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茹娜

    “殿下,驸马竟这般有心,将您的一应用具全都按照宫内的标准换了新的,便是连那熏香的香炉都换成了鎏金竹节铜熏炉。”跟在沈云笙身后进来的半夏颇有些惊讶地说道。

    周玦还真是体贴周到,细致入微。

    沈云笙秀眉微蹙,虽说她今晚不用像昨日一样睡那冷硬得如同玄铁的床榻了,明明应该是心生欢喜的,但她心中实在也是轻松不起来,总感觉周玦这么做是另有所图。

    但她此时也确实想不出来周玦究竟是图些什么。

    她偏着头思索了片刻,开口将月见唤了进来。

    “月见,你今日在摄政王府可有什么发现?”沈云笙此次进宫省亲并未让月见随侍保护,反而将她留在了摄政王府内探查。

    “公主,汀兰和沉璧二人都是练家子,会武且武功不弱。”月见凑近沈云笙低声耳语。

    汀兰和沉璧就是下午沈云笙刚在院内见过的那群丫鬟中的两个丫头,在人群中并不起眼,若非月见提起,沈云笙恐怕都想不起二人的名字来。

    “和你比如何?”

    “若她二人联手,奴婢只有三成胜算。”

    月见是父皇着大内为了保护她特意训练的人,武艺过人,不是寻常人可比。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不说打遍大内无敌手,可能打得过她的大内高手也是少之又少。

    这二人联手便能让月见只有三成胜算,更何况她二人看起来不过只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婢女。

    “另外屋外还有两个高手躲在暗处,自昨日公主的鸾轿出宫门那刻起,就跟着了。”说到这里,月见突然跪下了:“是奴婢无能,那两人的武功都不在奴婢之下,和他们对上,奴婢很难有胜算。辜负了殿下的信任,请殿下责罚。”

    月见低垂着眉眼,眼角眉梢都挂满了愧疚失落之色,很是为辜负了自家公主的信任,不能战胜他们而感到愧疚。

    沈云笙伸手抚慰似地轻拍了拍月见的低垂的头,笑着将她扶了起来,温声道:

    “这不能怪你,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若他周玦的安北军没点儿本事的话,他未必能活到今天。”

    她透过窗棂的间隙向屋外看去,只见庭院中的玉兰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初秋的玉兰树尚且繁茂,枝叶青葱,但即便如此,还是会有几片树叶零零散散地从枝头落下,随风在空中无依地转个圈,最后飘落于地。

    周玦在她身边安插眼线,沈云笙一早就料想到了,只是没想到她在周玦心中的监视价值竟这般高,还值得他大费周章的安排四个武功高强的高手在她身边。

    既然想盯着她,那便盯着吧。

    沈云笙知道,就算她有能耐将周玦安插在她身边的人都抓住送到他面前,周玦也会借口说是派人保护她的,那不如索性就随他去吧。

    —

    朔北府院内灯火通明,那钦和数位北凉朝臣围坐在桌前商谈事宜。

    朔北府建造之处便是用来接待外宾的,此次北凉前来大祈参加岁贡,鸿胪寺便把朔北府给了北凉使者团暂住。

    “孤已传信回北凉,阿茹娜会尽快从北凉启程,今日叫大家过来就是想听一听大家对联姻一事的看法。”鹰眼逐一扫过在座的各位大臣,跳动的烛火在那钦深邃的眉眼上投下片片阴影,让他本就锐利的鹰眼愈显狠厉。

    看似是在询问,但其实那钦也没有很在意他们的想法就是了。

    那钦的行事作风向来独断专横,此番甚至还把他们叫过来询问他们的意见,做做表面功夫,已属不易。

    那钦这次有此一举也是因为阿茹娜的身份实属特殊,若是他直接一人就做了要把阿茹娜送来大祈和亲的决定,恐怕等他回了北凉也要引起民愤了。

    阿茹娜公主不仅是北凉王最宠爱的女儿,更是被北凉军民奉为信仰的草原圣女。

    阿茹娜和那钦一母同胞,都是已故的北凉王元妃所出,是那钦的亲妹妹。

    据传当年阿茹娜降生时,天生异象,云端隐有苍狼剪影显现,大祭司声称此女命格绝非凡人,乃是承受天命托生,振兴北凉的圣女。

    就是一连多月都未曾降雨的北凉都天降甘霖,解了北凉的大旱,甚至连那一年北凉的庄稼收成都格外的富余,北凉百姓少有的过了一个富足的冬天。

    因而阿茹娜在北凉的地位极为高崇,百姓们都发自肺腑地敬仰,爱戴阿茹娜公主这位草原圣女。

    也正是如此,此次那钦提出要将阿茹娜嫁来北凉和亲,纵使是平日里不敢忤逆那钦的大臣都忍不住站出来反对。

    “我北凉还不至于沦落到要靠牺牲公主,讨好大祈的地步!”当下就有人愤愤不平地拍案反对。

    有了一个人领头,剩下反对的人都有了反抗的胆量。

    “北凉此番与大祈乃是平等建交,两国关系平等,我们这般上赶着讨好大祈,岂不是有损我朝国威。”

    “阿茹娜公主乃是我朝圣女,地位尊崇,岂能远嫁和亲,委身汉人?”

    ......

    带头的那人鼻子发出一声不屑地冷哼:“王子这般做,可有问过王上的意见?王上定然不会同意王子和亲的提议的。”

    北凉王老来得女,对这个小女儿极尽宠爱,定是不会同意将阿茹娜公主嫁去大祈,由着王子胡闹的!

    带头反抗那钦的那个大臣图格勒特是北凉王的亲信,心底对那钦积怨已久。平日里早就对那钦目中无人,越俎代庖的行径甚为不满。

    但又因那钦手中的权势过盛,敢怒不敢言,眼下借着和亲联姻一事,将心中的不满一吐为快。

    图格勒特还就不信了,那钦还真能把他怎么样吗?

    事实证明,那钦还真就能把他怎么样。

    闻言那钦勾唇,喉间溢出一声冷笑,鹰眼一抬,轻蔑地瞥了眼图格勒特。

    那一眼瞥地图格勒特心中莫名有些发冷,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强撑着直视那钦。

    那钦的手指缓缓绕过桌上点着的火苗,动作神态间是漫不经心的闲适,像是根本就没把图格勒特的话放在心上一般。

    图格勒特还觉得是那钦对他到底是有所忌惮一样,颇有几分得意洋洋的自得感,自顾自地开口继续说了下去。

    话里话外都在指责那钦此举是在胡闹。

    那钦听着图格勒特大放厥词,面上情绪不显,只悠闲地玩着他手中的那柄黄铜嵌宝短匕,匕首在灯光下泛着古铜色的流光。

    “说完了吗?”图格勒特的声音减弱,那钦语气淡淡地开口,听不出任何感情。

    图格勒特并未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儿,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完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眼前银光一闪,鲜血便从图格勒特的脖颈间喷射而出。

    图格勒特满眼都是不敢置信的震惊,他捂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张口似乎是要说些什么,只不过他再也没有发声的机会了。

    竟是方才还一直悠闲地把玩着匕首的那钦,不知何时动作迅速地拔出匕首,极为干脆地了结了图格勒特的性命。

    手起刀落,眼都没眨一下。

    桌上燃着的灯火颤动飘曳了一下,就重新归于平静。

    图格勒特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做的就是言语间企图拿北凉王压那钦。

    瞧见图格勒特见血封喉,血溅当场的惨状,剩下的大臣一个个都吓得噤若寒蝉,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屋内一片诡异的死寂逐渐蔓延开来。

    偏生那钦像是并未察觉到一般,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方锦帕,气定神闲地擦拭着匕首上沾染的血迹,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般淡定开口:

    “这匕首确实是把货真价实的好匕首,刀刃足够利。”

    言语间满是赞叹,似是真心实意地夸赞手中的匕首。

    匕首上镶嵌着的红宝石沾染了图格勒特的血,在烛火的映衬下红得格外耀眼,直把北凉群臣看得胆战心惊。

    那钦淡定自若地将匕首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后,随手扔给了身后的侍卫:

    “不知诸位还有何异议?”

    那钦语含威慑,大有若有人敢提出异议,他便不会轻饶之意。

    图格勒特的尸体躺在一边,新鲜得尚且还有些余温。有了图格勒特惨死的先例在,刚才心生不忿的大臣自然都不敢再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那就是都无异议了。”

    那钦见状嗤笑一声,像是甚为瞧不起这帮欺软怕硬的贱骨头一般,他起身径自离去。

    只给北凉群臣留下一句话:

    “图格勒特水土不服,来到大祈不久就病逝了。老头儿若是问起来,你们自己都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回答。”

    桌边唯余几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北凉朝臣看着特格勒特还流着鲜血的尸体,面面相觑。

    —

    那钦催促公主尽快启程,前来大祈联姻的消息传至北凉王宫时,气得北凉王砸了手里的药碗,勃然大怒:

    “逆子!那钦这个逆子!”

    白瓷的药碗摔在地上,声音清脆,顿时四分五裂,乌褐色的药汁也飞溅得到处都是。

    “父王,气大伤身。您身子不好,可千万不要动气呀。”灵动娇媚的少女见北凉王气得身体发颤,柔声开口劝道:“王兄这般决定定是有他的道理,儿臣是愿意嫁去大祈的,父王莫要生王兄的气。”

    那灵动娇媚,善解人意的少女便是阿茹娜公主。

    北凉王看着床前坐着的,长相神似他那故去多年的发妻的小女儿,浑浊的老眼里泛着滚烫的泪花,他声音颤抖:

    “我儿啊,你还小,涉世未深又心思单纯,父王怎忍心看你远离故国,嫁去大祈啊!”

    阿茹娜纯净清澈的眼睛眨呀眨,她有些不明白她的父王神情为何如此悲伤。

    单纯的草原公主并不知,迎接她的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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