥上次回家的时候说,小月姐姐回来了,刚才她们进来的时候觉得很像,就问了我哥,没想到他又去问你了。”
“我们刚才在一起。”偃铭回她。
说话间,他也看到了侧身靠着椅背睡着的人。
视线锁定的那一瞬间,高高吊起的心才安稳落下。
幸好!
她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让你等我……”这时许昂霄停好车子也走了进来,见他们都只是站在门口处,探着头往里面环视一圈。
他站着的位置恰好是死角,许昂霄以为他们这是赶来晚了。
“给你!”说着把钥匙塞进偃铭的手里,紧接着抬手把他往外面扯了扯。
偃铭侧身别开他的手,问:“去哪?”
听到他这样问,许昂霄转回身看着他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地说:“去哪?还能去哪?嘉月人都走了,你还不去追?”
话未说完,他低头看向正在拽自己衣服的手,说:“许咛,你不要帮他说话,这件事你什么都不知道,他……”
“哥!”许咛知道自家哥哥的性格,担心他后面还会说出什么口无遮拦的话,一个箭步上前就捂住了他的嘴巴。
向里面看了一眼后,许咛压低声音对自家哥哥说:“哥,你小点声音,她们还在呢。”
许昂霄剑眉微拧,唔声不清地问:“谁还在?”
许咛有时候也是真的佩服自己这位哥哥的智商,叹了一口气后有些嫌弃地把人松开。
放下的手也顺势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才回道:“嘉月姐。”
闻言,许昂霄又朝里面看了看。
“我没看到人啊。”
许咛此时无比希望面前这个人和自己没有关系。
“哥,你的智商和眼力见还真的一模一样啊。”叹了口气接着吐槽道:“一样的一言难尽。”
许昂霄佯装生气地捏着她的后颈,要挟一样地质问:“怎么和你哥说话呢?撤回去重新说。”
“我就不,我又没有说错话,你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许咛弯身躲开他的手,口中不服地反驳着。
不同他们兄妹两人的吵闹,身子半靠在一侧门框上的偃铭指尖把玩着车钥匙。
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里面那道窝在椅子中的人身上。
苏瑶顺着他的视线看回来,原先闭眼休息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眸底一片潮湿。
“嘉月?”苏瑶轻声唤她的名字。
温嘉月循声看过来,张了张嘴巴无声地回:“我没事。”
短短的三个字,近乎耗尽她所有的力量。
只能一遍遍在心中告诉自己:“没事的……”
“嘉月,你在发抖。”苏瑶握住她的手,饶是在这样的高温天也还是被触碰时的凉意惊到,“是不是冷?你的手太冰了。”
温嘉月对她摇头,“我没事。”
这时里面病房中的交谈声也停了下来,很快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本就不大的诊所因为门边站着的人,更加显得空间紧仄。
镇子不大,邻里间都熟识。
头发已经花白的医生在走去洗手池的路上,开口问道:“偃家小子,可又是老地方不舒服了?”
偃铭站直了身子走上前两步,停下后回:“我挺好的,杨爷爷。”
医生擦干手上的水渍,抬起隔空点了点他耳朵的方向,“我先前说的话,你要好好考虑,不要再耽搁了。”
偃铭点头。
“你啊,也就看着乖,其实心里主意一大堆,算了……”医生丢下已经被沾湿的纸巾,折身往里面走去。
“我是看明白了,你这小子实则要比许家那混小子还要难管……”说着察觉到身后的人并未跟上来,他转过身问:“偃家小子,你杵在那里做什么?”
偃铭回:“杨爷爷,我真的没事,今天就不进去了。”
“没事?你来什么医院?”
偃铭微微侧头看了眼里面的方向,口中回道:“我来见个人。”
“见人?”医生完全转过身来,看这就他们几人在的不大地方,问:“我这个地方,你能见到……”
医生停顿了一会,随即了然道:“难怪刚才觉得那位姑娘眼熟,看来不是我眼花啊。”
说完他又抬手点了点偃铭的方向,笑了笑:“既然是来见人,那就更不能在门口杵着了,进来等着吧,她输液还要一会呢。”
说完他转过身继续往里面走去。
看不见他的身影后,偃铭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走走进来等。
一直关注里侧的余光中,他知道苏瑶在观察自己。
迟疑几秒,偃铭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直接抬脚朝她们走了过去。
看到他走近,苏瑶轻轻掰开一直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知道再次闭上眼的人根本没有睡着,说:“他过来了,你们聊,我出去一会。”
“不要。”刚松开的那只手再次握住她的衣服,温嘉月睁开眼睛看着她说:“苏苏,我已经好多了,我们现在回峪城。”
苏瑶皱眉:“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刚才烧到多少度吗?40!还想着工作呢?”
说到这个苏瑶气自己的同时也在心疼面前的人。
做她经纪人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天这样被硬生生烧到昏厥的情景已经发生过好几次。
她太拼,也太拧巴。
更不愿和身边的人交心。
就算时到今日,苏瑶都很清楚自己在她那里只是比合作伙伴近上一分的关系。
耳边的脚步声渐近,温嘉月强撑着想要站起身。
“我可以的。”
看着她连站都站不稳的身子,苏瑶无奈地摇头,“嘉月,你知道的,这份工作就算你不去,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程总那边我会去沟通……”
“我真的可以。”温嘉月还在坚持,强调时另一只手也抬起要去拔手背上的吊针。
可有另一只手比她要快一步按住。
“别动。”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让温嘉月刚抬起的指尖抖了一下。
身旁的苏瑶看了他们一眼后走了出去,不大的空间下好似只剩下他们两人。
偃铭感受到自己指腹下纤细手腕的轻颤,每一下都牵动着他心中那根紧绷多年的弦。
“放开。”温嘉月手腕用力,奈何力量相差下不管她怎样用力都抽不出自己的手。
“偃铭!”温嘉月抬头看向面前的人,“我说,放开。”
因为刚才的挣扎,她手背上的吊针已经开始回血,刺眼的红色蔓延向上,很快又穿出透明的胶管缠绕住偃铭的心。
丝丝收紧,动弹不得。
偃铭可以撑住她眼中的愤怒,却看不得她流血。
“好。”他点头,“我放开,你手先放平。”
因他的话,温嘉月才感觉到从手背处传来的刺痛感。
也因他的话,让这间本就不陌生的小诊所变得更加熟悉,也让温嘉月更加想要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