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瞬间压过争执。沈玉裁目光淡淡扫过王参军：“王参军，稍安勿躁。”

    只这简单几字，王参军如同被扼住喉咙，满腔怒火硬生生憋回，躬身应“是”，脸色依旧难看。

    沈玉裁的视线落回谢小鸾身上，“你既言尚有他处未查，我便再予你一次机会。”

    “多谢将军！”谢小鸾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知道自己争取到了最后的机会，随即快步走向军营厨灶之地。

    此地杂乱，弥漫着烟火与食物混杂的气味。大铁锅、砧板、各式刀具……谢小鸾强忍不适，一件件仔细查看，不敢放过任何痕迹。汗水从额角滑落，混合尘土，粘腻不堪，她浑然不觉。

    时间流逝，希望如同沙漏中的细沙。就在她心再次沉向谷底时，目光猛地定格在角落一把寻常切菜刀上。

    刀身清洗不算彻底，靠近木柄的锈迹边缘，残留着几点不甚明显的暗绿色渍痕。她凑近细闻，一股辛辣气息隐隐传来。

    她立刻在四周翻找，果然，在一个堆放杂物的破旧竹筐底层，发现一小捆用草绳系着的、已有些干瘪的枝叶。叶片狭长，暗绿色，果实干瘪，呈蓇葖果状。（注1）

    谢小鸾脑中飞快搜索——这不正是时常与八角混淆的莽草吗！果实有剧毒，叶片在古代民间偶用于毒鱼，但绝不可内服！

    她心脏狂跳，拿起带渍痕的刀与那捆莽草，转身快步走到沈玉裁面前。

    “将军！”她声音因激动微颤，但条理清晰，“此物名为莽草，有剧毒，误食少量便可引起呕吐、腹痛，甚者昏迷。这刀上残留汁液痕迹与气味，与此草一致！定是有人用此刀处理莽草，未曾洗净，又用以切剁食材，致使毒素沾染食物！”

    沈凯峰身为火头军管事，当即面色煞白，噗通跪地，磕头不止：“将军饶命！参军饶命！晚间小人不过是用这刀切过些许青菜，才会有汁液残留。至于这、这草……小人不知是何物啊！”

    谢小鸾抓住他话中漏洞，立刻逼问，语气锐利，“你掌管数百将士饮食，竟不识此物，任其混入厨下？！”

    她不等沈凯峰回答，拿起那把带渍痕的刀，目光冷冷盯住他：“你说不知？那好，我现下就用这把切过青菜的刀，为你做一顿饭，你当着将军和众位军爷的面，亲自吃下，以证清白，如何？”

    沈凯峰闻言，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狡辩之词，整个人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涕泪横流：“小人、小人糊涂啊！是小人用了莽草……但、但小人不是有心的！是小人见赵伍长受伤后身子一直虚弱，营中又许久不见荤腥，就想弄点鱼给他补补身子。定是有人趁小人不备，用了这把刀，想要陷害小人啊将军！

    沈玉裁静静听完这场闹剧，俊美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墨玉般的眸子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嘲。他目光扫过瘫软的沈凯峰，又看向虽衣衫狼狈、发丝散乱，却背脊挺直、目光清亮的谢小鸾。

    “看来，真相已白。”他声音清越，打破死寂，“沈凯峰，玩忽职守，私携毒物入厨，险酿大祸，重责二十军棍，仍留火头军戴罪效力，以观后效。”他处置干脆，却并未深究那陷害一说。

    随即，他看向谢小鸾，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比之前少了几分审视的凉意：“谢小鸾。”

    “民女在。”

    “你于此事有功，嫌疑既已洗清，便随本将军来。”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玄色大氅在晦暗光线下划出一道利落弧线。

    踏入主帅营帐的刹那，一股不同于帐外肃杀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帐内陈设简洁，一桌一椅，一张铺着虎皮的简易行军榻，角落燃着银炭盆，驱散了冬日的寒意。然而，谢小鸾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方才在外，情急之下为了活命，她可以豁出去据理力争。可此刻，与这位心思难测的沈将军独处一帐，那被暂时压抑的恐惧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一个来历不明、穿着古怪的女子，出现在军营重地附近，单凭这一点，就足够被当做细作拖出去砍十次头了！之前的查案之功，在这等大节面前，恐怕微不足道。

    念头急转间，不等沈玉裁走到主位，谢小鸾便“噗通”一声，径直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深深伏下身去。

    正要落座的沈玉裁动作微微一顿，侧眸看向地上那团微微发抖的身影，清冷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方才在众人面前，这女子言辞犀利，步步紧逼，颇有几分胆色，怎的到了他帐中，反倒怕成这般模样？

    “起来说话。”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民女不敢。”谢小鸾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颤意，“将军明鉴，民女确实解释不清为何会在此地，仿佛一梦惊醒，便已身在荒野。此等荒诞之言，连民女自己都难以信服，更不敢奢求将军相信。民女别无他求，只求将军看在方才民女辨明毒源的份上，容民女……容民女跪着回话。”

    沈玉裁看着她伏在地上，单薄的肩背因紧张而微微绷紧，沉默了片刻。

    他确实怀疑她的来历，一个女子，出现在边境军营附近，本身就极不寻常。但她查案时展现出的敏锐、以及对毒物的了解，又不似作伪。更重要的是，若真是细作，方才大可顺着沈凯峰之事将水搅浑。

    “本将既带你入帐，便无意以此事罪你。”他终是开口，语气较之前缓和了些许，“起来吧，赦你无罪便是。”

    “多谢将军恩典！”谢小鸾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这第一步险棋走对了。她这才依言站起身，却依旧不敢直视上方那道目光，只谨慎地挪到帐中下首一张简陋的木凳旁坐下。

    沈玉裁将她的谨慎看在眼里，并未多言，自己在主位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书，却并未翻开，目光落在她身上，开始了问话。

    “谢小鸾。”

    “民女在。”

    “何方人氏？家中还有何人？”

    谢小鸾心知这是必经的盘问，早已打好腹稿，只是将真实情况模糊处理：“回将军，民女……自幼随师父在山中修行学艺，师父乃游方之人，采药治病，也教民女辨识百草。年前师父云游远去，再无音讯，民女无奈下山，一路流浪。”她半真半假地说道，将自己懂得药理知识的来源推给一位不存在的师父。

    沈玉裁不置可否，继续问道：“既如此，你日后有何打算？”

    谢小鸾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一丝茫然与无助：“民女……不知。天地之大，却无民女立锥之地。”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若非将军明察秋毫，民女此刻恐怕早已化为刀下亡魂。外界……民女举目无亲，身无长物，只怕……”

    帐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炭盆中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

    沈玉裁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似乎在权衡什么。片刻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你既无处可去，又通晓辨识毒物、查验食材之道，可愿暂时留在军中？”

    谢小鸾心中一动，这正是她期盼的结果，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太多欣喜，只是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将军的意思是……？”

    “军中粮秣药材，关系数千将士性命，不容有失。”沈玉裁语气沉稳，“今日之事，可见一斑。那些霉变粮米堆放多日，无人察觉异常，若非你一眼辨出，迟早酿成大祸。你既有此能，便留在辎重营，协助查验粮草、辨识药材，以防类似之事发生。也算……人尽其用。”

    他话说得平淡，但谢小鸾却听出了其中的分量。

    她立刻从凳子上起身，再次郑重行礼，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我、民女谢将军收留之恩！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将军信任！”

    沈玉裁微微颔首：“既如此，稍后本将会让人给你安排住处，领取必要的衣物用品。军中自有法度，你好自为之。”

    “是，民女明白。”谢小鸾恭声应道。

    “下去吧。”

    亲兵将谢小鸾引至辎重营旁一处小帐安置妥当，便行礼退去。

    帐内只剩她一人。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深重的疲惫感袭来。她坐在简易的行军床上，揉了揉刺痛的额角。

    【嗡——】

    【检测到预设绑定指令……遭遇时空乱流，坐标修正中……修正完毕。开始强制绑定……绑定成功！】

    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中回荡。

    谢小鸾猛地一惊，瞬间清醒，警惕地环顾四周。

    【尊敬的宿主，您好。食品安全检测与溯源系统为您服务。】那声音继续道，【因穿越过程中遭遇不可抗力，系统降临延迟，敬请谅解。】

    “系统？”谢小鸾语气激动，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我还能回去吗？”。

    她初涉此地便险些被杀，这般如履薄冰、无可奈何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抱歉宿主，穿越行为并非我发起，无法撤销哦。】

    谢小鸾一下萎靡了下去，“为什么是我？”

    【准确地说，是宿主在极限工作状态下产生的强烈意念，构成了绑定契约。】系统一板一眼地解释，【本系统核心功能为物质成分快速分析、潜在风险识别及基础溯源，旨在辅助宿主进行食品安全相关作业。】

    一系列功能说明涌入谢小鸾的脑海，让她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连内心的忧惧都被冲淡了不少。这……这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有了这个系统，她在这个医学和科学水平落后的古代，辨识毒物、检查粮草，岂不是如虎添翼？起码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被下毒了！

    “那，你会给我布置什么任务吗？或者需要我付出些什么？” 她谨慎地问道，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宿主，我是服务型系统，并没有任务一说哦~系统运行能量来自于宿主自身精神力以及成就点达成。目前系统处于初级状态，部分高级功能（如深度溯源、实时监控）尚未解锁，需宿主积累更多实践经验或达成特定条件方可开启。】

    谢小鸾微微一怔，今日接连变故，她难免有些杯弓蛇影，没想到这系统竟然不需要她做些什么。

    想来这种高维生物也没有欺骗她可能——她如今身无长物，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呢？

    她很快冷静下来。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突如其来的系统无疑是雪中送炭。

    “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那么，合作愉快。”

    【系统随时待命，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