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师兄遍览道藏,怎么还是堪不透人事变迁乃不变之理,若是真放不下,便去强求,我道教子弟,讲究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万事从心。
偏偏她师兄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三教典籍,迂腐情痴许多。
放又放不下,却又做不出硬顶威逼其履行婚约,只等哪能等来自己想要的结果。
贞白真人也只能劝这么几句了,自家之事,只能自己明悟,再多的,她也懒得再去劝说,若是听不进去,白惹人厌烦。
若不是都是观中弟子,她才懒得多管别人死活,浪费她参悟的时间。
杜若蘅在秋月的搀扶下自己慢慢走着,得益于今天的团圆饭,午后她也能暂且在绣楼外活动。
虽然因为被杜知府叫去书房考校,又旁敲侧击提醒了许多交流、感恩、孝道之类的话浪费许多时间,但杜若蘅知道她的表现决定了杜知府之后会给她多少信任,多少资源的自主权,半分没有敷衍。
尽管她从来没想过嫁到梁王府,但却不能表露出违逆的意愿,更何况这些自主行动的默认在出嫁前同样有用。
杜若蘅难得能见到园中傍晚的景色,赤霞漫天,百花摇曳,脚步更缓。
只是没等她纵情贪恋难得春景,就见管家神色匆匆地去书房找杜知府。
杜若蘅眼神一动,便向花丛深处走去,张婆子年纪上来了,没她那么好的眼力,见她往花丛中走也没多想,只以为她是难得出来一趟,看什么都新鲜。
到底是个年轻姑娘,日日如草木枯槁一般困守阁楼,只为了宣扬名声,任谁都受不了。
几人往花丛中走得深了,加之管家匆忙着急,也没发现他们。
管家此时也是称得上跑了,在他看来,长生观在朝堂上声威甚重,掌教真人法力高强,称得上当时第一高手,若有妖乱来袭,怕是还要依仗掌教真人出手坐镇中方。
所以在他看来长生观的仙长无疑不能得罪,但老爷的态度他们这些下人哪能左右,他也就能跑快点,尽量少怠慢长生观的仙长。
实则在杜知府看来,似我等儒生,靠的是朝中每年岁考分润文气延年益寿,与道教子弟本就分属两派,时有龌龊,离得近了只会沾一身骚,没有半分益处。
如此,婚约自然是要废除,交换个对他更有益的女婿。
书房中听完管家禀告的杜知府,一下子头疼起来,这个道士怎么就这么执着,他以为上次那个态度打发敷衍他们。
他就该懂了他的意思,识趣地不再上门,各自婚嫁就好,没想到隔了没几日就又上门来,他还不得不去见,毕竟虽然杜让靠不上他,但也不好得罪他。
两人步履匆匆地朝外苑去,管家边走边将他安排的招待事宜交代。
杜若蘅耳聪目明,全神贯注之下,将其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人,让他们如此大动干戈。
但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没有什么比不到三月后的死亡结局更坏。
上辈子她并不知道这个客人来访的事,她若能做些什么,未尝不可。
那头的杜知府到了堂中,就见手持拂尘的玉成真人,身后童子手捧如意,一头如墨黑发尽数梳笼起来,头戴玉冠,着三清领大袖居士道袍。
仙风道骨,通身逍遥散人的气质,只多了几分温润。
玉成真人见杜让前来,起身做了个道家稽首之礼。
郑重道,“居士,今日贫道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知府早在他稽首时就油滑地起身避开,“仙长多礼了,您乃世外之人,我受不起您的大礼。”
玉成真人皱眉道,“伯父,我并未出家,我长生观不限制弟子婚嫁之事。”
杜知府吃惊之后淡笑道,“倒是我弄错了,不知贤侄是有何事?”
玉成真人赵得秀平静道,“我想跟徐姨的唯一的女儿见一面,与她说说话。”
杜让让他这话惊了一下,断然拒绝道,“不可,于理不合,她尚未出阁,如何能见外男?”
赵得秀理所当然地平静道,“我与她从小定下婚约,怎么不能见面,此地还是在杜府,”
其实如今世道,未婚夫妻成亲前大多都能见上一面,有些开明的家庭还可以一起出门去玩,杜知府这话是纯属托词。
赵得秀虽然居于山上,却并不是不通俗理的人。
闻言就皱眉直言道,“伯父竟严苛至此,下山以来,我就听说徐姨的女儿被伯父关于阁楼之中,教养极其严格。”
杜知府也从他毫不客气直白的话语中品出了他的来势汹汹,面色冷淡下来,沉声道。
“非是我不通人情,非要为难贤侄,实在是小女最近卧病在床,不能见外人。”
贞白真人那一番话也不是白劝的,从上次见面和传闻中,悟到杜知府对杜若蘅的利用之后,赵得秀不可能再温吞下去,跟他打太极。
说完,杜知府端起茶盏,不去看他,明显的送客之意。
按理来说,赵得秀应当利落地起身离开。
可是他母亲最好的手帕交徐姨只有一个女儿,还是他的未婚妻,在家中处境不好,他如何能视而不见,就此撒手不管。
巽州都说杜知府家教严格,才将府中大小姐养于绣楼之上,可若是真是好事,杜府中的其余小姐怎么没有一视同仁,独独让杜若蘅一人居于园中绣楼。
他一个修道之人要忍受寂寞,可一个俗世中娇养的千金小姐缘何要离群索居。
师兄弟们常说他太守礼教,是君子,可不代表赵得秀是个傻子。
自从来到巽州之后,他才发现他的未婚妻在家中境况糟糕。
前几日被邀去梁王府中讲道,他更是从府中下人口中听到,梁王要娶亲,娶的正是杜知府那位国色天香的大女儿。
赵得秀冷笑一声,讽刺道,“我未婚妻怕不是害了病。”
杜知府也没料到他脾气如此直,刚烈不驯,直接把心照不宣的话讲了出来。
他们两人说到底分属两方,纵是赵得秀法力高强、道法高深,在长生观地位再高,于他仕途也用处不大,更比不上梁王。
他脸上毫不收敛地露出怒容,“你如此出言不逊,我更不愿把女儿许给你,如此桀骜,可见并非良人,两家婚约就此作罢!”
“管家,去书房取婚书回来。”
而园中,杜若蘅也用各种理由安排走了跟在身边的那些婢女,唯独一个张婆子麻烦一些。
她灵光一闪,佯装焦急地说,“嬷嬷,我这个月月事提前来了,你快回去取来,我走不快。”
杜若蘅脸色羞红,因为急着想去前院独自行动,她的焦急也也更真实。
她的月事因为气血不足、身体虚弱确实不准,有时候一年来一次,有时候会忽然来,持续时间也不久,量的多少也是不一定。
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月事染脏了衣物,事关杜若蘅的名声,张婆子面色一肃,府中下人多,让杜若蘅一个人在园中不动,等她回来确实是最好的方法。
张婆子叮嘱她待在原地,就急匆匆地走了。
这一生,跟之前早就不同了,杜若蘅把人都支走就是为了搏一条生路,今天是她筹谋多日才算计来的机会。
就算最坏的结果,她回来晚了,她们回来没找到她,或者被杜知府发现,只要杜知府还想把她送给梁王,就不会拿她怎么样。
杜若蘅不知道今天来的客人是谁,但只要是变故,就是机会。
她记性颇好,虽然已经数年未在府中像儿时一样自由走动,可还记得路。
一路避开下人,杜若蘅偷偷去了会客的地方。
正听到最后的几句。
未婚妻?
叫她母亲徐姨,难道是她母亲曾经的友人的后人?
可是她什么时候有的未婚夫?
杜若蘅没想到竟然能听到这个。
许是杜让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曾经的婚约的事,门外并没有下人伺候。
听声音,里面是只有她爹杜知府、管家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只不过她待在外面久了,屋内的赵得秀先发现了外面有人。
气促而急,短虚清浅,明显的身弱之人。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刚开始门外的呼吸他只以为是下人,可刚刚分明是乱了一瞬,可见必是与他们谈话内容相关之人。
杜知府想隐瞒他与杜若蘅的婚约,将其许配给梁王,那他就不能如他所愿。
所以他没有点破的必要。
赵得秀下定决心之后就不会瞻前顾后,照如今他看出来的,便是强取豪夺,他也要见到赵若蘅。
他摇头气定神闲地道,“伯父何必如此急切,倒显得像是被点破之后的恼羞成怒。”
他们之间的婚约是过了官府存档的,官府那里杜让是主官可以不露痕迹地消去,可婚书赵得秀手中也有一份,上面写明了杜若蘅的名讳和生辰八字等等,无从抵赖。
若非赵得秀手中还有婚书,都已经和梁王快要订下婚约名分,杜让才不会今日再见他。
他都如此不客气了,赵得秀竟丝毫没有恼怒之色,杜让也是没想到他这么难打发。
他缓和下表情软硬兼施地劝道,“贤侄何必非要履行此前的玩笑话,你们二人长大,早就不合适了,大丈夫何患无妻,解除婚约各自婚配才是正理。”
杜让修为平平无奇,从考完进士受文气洗礼之后修为再无寸进,也是他多年没能被提拔的一部分原因。
此时他的心神又全神贯注在赵得秀身上,自然没发现门外的杜若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