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
门廊下的风铃发出一声干涩、沙哑的声音,像是久未迎客的喉咙。我硬着头皮,被乱步拉着踏进了“塵芥荘”的门槛。
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尘埃”一些。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老木头、旧书籍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并不难闻,反而有种时光凝固的奇异安宁。前台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暖黄色的台灯,亮出的一团光晕只得照亮了一小团台面。
“有人吗?”我试探着问了一句,声音在老旧的厅堂内显出些许突兀。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隔门后传来,接着,一个顶着乱蓬蓬花白头发、戴着厚厚镜片的脑袋慢慢探了出来。那是一位老爷爷,穿着洗得发白的和服,眼神有些浑浊,但看向我们时,却并没有多少惊讶。
“住宿?”他的声音和他的风铃一样沙哑。
“是……是的!请给我们一间最便宜的房间!”我连忙说道,下意识地把手里所剩无几的钞票捏紧。
老爷爷的目光在我和乱步之间扫了一个来回,尤其是在我紧紧牵着乱步的手上停顿了一瞬,然后慢吞吞地推了推眼镜。“双人间?”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啊?不……”我脸一热,刚想解释,乱步却抢先开口,声音清亮,带着他特有的、理所当然的语调:
“是的哦!这是我姐姐!我们迷路了,钱也快花光了,老爷爷您这里是最便宜的,所以就来了!”
他这番毫不遮掩、自曝其短的说辞,让我瞬间想捂住他的嘴,脚趾尴尬地蜷缩起来。哪有人把“没钱”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老爷爷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松动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什么也没多问,只是从抽屉里摸索出一把老旧的黄铜钥匙,上面挂着一个木牌,写着“贰壹”。
“二楼尽头,左手边。”他把钥匙推过来,“浴室公用,在走廊另一端。房租,明天再付也可以。”
我愣住了。这种毫无戒备的信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让我鼻尖莫名一酸。“谢……谢谢您!”
我拿起钥匙,拉着乱步,几乎是逃也似的踏上了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楼梯间的墙壁上贴着一些褪色的浮世绘复制品,意境幽远,却更添几分古旧。
“看吧,”乱步得意地晃了晃我们牵着的手,“我说很靠谱吧?老板是个好人哦。”
“你怎么知道?”我小声问,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因为他看到我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和你这个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大人在一起,却没有报警啊。”他眯着眼睛,说得一本正经。
“……我谢谢你啊。”我捏捏他的掌心,以示无奈。
找到“貳壹”号房,打开门。房间比想象中要整洁干净许多,虽然家具简单到只有两张并排的榻榻米、一个矮桌和一个壁橱,但空气清新,没有霉味。窗户开着,晚风吹动着素色的窗帘,能看见远处那一弯清瘦的上弦月。
一天的奔波和紧张仿佛在此刻终于找到了落脚点,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哇!是榻榻米!”乱步欢呼一声,甩掉鞋子就扑了上去,在软垫上滚了两圈,然后摊成一个“大”字,满足地喟叹,“累死我了——”
我看着他那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心里最后那点不安也渐渐消散了。走到窗边,夏夜的风带着植物和泥土的气息吹拂在脸上,驱散了仅剩不多的烦闷。
“见鬼小姐,”乱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点倦意,也变得柔软了些,“今天晚上,不会有鬼来吓你了吧?”
我转过身,看到他侧躺着,睁着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望着我,月光在他眼底洒下细碎的光点,像一只久游得归的地缚灵。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嗯,不会了。”我看着他,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而且,就算有……”
我顿了顿,学着他那种略带骄傲的语气。
“我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小鬼保护我吗?”
他虽然烦人,吵闹,敏感,却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与我紧密相连的存在。
乱步愣了一下,随即眯起眼睛,像只被顺毛摸舒服了的猫,用鼻音轻轻“哼”了一声,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小声嘟囔:
“知道就好……快关灯睡觉,我困了。”
灯光熄灭,月光如水银般泻入房间。身旁很快传来乱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而我躺在陌生的榻榻米上,听着窗外细微的虫鸣,望着天花板上的月光阴影,心中那片巨大的迷茫仿佛被这夏夜的微风和身侧安睡的孩子抚平了些许。
未来会怎样?不知道。
但至少今夜,在这间名为“尘埃”的旅店里,我们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可以安心做梦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