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了?”
没开灯,梁昭月看不清陈赓山的脸色,但听着他冷声质问,瞬间油然而生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越走越近。
心跳得更快了,对方极具压迫感的身体逐步靠近,巨大的影子笼罩在她身上,因为背着光,只能看见他亮得吓人的眼睛。
像是步步逼近的豺狼。
她紧张地蜷了蜷手指,不安地拂弄头发。
这么一弄,独属于另一人的香气更浓了,是甜腻的花香,陈赓山仅仅是嗅闻了一点,都能轻而易举地猜测出那该死男人的调性。
一个风骚的,花枝招展的,恬不知耻的男人。
他目光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随着距离一点点拉进,那股刺鼻的香气熏得他几欲作呕,明明头脑热得都要喷出岩浆,身体却如坠冰窟,一颗心渐渐下坠。
好难受。
心脏不停地抽疼,绷在弦上的神经岌岌可危,似乎下一秒就会崩裂。
陈赓山用了极大的力气,这才勉力保持了面上的冷峻,但若是细看,可以发现这副冰冷面孔底下,早已出现细密的纹理,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兀自坚持,粉饰不存在的太平。
毕竟他毫无立场,他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男保姆。
自卑和无力感让陈赓山深深低下头,距离一臂之遥时分毫不差地停下脚步,拳头捏了又捏,最终只能涩然地一字一顿询问。
“梁小姐,您吃过饭了吗?”
凌晨三点,居然还有人关心她吃没吃饭,梁昭月原本如临大敌,可提心吊胆到了最后却等来这么一句话,顿时被噎住了。
陈赓山的声音很低,落在她耳朵里却像是浸足了夜色的寒凉,令人忍不住心颤。
她有些无措,炸起的毛立即软化,闷声闷气地说了句“没有”。
下了课就直奔医院,在医院听了半天吵架,紧接着又是治疗,她哪有空吃饭。
像是为了应和她的话,肚子非常合时宜地叫了两声。
“哈哈……”
梁昭月尴尬地捂着肚子,连忙表示:“不麻烦你了,我点个外卖,很快的!”
说着,就要掏出手机。
但下一秒,手机就被抽去了。
陈赓山罕见地表现了些许强势,指尖夹着她的手机,灵巧地放入了他的口袋,用行动表示不容置疑的拒绝。
“坐着吧,很快就好。”
他淡淡地丢下一句话,随即边挽着袖口,边向厨房走去。
厨房的灯亮起来了,冰箱打开又合上,淅淅沥沥的水声冲洗食材,梁昭月失神地望着忙碌的背影,忽然有了个怪异的念头。
家里有个会做饭的男人真的好爽。
不管多晚,忙碌了一天回到家就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有种诡异的满足感。
就在她看得入神的时候,陈赓山忽然回头,问了句。
“梁小姐,你能吃辣吗?”
直到这个时候,梁昭月才发现,自己作为一个雇主,实在是太不合格了,平日的吃食喜好都没告诉过他,搞得真要做饭了,居然还要现场问。
她忙不迭地过去,小声回应。
“能吃一点点。”
说着,还比出手指,掐出大概半个手指关节的距离,表示只能接受那么一点点。
陈赓山回头看了她一眼,注意到那根白皙又小心翼翼的手指,眼中顿时浮现笑意,转瞬又想到了什么,慢慢变回冷淡。
“行。”
梁昭月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好奇地探头探脑,看着他手底下的刀运作得极快,转眼间就切好了几样食材。
最后的重头戏是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陈赓山不知道从冰箱哪里掏出来的,将梁昭月惊得合不拢嘴。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冰箱居然还能养鱼。
可怜的草鱼还没呼吸几口新鲜口气,就被陈赓山一菜刀拍死,飞溅的血水四射,梁昭月胆战心惊地躲到他的身后,再探头时,那鱼已经咽气了。
她无意识地抓着陈赓山的袖子,小声提醒。
“这么多刺,你小心点。”
闻言,陈赓山的动作一顿,随后轻轻应了声,点点头。
他利落地刮去鱼鳞,剔去猩红的鱼鳃,沿着鱼肚子轻轻划了一刀,便轻而易举地将草鱼一分为二。
再然后屈起手摁着滑溜的鱼肉,顿了顿后,扭头看向梁昭月。
“昭——”
“梁小姐,你……站远一点,我不好……”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示意她抓着的袖子不好动作,梁昭月立即明白,比了个OK,乖乖退到一旁。
随后,她就看见了这个男人用自己漂亮的,骨节分明的手,面无表情地片起了鱼肉,手下的刀挥舞得飞快,晶莹剔透的鱼片薄而透亮,甚至还微微抽动,显然是极其新鲜。
她看得呆了,甚至没发现小不也被吵醒了,好奇地绕着她转圈。
欣赏够了陈赓山的动作,她弯腰捞起小狗,笑吟吟地哄。
“小不小不,你也饿了?”
“妈妈一会喂你吃好吃的!”
不知道是那个字眼刺激到了陈赓山,他似乎是有些愣怔,下刀是没注意,忽然指尖一疼。
“哎呀!”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梁昭月,她看着瞬间沁出血珠的手指,连忙丢下狗,抓起陈赓山的手。
“受伤了你!”
“快快快,创可贴,不不不,还是要先消毒…?”
她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慌里慌张地手下不知分寸,捏着陈赓山的手都不知道控制力度,稍不留神就挤出更多血了。
“嗯哼……”
陈赓山皱起眉,吃痛地闷哼一声。
这可把梁昭月吓坏了,就差原地转圈了。
“不行,赶紧去医院,手机呢,我的手机呢?”
就在她着急的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茫然又心急时,一旁伸过来一只手,缓缓拉下了她的手腕。
“不用。”
陈赓山摇摇头,从梁昭月手里夺回了自己受伤的手指,抬起到眼前看了看。
只是划伤了一点,用不上去医院。
他面色平静地捏着伤口,走到水龙头下,冲洗去脏污的血,又挤了挤,直至不再流血后,脚步一转,打算继续干活。
梁昭月在看他挤伤口时就在皱眉,见他还想去弄鱼,彻底冷下脸了。
“陈赓山,你过来。”
她的声音是从未听到过的严肃和冷峻,背对着她的男人忽地顿住脚步,抿着嘴转过头。
他看见女人沉着脸,似乎有些不高兴,瞪了他一眼后转身去翻找医药箱。
“过来,坐下。”
她拉开椅子,不容置疑地发号施令,侧身时目光紧紧地盯着他,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陈赓山只能照做。
女人低头用沾了消毒水的棉签碰了碰伤口,见那泛白并毫无血色的伤口似乎裂得更大了,不满地抬起头瞪了眼伤口的主人。
“疼吗?”
她下意识地吹了吹,皱起的眉心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丝心疼。
陈赓山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嗓子眼堵住了,闷滞的胸口酸酸胀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疼?
一点也不疼,只是很痒。
十指连心,先是手指痒,而后是心痒。
他一次次在心底摆正两人的身份差异,可梁昭月似乎从未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对于一个支付薪水的男保姆来说,已经是过界了。
她怎么能这样。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靠近时令人心痒,离开时令人牙痒。
明明他已经竭尽全力地避免,竭尽全力地克制了,为什么还是不够,一次次给他遥不可及的希望,又重重跌回现实,巨大的差异鸿沟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他永远也无法靠近。
从始至终,陈赓山眼睛就没眨过,他看着梁昭月替他清洁伤口,翻找适合外伤的药粉,小心翼翼的撒上,而后用创可贴严实地贴紧。
他似乎是失去说话的能力,抿着嘴像一具任人摆弄的木偶。
梁昭月也是第一次替人包扎,创可贴贴的歪歪扭扭,当初贪好看买的卡通图案创可贴,如今贴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说不出的违和。
她有些耳热,为自己幼稚的审美感到羞愧。
“行了。”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遍苦口婆心的嘱咐。
“最近先别碰水,很快就能好的,别担心。”
梁昭月像是魂穿成了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医生,老成地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而后话锋一转,伸出葱白的手指点了点对面坐在低头的人。
“你啊,别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她还欲多说些什么,却像听到眼前低着头的人说了几句小声的话,立时皱起了眉。
“你刚刚说什么?”
梁昭月笃定陈赓山刚刚说话了,甚至还隐隐约约是反驳的话。
咬紧牙根,陈赓山低敛的眼睛眨了眨,压抑住眼眶的热意,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散落,阴影打在眉眼上,令人看不起神情。
唯独能看到高大的身体塌肩蜷缩在椅子上,声音透着股自暴自弃。
“我说的是……反正也没人在意。”
梁昭月:“……”
她看着这人颓然的姿态,没由来地窜起了一团怒火,硬生生掰着他的脸,逼迫他抬头和她对视。
“陈赓山,我发现你这人好像有点毛病,既然你说没人在意,那我告诉你——”
“我在意,我担心,我心疼。”
她一字一顿,说的话像是一颗颗巨石,砸得陈赓山心脏不停往下坠。
他迷茫又空洞的视线落在面前的人身上,只觉得像是直视到了太阳,眼睛被刺得生疼,可又因为实在是温暖,即便被灼伤也不愿挪开视线。
“砰砰—砰砰—”
那一瞬,陈赓山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一贯冷寂孤寒的心,再一次因为同一个人剧烈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