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落雪剑生灵

    本以为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谁知一下子就睡沉了,李好再次睁眼已是破晓。

    肚子被压得结实,她还以为是鬼压床,挣扎起身才发现是吞天。一只肥猫摊在她被子上黑乎乎一坨,李好挼了两把也没反应,睡得死沉。这未免吃得太胖了些,再胖,留的门洞都进不来了,得给闻春说说,这坨猫该减肥了。

    一旁闻春早已不见踪影,她在九重山做事,早上要在九重学宫弟子上早课之前赶到,开门点灯,研墨摆纸。上课时还要侍候一旁,给夫子端茶送水。用闻春自己的话来说,这叫助教。

    李好抹了把脸,找了根筷子将头发盘起,穿上袄子,迫不及待地抱剑推门,满目一白。

    雪下了足足一尺厚,一脚下去,没入脚踝。李好站在院子空地处,抽出恰逢雨连天,随手挥了两下,稍有些重,不过不碍事,熟悉了就好了。

    劈、刺、划、挑、挥。她会的剑招不多,垂天道府基础剑法《垂天九式》她也只囫囵学了前五式,照猫画虎,灵气如何流转如何随剑而出,更是一窍不通。

    但多练总归是好的,她心想,手下动作不停,扬起的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头发上、衣领上,白气氤氲。

    一下,两下,三下……

    汗水刚渗出就变得冰凉,心口却烧得滚烫。李好对祈春大会还是很有期待的,天下盛会,群贤毕集,若能以赛者身份参与其中,也是一件幸事。若是能得个名次,成为外门弟子,那就更好不过了,没能成为,她也不苛责自己。

    闻春是五灵根,不过自有修行功法,修炼速度很快,已是炼气大圆满,也修剑道。陈叩观就更不用说了,三灵根,怀中抱的铁棍就是他的法宝,因为结巴,不怎么说话,就容易被欺负,所以打人也狠,不要命的架势。两人愿意做这个杂役,本就是奔着正式弟子的名额来的,对于祈春大会更是无比看重。

    好像只有李好自己还觉得在这连云山,生活得不错。

    她常常知足。

    明白天资有限,再是努力修炼,上限不过金丹,寿数两百年,未必能活到寿终正寝。她见过很多人,小儿死得,青年死得,好人死得,恶人死得,都是天定的命数罢了。

    能活几十年也够了。

    等她老了之后,就下山找个雨少雪少的地方,搬一张藤椅躺在大树下,给一群小孩子讲她的修仙故事,说,想当年,我在垂天道府,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宗门,可见过不少大名鼎鼎的人物,还参加了第一百二十九任祈春大会……

    想着想着入了神,挽剑时脱手而出,划伤了左胳膊。

    幸亏穿得厚,只伤到了一点皮肉,寒风里血凝固得很快,李好看了看飞出去砸落一片红梅的恰逢与连天,又看了看破了一道大口,露出棉絮的绿袄子,心中滴血。

    完了,没有棉衣了。

    李好捡起剑,蹲在地上,垂头丧气,看着剑尖儿上的一点血红,气急败坏地抓了一把雪往剑上蹭。

    忽地大风起,红梅和着白雪,打了个旋儿,兜了李好满头。

    耳边传来一声长叹。

    “剑不是这么练的。”

    声音疏朗如风中雪松,李好警惕,环顾四周,没人,她抿了抿唇,没动,谨慎问道:“敢问是哪位道长?”

    只有风声簌簌。

    沉默半晌,那声音才道:“我忘了,是你唤醒了我。”

    李好一惊,莫不是什么妖怪邪物罢?什么少年获得神秘人指点,修为暴涨,打脸四方,成为一方大能,最后发现是神秘人是极邪之人,养成少年不过是为了夺舍重生的话本子,她也没少看。

    李好还是不敢动,对着梅树扯出一个笑脸,道:“道长说笑了,弟子不过区区四灵根,何德何能唤醒您,您还是去找其他人吧。”

    “唉——”

    又是一声长叹。

    那声音道:“你莫怕,我就在你手中的剑里。”

    剑里?李好蓦然想起另一种可能,剑灵。法宝天地蕴养,锤炼重生,感应天地法则,自生灵体。恰逢雨连天天阶中品,又是大能所铸,生剑灵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了。

    李好松了一口气,起身拍了拍满头的落花,道:“你是剑灵吗?可能化形?”

    “剑灵?”那声音微微一顿,像是在疑惑,良久,道:“大概是剑灵吧,至于化形,尚且不能做到。”

    李好握着手中剑,觉得哪哪不对劲,像有千斤重,又不好直接丢到雪地上,只好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忘记了。”

    剑灵声音温和清灵,听起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呃,剑灵。

    他徐徐道:“这是你的剑,那我就是你的剑灵,你帮我取一个名字罢。”

    取一个名字,登上最后玉阶台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李好还在想这事。她将恰逢雨连天放在了连云山,虽说知道了那是剑灵,懂得许多修行剑法,也什么都不记得,可总有一种强占了别人妻子的心虚。

    这剑灵应该在谢濯玉用的时候就生了罢?此番记忆全失,估计就是在与府主那一战时受了伤,怪不得那好心道长将剑送她时说的是残剑,她本来以为残的是剑鞘,原来残的是剑灵啊。

    用有主的剑还好,毕竟是死物。这剑突然活了,还会说话,倒让李好有些不太习惯。

    真是的,没剑的时候树枝子都能用,有剑了倒挑起来了。

    人总是贪心不足。

    李好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揣着手叹了口气。

    他以前一定很厉害罢,毕竟有那样一个主人。

    总而言之,因为一点点不可说的小心思,李好将剑丢在了寝房里搁置,独自赶到无字山,看那离涯君有什么安排。

    执律堂殿内还是空荡一片,毫无人气。离涯君今天倒是穿戴整齐,黑袍大氅,青丝半挽,两侧垂落下长长的飘带。半撑着身子,神情厌厌地斜倚在白玉桌后,一只修长玉白的手搭在书页上,翻看着书卷。

    见来人,王从道没有抬头,道:“来得这样晚,怎么?爬上来的么?”

    不好意思,您说对了,还真是爬上来的。

    李好暗自腹诽,面上不显,躬身行礼,道:“君上贵安,弟子惭愧,还未筑基,并不会御剑飞行。”

    王从道翻书的手微顿。

    李好明白,像他这种天之骄子,恐怕早已忘了仙途艰苦,莫说筑基,踏上练气便是万里挑一了,长生难求大道难证啊。

    “罢了,你去旁边站着。”

    王从道放下手中的书,抬眸不咸不淡地看了底下一眼,底下那人抱拳弯腰,低着头,显出圆润的脸颊,一动不动,礼倒行的端正。除了动作标准,其他一塌糊涂,那头发挽得凌乱,飞出几根杂毛,那衣服,更是——

    他的目光停在了左袖的破口处,洇出一缕干涸的血色。

    “道府没给你发校服么?”

    李好闻言扯了扯衣袖,想要盖住那道破风漏絮的口子,发现越扯越大,只好抬头尴尬一笑,道:“君上见谅,校服有些破损,弟子实在没有其他的衣服了,这件还能凑合着穿,我也不碍您眼,我站这儿,您大人有大量,就当看不见行么?”

    说着,李好就挑了一根顺眼的黑柱子,默默站在了下面。

    王从道沉默,他一向漫不经心,觉得这世间人生百态,人人披着礼义廉耻的皮囊装模做样,干着苟且龌龊之事,仙门世家如此,市井百姓亦如此,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而李好这人,不过见了几面,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人物,普通,又鲜活。

    也罢,既然谢濯玉将她托付给他照顾,自己总要做点什么,才全了因果。既不会御剑,捎带一程也没什么。

    王从道指尖一勾,丢过来一枚令牌,道:“去司灵堂拿校服,顺便把自己的行李打包好,跟我回千尺雪。”

    千尺雪是王从道的洞府所在地,以终年积雪不化而得名。李好拿着落在怀里的令牌,内心惴惴,怎么突然就谈到搬家了,千尺雪四面悬崖,非御剑者无路可来往。她不太想去,不舍得闻春和吞天,也不舍得连云山。

    只好再次行礼,语气恭恭敬敬道:“谢君上体谅,不过弟子住惯了连云山,每日爬个山也不妨事,千尺雪乃君上私人居所,弟子住也不合适,搬家就不用了——”

    “——谢夫人。”

    语气平平,李好却汗毛直立,全身一抖,她猛地抬眼,正对上一双漆黑通透的眼睛。

    王从道面无表情,半倚座上,黑发倾泻如流水。

    半截儿话语咽了下去,李好声音发紧,立刻垂下了目光,艰难开口:“君上,我和寒山君并无——并没有行合籍大礼,不算夫妻的。”

    刚想说她和寒山君并无关系,又想到这厮昨天拿剑指着她,好不容易才让偷剑此事翻页儿,可不能旧事重提。

    至少也不应该是她提。

    王从道闻言,缓缓地道:“谢夫人不必自谦,谢氏家规,信奉一生一世一双人,无论是否合籍,谢濯玉既然选择了你,又将你托付给我照顾,我自然要担任起同门的责任。去罢,我在这里等你。若是落日之前未来,我不介意去连云山亲自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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