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轰然传来一声兽吼，震开云雾，鸾鸟惊啼。
司展黎放下茶看去，只见普华天尊的坐骑驺吾毛发倒竖，冲着来人发出威胁的低吼声，凶相毕露。
一见来人，云岫豁然起身：“司命星君。”
来的是她上司。
来人一袭藏蓝仙袍，星宿兽纹织锦，周身气度不凡，正是司命。
异兽驺吾躁动不安，张着獠牙咆哮不休，显露利爪的前爪蹬地，白玉地砖被抓出条条狰狞的痕迹。
被拦住去路的司命仍是一派淡漠，冷冷清清。
云岫见此境况有些无措，司展黎劝她不要贸然上前。
虽说遇到麻烦的是她上司，她理应为之分忧解难，但普华天尊更不好得罪。
众仙议论纷纷，话音见怪不怪。司展黎从她们的悄悄话中拼凑出异兽发难的缘由。
原来是司命星君早年间失手打伤过此兽，此兽至今怀恨未散，一见到司命就应激。
而普华与司命之间的龃龉也因此渐深。
司命神情划过一丝不耐，她抬手，欲施个昏睡诀让这暴躁的蠢东西安静下来。
只听一声厉喝：“驺吾退下！”
却是拥川，她大步流星，赶上前来。说来也怪，异兽一见到她便平复下来，收起凶恶的嘴脸，亲昵地蹭过去。
拥川顺了顺兽头，舒服的兽吟声咕噜噜响起。她安抚好坐骑，随之向司命赔不是。
司命性子冷情，懒得与蠢兽计较，一摆手说了声“不必”，就进了瑶池。
云岫迎上去打个招呼，司命颔首，示意她跟随身侧。
云岫目光飘向她刚才的座位。
司展黎与她对上眼，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晏诀从一旁挪过来，笑吟吟：“有我陪你呢。”
司展黎无所谓地喝了口茶。
内庭传来清极的笑声：“司命，又差点被驺吾吓破胆了吧，毕竟兽性难改，你可多担待点。”
司命道：“少编排我。”语气难得几分笑意。
司展黎眼珠一转，清楚了其中纠葛，清极与司命，普华与拥川，分为两派，势如水火。
仙音渺渺，鸾回凤翥。
酒过三巡，瑶池内觥筹交错。
一仙道：“小仙久仰剑仙的威名，盼着得缘一见。现下正是大好时节，为何不见前辈的身影？”
她身旁的仙友笑道：“你不晓得，剑仙不受拘束、喜清净，定是撇下这闹哄哄的宴会逍遥去了。”
那厢正说着可惜，又一仙挑起话头。
“不止剑仙，也不见龙君呢。”
“那位龙君殿下心气高着呢，纵使天帝邀请，她也未必肯来。”
“呵。剑仙暂且不说。而她曾被贬下界，不过一个徒有虚名的龙君，竟也拿起乔来了。”
云岫上前一步：“各位仙友，此话有失偏颇，纵览天条，宴会不论大小，没有哪一条规定非来不可。即使是各位不来与会，可不会有人说一句拿乔。”
那几人满是不屑，正要反驳。
清极轻摆折扇，闲步而来：“说得不错，人家被贬了仍能打个漂亮的翻身仗，诸位不学她的心性，却在背后嚼人舌根，没有羞愧之心吗？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几个小仙顿时讪讪闭嘴。
而司展黎已悄然离席。
有人认得晏诀，与他搭讪，他不好脱身。司展黎想找的东西也不便道明，她便一人按照他给的路线前往藏经阁。
绕过几处仙宫，司展黎找到一座高楼。
说是藏经阁，它实则有个正式的名字，为“瀚海楼”。
司展黎推门而入，红木圆柱，雕龙画凤。楼内中心方圆，犹可见天光，共有九层。
大大小小的透明游鱼在空中游弋，怡然自得，美得空灵和怪诞。
底层空荡荡一人也无，想是去赴宴了，真是方便了她。
她依照晏诀的提示，乘坐悬浮游鱼上了四楼，书柜林立，浩如烟海。
陡然，一个东西跳出，飘到她眼前。
司展黎下意识伸手去抓，那东西快她一步闪开，她定睛一看，是一本厚重古朴的书。
那书宛如一张大嘴一张一合，发出搞怪之声：“仙官，我乃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天书，除了别人的秘密，有问必答。请问有何贵干？”
谁知这会说话的东西会不会通风报信，司展黎道：“不必了，我自个看看。”
天书便要跟着，被她一把拦截，只好飘去了别处。
司展黎来到一处书架，找到了晏诀提及的阵法古籍。
她连忙翻开，翻了一遍未找到“枯木逢春”四字。她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全是残缺的上古阵法，但就是没有一句提到锢灵阵。
她又将周围的书籍快速翻阅了一遍，一丝痕迹也无。
司展黎挫败地放下书。若不是晏诀说谎或是记错了，那只有一个原因，有人刻意划去了残阵“枯木逢春”的残迹。
为何？莫非是谁察觉了有人寻找阵盘的动向，还是那阵法有了异动？
司展黎蹙紧了眉，忧心忡忡。
“仙官在找什么？”冷不防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
司展黎拧眉，满是被打扰的烦躁。
天书笑嘻嘻：“本天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何烦难尽管告诉我，我会尽力解答！”
司展黎本来没将它放在眼里，现下试探道：“我若问了，你能保密吗？”
天书滴溜溜乱转：“那是当然，本天书在天上混得这般好，众口皆碑，那都是本天书一诺千金。”
司展黎哼笑：“好罢。”
反正她孑然一身，若是被发现跑就是了，重中之重是找到线索，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司展黎拿起阵法古籍，道：“这书上原本记录着一个上古阵，名为‘枯木逢春’，是也不是？”
天书称是，还将残阵述说了一遍，与晏诀所述相差无几。
司展黎道：“是谁抹去了此阵的痕迹？”
天书道：“前几日这片区域的古籍全被修整过了，应该是仙官修补时把那几句话划去了。”
怎么就这么巧。司展黎笑道：“何人提议修补的？是哪位仙官修补的？”
天书只道不知。它一个“足不出户”的书哪管得了那么多事。
司展黎啧啧：“什么无所不晓，夸下海口。果然有你不知道的事。”
天书：“……这些琐事还惊动不了本天书！”
“罢了。”司展黎揉了揉太阳穴，“那你知道此阵额外的消息吗？”
“那你是问对人了！”天书上蹿下跳，“相传古神造完此阵后，将阵盘一分为四，散落各界。”
司展黎心神一振，双手将乱飞天书一把制住。
天书也不恼，觉得好玩，抖抖身子继续道：“除非阵盘重塑完整，否则永远无法解阵，直到消亡。”
分明是直到阵毁人亡。
司展黎平复心情，理了理头绪，阵盘有四份，母亲同她在大衍秘境找到一块，还有三块。
分落各界……
天书解答她的疑问：“各界的意思，比如天、人、妖……”
司展黎心想：要是在天界就麻烦了。
天书道：“本天书觉得在妖界。”
司展黎注视它：“有何见解？”
天书道：“从古至今，天界与妖界一直有暗中来往。妖界入口难寻，我只知一句口诀：重明时，一线天。”
司展黎摸了摸封皮：“好天书。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天书很是上道，将封皮从她手中挣出：“放心，本天书不会告诉任何人。”
司展黎却道：“但你理应被警告过，此阵之事当守口如瓶吧？你不还是告诉我了。”
天书道：“那又如何？此阵是古神造的，只要不是古神亲口告诫，旁人无权让我保密。我的使命是有问必答，但旁人也无权知晓你的秘密。这并不自相矛盾。”
司展黎满意地拍了拍它：“真乖。”
楼下传来人声，司展黎脚步一顿，定了定神，神情自若地踏出门外。
乘游鱼下到底层，司展黎向灰袍仙人一礼：“天尊。”
普华天尊瞥了她一眼，颇有威严，淡声道：“不去瑶池？”
普华肯定认不得她，应是偶然一问。司展黎放松道：“天尊不是也没去吗？”
普华淡笑：“乌烟瘴气，不去也罢。”
司展黎礼貌一笑，又一礼，从容离去。
普华招来天书：“那小仙在四楼看了何书？”
天书不答，问也是白问。
普天耐着性子道：“她站在哪看书总能说吧。”
天书想了想，没违反它的规则，它引着普华去往一处书柜。
普华看着琳琅满目安放完整的书册，陷入沉思。
阵法。
＊
司展黎边去往瑶池，边想：有了目标，好过漫无目的的找。但是又多了一个问题，妖界入口在何处。
她叹了口气，正要转过假山。
“仙尊，请留步。”假山后传出一男仙怯怯的声音，“仙尊可还记得我？”
“是有一面之缘。”一道温润的声音，正是清极，她温和一笑，“仙友如何称呼？”
司展黎挑挑眉，略有兴致，抱起手臂靠在假山外。
男仙低头抠着掌心：“小仙名叫吴芝。”
清极折扇轻扣：“原来是吴仙友。”
吴芝腼腆地笑笑。
清极提醒：“所以有何事？”
吴芝支支吾吾，像是很难蹦出一个字。
清极见他这般尴尬，扇了扇风：“咳，若无事，还请入席。”
吴芝急忙拦住她，鼓气勇气道：“那年若不是仙尊出手相救，小仙焉有命在。”
清极以折扇扶额，颇有些无奈。
吴芝见此，声若蚊蝇：“仙尊的大恩大德，小仙铭感五内，只望有一日能涌泉相报。”
清极耐心劝道：“算不得大恩更算不上大德，你不必在怀，报恩二字莫要再提。”
吴芝突然执拗起来：“仙尊，报恩是我的事，我说到做到。”
清极被他陡然增大的声音惊得笑了一下。
吴芝双手缠了又缠，深吸气道：“小仙亦对仙尊仰慕已久，唯愿能常伴您左右。不知仙尊可否将我收入殿内，哪怕做个洒扫仙侍也是使得的。”
他这番话倒是说得流利。
“啪”的一声合上折扇，清极变了脸色，几分严肃：“休要胡言！修仙并非易事，筑道心、趟秘境、历天劫，苦修几千年，历经千难万险，你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就是为了给旁人扫地，受旁人掌控吗？”
吴芝面色涨红，无地自容。
一山之隔的司展黎却笑了笑，这小仙想扫地是假，别有用心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