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重审

    要他说,此局他们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看着程岩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祁诵定然不会叫那刺客活着走到圣上的面前,而程岩安也不会轻易叫那刺客死去。

    况且只是一个小小刺客,能知道多少机密呢?

    只凭他口说,是力证不了祁诵一行人在其中起关键作用。

    就看最后谁沉不住气。

    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牺牲一个小小的贺乘舟罢了。

    无论这场戏怎么演,如何演,都凭白送了他们这么一场精彩绝伦的戏码看。他们乐得自在。

    可若是萧执聿非要搅进这场局里,那么,这盘棋要重新考量的因素就太多了。

    于萧执聿来说,救下贺乘舟百害而无一利,只会惹上一堆的麻烦。

    宋先禾觉得犯不着,也觉得萧执聿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做出这样不理智的决定。

    可是没有想到,一直没有说话的萧执聿在此刻总算是开了口,他黑沉沉的眼眸微微转动,眼底似笑非笑,一脸玩味地看向了宋先禾,“为何不救?”

    宋先禾冷不防打了一个寒颤,明明眼下太阳还未落山,可是宋先禾却觉得寒夜已然降临,刺骨的凉气直直从脚底钻入,一股脑地冲上他的后背。

    他没来由有些紧张,“你想做什么?”

    “程岩安精心设计这一出戏,不就是为了捧贺乘舟这个角吗?我怎么能够让他空手而归,什么都捞不到呢?”

    “萧执聿……你……”

    宋先禾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脏突然跳动得厉害,脑海里隐隐有一个念头浮起,他好像猜到萧执聿要做什么了。

    “我不仅要救他,还要送他青云直上。”

    一瞬之间,天地骤然暗沉,日薄西山似乎仅仅只是眨眼间的事。

    灰暗的营帐内,萧执聿缓慢低沉的嗓音清晰无比传进宋先禾的耳中,他抬眼瞧见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沉沉的发着隐秘的幽光,摄人心魄。

    疯了,绝对是疯了!

    宋先禾猛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

    这还是他认识的萧执聿吗?

    一个从来步步为营,锱铢必较的人,如今为了一个苏绾缡,他萧执聿便连自己的前途也不顾了吗!?

    扶持贺乘舟上位,于他有什么好处!难道就只是让苏绾缡感激他吗?

    贺乘舟与他有夺妻之恨,如今显然成了程岩安手下的一颗棋子,他扶持贺乘舟上位,不就是在为自己埋下祸根吗?

    而且上一次他就已经不顾圣意执意救下贺乘舟,圣上心里定然对他有了埋怨,眼下,贺乘舟处于进退维谷,在劫难逃的境地,萧执聿还要救他!

    绝对是疯了!被美色昏了头!

    “你如何救他,圣上会同意吗?”宋先禾重重吐出一口长气,胸腔间的那团郁气也没有被抚平。

    “贺乘舟本就有救驾之功,圣上为了堵住悠悠众口都不会做出赶尽杀绝之事。更何况,若是让他知道贺乘舟与我有仇怨,他自然乐见其成。”

    萧执聿满不在乎地说道,显然早已经想好这一步棋的走向。

    他执杯,看着盏中酒水冷笑了一声。

    对于人心,他一向谋划算无遗策,却也觉得虚伪疲惫,圣上如今仰仗他,却又忌惮他。

    他不做纯臣,既然圣上要行纵横之术,那他也愿意给贺乘舟这样的机会。

    宋先禾叹了一口气,萧执聿说得不错。

    帝王之心,向来如此。

    若做纯臣,又有几个能得好下场。

    想起昨日林内的惨状,若是真的出事,胤朝定然内乱。

    但好在风玄身边能人众多,又有萧执聿护在身侧,也算是他命大。

    宋先禾眼神落到萧执聿的右肩上。

    圣上需要能人辅佐,但并不需要通才。他身边可以有很多能人,但不能有一个什么都能的人。

    否则能文会武,经纬之才,只会引起他的忌惮……

    宋先禾此时倒有些理解萧执聿了。

    只是,若是他从一开始就不招揽贺乘舟的事,不也没有后面这一切烂摊子吗?

    说来说去,不还是为了苏绾缡吗?

    宋先禾忍不住呛了一句,“我看,最重要的还是你要靠着救他,来讨好你家那位祖宗!”

    话落,宋先禾就立马接受到了一记眼刀,吓得他立马噤声,偏过了头去。

    萧执聿黑沉锋利的瞳仁从他身上移开,眸光不知落到何处。他轻勾了勾嘴角,黑沉沉的眼眸逐渐泛起幽光,透着野兽看猎物挣扎的玩味。

    他给贺乘舟青云梯,就是要他往上爬。

    他最好不要辜负他。

    戌时,贺乘舟一案再度重审。

    风玄营帐内,程岩安率先跪地,先发制人,“圣上,昨日之事,是臣之过!若是臣能够再谨慎一些,也不会叫那歹人潜入围猎场,叫圣上遭此劫难。幸好圣上无恙,否则臣万死难辞其咎!如今,臣的爱女也差点落入那歹人手中,失踪了整整一夜,幸而上天垂怜,叫小女能够平安归来。”

    “但是那歹人,臣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对围猎场能够如此熟悉,撤退的又这样快速,定然有人暗中相助!那刺客如今已经醒来,臣以为一定要对他大刑伺候,才能叫他吐露实话!”

    程岩安老泪纵横,一番哭诉无非是在向圣上传达一个意思,他绝无可能和齐王旧部有所关联,否则,自己的女儿也不会失踪整整一夜。

    毕竟谁会拿自己女儿的清誉做局。

    哭过以后,程岩安才总算是进入了正题,将话题引到了那刺客身上。

    像是全然忘记,今夜是主审贺乘舟。

    “程伯侯这番话属实揣测。既知道刺客是齐王旧部,对围猎场熟悉有什么好奇怪的?难不成,齐王从前没有来过驺虞山?这春狩是圣上首创?”

    祁诵摇了摇折扇,轻嗤了一声。

    “太子殿下。”程岩安唤了一声,听着是有些生气了,“此乃我胤朝内事,殿下过问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本宫只是以为,有人在顾左右而言他,掩耳盗铃。”

    “是不是掩耳盗铃,将那刺客唤上堂来一审便知,天子脚下,他不敢不招供!”程岩安死死盯着祁诵,大有誓不罢休之意。

    相比程岩安,祁诵倒显得平静得多,他依旧摇着自己手中的折扇,唇边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和煦微笑,“只怕,是屈打成招。”

    “你!”

    “够了!”

    风玄沉声一气,看着堂下的两人,只觉得眉心疼得厉害。

    这两人什么心思,他不是不清楚。

    “今日是审贺乘舟一案,程伯侯,你的罪责日后再谈!”

    风玄睨了他一眼,见他乖顺地站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便不再多言。转而看向了站在堂下一侧一直未发一言的萧执聿,眼神沉沉落在他的身上。

    “萧卿,你以为呢?”风玄开口询问道。

    闻言,萧执聿出列,站在了堂下,“回圣上,臣以为……”

    ·

    苏绾缡在营帐内待得心急如焚,外界的一切消息都传不进来。

    今夜,圣上将会重审贺乘舟一案,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苏绾缡越想越心急,耳边又回响起萧执聿的那番话。

    “必死无疑”四个字争相恐后钻进她的耳中。

    苏绾缡腾的站起了身,顾不得什么了,她必须要出去!

    刚一冲到营帐门口,猝不及防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黑沉沉的天际映入眼帘,重山威压之下,萧执聿的影子宽阔,犹如藤蔓一般从外面倾泻而入,将苏绾缡迅速一整个笼罩。

    像是紧紧攥住了她的心口一般,苏绾缡对上萧执聿的眼睛,呼吸凝滞。

    她心虚地别开眼睛,将手藏在了身后,低声唤了一句,“大人。”

    萧执聿轻‘嗯’了一声,像是猜到了她的举措,知道她不会乖乖等在营帐里。

    他情绪平稳得紧,对于苏绾缡藏在背后的发簪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天色晚了,明日再去吧。”萧执聿走进营内,语气也很是温和。

    苏绾缡不解地抬眼,下一瞬,就见他走进,弯身从她身后抓住了她的手,拿走了她手心紧攥的雕花发簪。

    他看着那枚底端尖利的银质发簪,眸底不着痕迹闪过一丝冷笑,快的苏绾缡根本没有发现。

    面上是一览无余的平静无波神色。

    苏绾缡本是见着被他发现,有些心虚,正打算解释,她不会伤害轻尘,只是想要吓一吓他。

    可见萧执聿这般平静模样,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她拿出发簪的用意,倒让她一时有些摸不透他的想法,就这样直愣愣站在了原地看着他。

    “圣上已经查明,刺客一事与他无关,如今已派人将他从牢内提出,你……”萧执聿艰涩地滚了滚喉咙,继续道,“明日可以去看他。”

    话落,他呼吸重了几分,像是再也无法直视苏绾缡的眼睛一般,迅速转过了身去。

    他将发簪好好放在了苏绾缡梳妆的铜镜前,步子缓慢沉重,瞧着像是一座随时会被压垮的大山。

    苏绾缡看着萧执聿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是他吗?

    他又帮了自己,帮了贺乘舟。

    她,好像总给萧执聿惹麻烦。

    “大人……”苏绾缡唤了一声。

    她低着头,半晌呐呐了一句,“谢谢。”

    好像除了这一句,她也不能再给萧执聿什么了。

    萧执聿偏着头,等待了良久,也只等到了这一句回应。

    他轻扯了扯唇角,昏暗光线下,这样的自嘲一闪即逝,快的让人根本来不及抓住。

    他轻捻了捻指腹,眸中滑过一丝幽光,继续朝着里侧走进。

    寂静营帐内,突然响起一阵沉重的撞声,紧接着便是萧执聿从喉间溢出的闷哼声。

    苏绾缡被这声巨大的撞声吓到,她连忙回过神来,抬头望去,只见萧执聿撞上了一侧的柱子,正巧对上了他的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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