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洛长庆问老妇人,她的小孙女是否在发声方面有疾病。老妇人摇头,说她的小孙女能正常说话。
洛长庆回忆起那日的姑娘,她的眼下可能有印记,但赵显宗说她们都是哑巴,而老妇人的小孙女不是哑巴。两人只是眼角印记这一点对上而已。
也许只是巧合。
老妇人见洛长庆这样询问,她便又说小孙女的腰下右侧一块拳头大的烫伤疤痕,是小时候调皮去炉子里抓炭玩儿,结果炉子翻了,滚红的炭块掉身上烧穿了衣服,烫伤了那一块皮肤。
又算是得知一个特征,洛长庆想等明日祭祀典礼结束,她找找那位姑娘,看看她腰上是否有疤痕。眼下胎记算巧合,腰上的疤总不能是巧合。
月亮早已西沉,但今夜家家灯火通明,不为其他,只因再过几个时辰,便是七姝的诞辰,襄州百姓,乃至整个长陵都会前来参加,神的祝福会庇佑每一位虔诚的信徒。
天光破晓的那一刻,七姝王庙前的长街早已挤满了人。
“听说来的是公主?”
“哎呦太子死了来的可不就是公主嘛。”
“嘘嘘嘘,少说两句吧这可是要杀头的。”
“哎,来的是哪位公主啊?”
“我听村头二狗子说来的是二公主。”
“二公主什么来头啊能压过大公主阳宁?”
“不知道,反正这次替皇帝祭拜风头一下子盖过所有人,以后提起七姝就想到她,那可真是天大的好福气。”
“不都说是朝祥算出来的吗?卦卦吉象,命里带光,说不定真的是神仙转世。”
“待会儿你往前边儿挤挤,我瞅一瞅二公主长啥样。”
“有啥看的啊,人家脸遮得死死的哪有机会给你看?怕是看见一片裙摆就不错咯。”
数百只白鹤衔着彩绸花枝盘旋在王庙上空,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乘着乐声而来。
领行的骏马鬃毛上别满鲜花,少女们踏乐起舞,她们身上涂了彩绘,披着头纱,素臂挽篮,将花瓣抛洒向天际。花瓣落入朝晖之中,铺洒在石街,形成一条花道。
人们随行在花道上,一步一叩首,比两旁跪伏的石像更虔诚,似起伏的波浪涌向王庙。
长街尽头的百级阶梯之上,庙门大开,七姝王像浸润在日辉中,庄严神圣。
朝拜仪式结束,人群汇聚在阶梯下。祝台高筑,正在等候点燃香火的使者。
盘旋的白鹤在注视下向着长街另一头飞去,伴随着一声长鸣,人群纷纷走向两旁,留出一条道来。
洛长庆穿着祭祀的繁重礼服,蒙了面纱,手持三根花烛,步入长街,白鹤们衔着花枝跟在她身旁,人群皆成跪俯状迎接“七姝”的到来。
待她将花烛插上祝台,引神仪式才算正式结束。人们振臂欢呼,仿佛此刻她就是七姝的化身,七姝借她的眼注视自己的信徒,借她的耳倾听他们的祷告。
神降临人间,虔诚的信徒会因为神的恩赐得到自己此生所求。
接下来的祝花、祈舞、游神仪式洛长庆都不必参加,至此,出宫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过一两日就能回宫。
只是她今日还没见到那位姑娘,甚至都没见到其他几位“使者”。
她本想问问赵显宗,但今日百姓情绪高涨,街上无处不是人流涌动,赵显宗也跟着融进去参加后面的仪式,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到他人。
暂且等等吧。
但在回宫之前,她有一件事需要做。
夜半子时,洛长庆听着窗外的欢呼一点点平息,柳枝被夜风吹拂,一下又一下地轻拍在窗台。她翻出一件不算显眼的衣装换上,摘掉发上大部分首饰只留了一根簪子。
推开窗户,窗外这课柳树离屋内不过几尺之距,若是从前的身手,她定会直接翻上窗台纵身一跃,然后稳稳落在树上。
可惜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洛长庆看着现在的自己,身量纤细,细皮嫩肉,多走几步就要歇一歇,在宫中数十年娇养长大,也难怪。
要是待会真的掉下去……
她想起曾经被死士追杀,悬崖下湍急的江水浪声滔天如同虎啸,她实是走投无路只能放手一搏,眼一闭就坠入江流之中。最后断了三根肋骨才捡回一条命。
那样都没死,现在这样掉下去肯定不会死。
洛长庆把窗户打开随即翻上去,当她真的站在上面时,心里竟有一丝期待。
现在只需要跳过去,抓住树干,然后稳稳下落。
可真准备跳时,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本能地发抖。
这是十七岁的自己,是十七岁不谙世事还未经历权柄厮杀的自己,那时谁都没想到三年后竟是乱局的开始。
屋外有侍卫守着,非她传令不得入内,侍女们早已歇下,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洛长庆定了定神,深吸几口气。
下一秒,柳树枝条簌簌乱颤。
树干上黏着洛长庆。
她双手双脚都紧紧盘在上面,确认自己不会掉下去后,她回头看看窗户,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
意料之外,身量虽然纤细但却异常轻盈,刚刚一跃并未感到身体带来的拖拽感。
果然年轻有年轻的好处。
洛长庆稳稳落地。这里是后院,侍卫一日巡视三遍,现下正是侍卫交班的时候,交班后的侍卫会第一时间巡视后院,她得抓紧出去了。
翻墙,她从前常干,现在的身体翻起墙来更是得心应手,柳絮似的就飘出来了。
赵府门口不见府卫身影,赵显宗倒还听话,没了府卫,加上外墙不算太高,她应该能翻进去。
夜幕之下,一道犹如月弧的身影跃上了赵府的屋檐。
洛长庆刚翻上去,屋檐上一颗碎石子被她碰到,“噜噜”滚下去砸在地上。
“谁在哪儿?”
下面突然传来人声,随后是一团亮光往这边来,洛长庆心下一惊,赶紧压低身子找遮挡物。
两个男人提着灯过来,照了照墙角各处,没有人。
“你听错了吧,哪有人啊?大半夜不睡觉鬼才在外面晃悠。”其中一个男人提着灯,催促道,“走了走了,时间要到了赶紧把东西送过去回家睡觉,这一天天的真是累死人。”
“可是刚刚真的有声音。”另一个男人还在往墙角看,正当他准备抬头看时,同伴已经走了。
“对对对对有人有人,人就站那里盯着你看。”
见同伴走了,他本想再看看,一想到还有差事没完成,只好快步跟上去。
光亮渐渐隐没在黑暗中,周围恢复了平静。
屋檐上趴着的洛长庆暗暗松了一口气。
府中安静漆黑,显然所有人都睡下了。洛长庆只能借着月光探路。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她一路摸索到书房。
书房没有亮灯,但她还是谨慎留意片刻后才轻缓地推开门。
鹦鹉前头不敢言,赵显宗究竟不小心泄露了什么,竟会那样的害怕?而至今她所不解的疑虑,鹦鹉或许能给她答案。
要尽快才好。
笼中鹦鹉蜷缩成一团,正在熟睡。洛长庆捏起笼子外加的锁,对着锁眼看了看,随即拔下头上的簪子刺进锁眼里。
“咔哒”
“咔哒”
什么声音?
寂静漆黑的书房诡异地响起另一阵细碎声响。
洛长庆顿感呼吸停滞,僵硬地停下动作。
“咔哒”
循着声响,她的目光被引到那扇书架。
“咔哒”
书架正发出机械扭动的声音。
“咔哒”
仿佛是最后一声,书架竟开始轰然抖动,缓慢嘶哑地从中间分开一条缝来,泄出一丝亮光。
赵显宗背着手,大步从书架后面跨出来。
他信步来到窗前,窗外冷月高悬。
赵显宗伸出手,覆在鸟笼上,注视着白羽鹦鹉。
仿佛陷入痴迷,喉间磨出几声嘶哑,他合上双手并在眼前,向鹦鹉祈祷,嘴唇蠕动着,喃喃道:“我会得到认可,会的,神会保佑我,只要过了今夜,神就会再次垂青我。”
他狰狞的喜与笑实在过于显目刺耳。今夜过后,神会满足他一切愿望,给他想要的一切。
步履声渐行渐远,直至房门推开又闭上,蜷缩在书桌底下的洛长庆才缓缓爬出来。
窗前鸟笼悠悠晃动,熟睡的鹦鹉清醒过来,拖着翅膀在笼子里耸动。
洛长庆再一次看向书架。
她走到书架前,抬头望去。随手拿起面前的一本书,没有书名,翻开一看,却发现是晦涩难懂的古文字,不过好在有配图。书页上的这副图,画着坐莲执花的神像,她又翻开下一页,是仙气萦绕的神像,直到最后一页,
依旧是神像。
她蹙眉,又拿起一本,翻开依旧是古文字。下一页,画的是七个拥花飞舞的神仙,看身形和装扮,应该是七个女人。
好熟悉,七个拥花的女人,这本书是讲七姝的传说吗?她翻开下一页,映入眼帘的正是七姝王像。
她正想继续翻看,后面的书页却被撕下来,连着几页关于七姝的记载都被撕下来。她只好将书放回原位,却瞧见一旁的木梯上的脚印,随即踩着脚印往上走。
沿着脚印来到高层,这里的书并无不同,她敏锐地注意到有一本书微微凸出来,像被拿出来翻阅后又放回去。
洛长庆小心伸出手取出那本,对着有月光的地方翻开。里面一片空白,只有最后一页用墨勾勒出一只展翅鹦鹉的轮廓,轮廓的边线上留下了五个空心圆。
她看了许久,始终没有看出这副图到底什么意思。
整个房间只有一个和图有关的东西——还是要从鹦鹉身上找线索。
“咯嗒”
锁被撬开了。
洛长庆抓着鹦鹉的脖子把它拽出来,提在半空中旋了几圈。
没有,什么都没有。
洛长庆试图比着画来看,谁料手里的鹦鹉突然开始挣扎。虽然它已经被废掉翅膀,可到底也是个好几斤的活物,洛长庆手腕一酸,心中一惊,急忙用另一只手去捧住它。
“啪”,书掉在了地上。
洛长庆直接把鹦鹉死死夹在臂弯里,弯腰去捡书。
折压的纸张被月光打透,薄如蝉翼。
她立在原地,盯着手里的书页沉思片刻。然后,对着书架举起那张鹦鹉图。
五个空心圆,五个点位,此刻一一对应在书架五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