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姜栖月抬眼看去。
男人身着一套剪裁合身的黑西装,上搭红色菱格纹领带,外套是标准的平驳领单排扣,低调又不失干练。
或许是因为天气有些热,他将外套递给身旁的佣人,又把系在脖颈上的领带松了松,才悠然坐下。
她怎么忘了,傅斯年就是在她和傅唯阳吵架后第二天回来的。
上一世,傅唯阳压根没去找姜栖月,是以中午几人也没有共进午餐。
她见到傅斯年,是在晚上父亲回来后。
傅家内宅平时没那么多规矩,小辈吃饭都不用跑来主楼,各自解决即可。
只偶尔特殊情况,才会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傅斯年,自然算得上“特殊”。
那晚的饭桌上,姜栖月趁机告了傅唯阳一状。
结果傅斯年不仅没维护傅唯阳,还当着她的面数落了傅唯阳一顿,姜栖月别提多感动了。
后来才知道,人家那是替弟弟着想,故意骂给傅光明看的。
傅唯阳:“怎么可能!我巴不得你天天在家,这样爸妈就能少盯着我一个人折磨了。”
说着,还暗戳戳瞥了一眼姜栖月。
姜栖月:“……”
好在傅斯年没理他,冲坐在旁边的高玉兰喊道:“妈”。
高玉兰欣慰点头,“好,回来就好。这会儿你爸不在,晚上回来见了你肯定高兴。”
傅斯年低头应“是”,唇边也添上一丝笑意。
就这样绕了一圈,才把目光落在对面的姜栖月身上。
她不由得绷紧身子。
“栖月又漂亮了。”傅斯年说。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姜栖月肯定心花怒放,觉得傅斯年果然是认可她的。
但她已经死过一次了,知道这不过是傅斯年客套的寒暄。
现在再看,那疏离的表情,真是恰如其分。
多一分显得亲昵,少一分则不礼貌。
这人根本就是很讨厌她的,只是比傅唯阳聪明,掩盖的很好。
姜栖月顺着应承:“谢谢,斯年哥也还是那么帅。”
傅斯年笑笑,不置可否。
傅唯阳托着下巴,突然道:“那你说是我帅还是哥帅?”
送命题。
这个傅唯阳真会找时机坑她!
“……都帅,都很帅。”
姜栖月随便敷衍,想着蒙混过关。
谁知傅唯阳紧追不舍:“你这算什么回答?没诚意。必须选一个呢?”
姜栖月无语。
什么诚意不诚意的,傅唯阳就是故意让她想到上午说的话。
踌躇间,高玉兰开口解围。
“唯阳,你别老逗栖月。”
“我哪逗她了,就是好奇以姜栖月的审美,我和哥谁更帅。实在不想回答就算了。”
姜栖月正准备拒绝,头顶突然响起系统的警告。
[注意!监测到傅唯阳好感度波动!]
[注意!监测到傅唯阳好感度波动!]
吵闹的声音刺得姜栖月头疼,她知道这题是非答不可了。
咬咬牙,姜栖月认命地说:“你帅。”
“什么?声音那么小我听不清啊。”
姜栖月吸气:“我说你帅!你最帅!”
屋内安静下来。
姜栖月清楚地看见,佣人端菜上桌的动作都因为这句话停滞了一瞬。
她囧的想死,脸都涨红了。
傅唯阳哈哈大笑,一点也不客气。
“你还挺有眼光。”
[提示!傅唯阳好感度上升。]
[当前生命值:15天]
姜栖月屏住呼吸又等了一会儿,见始终没有傅斯年好感变化的提示,朝对面偷偷瞄了一眼。
男人正襟危坐,神色如常,显然对她刚才说的话并不在意。
姜栖月又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高玉兰的目光也在傅唯阳和姜栖月的身上逡巡,对他们刚才的互动十分意外。
好像……不需要她再从中调和了。
没有傅唯阳挑事,后面一顿饭吃下来也算其乐融融。
饭后,几人一同出了内厅向外走。
两兄弟走在前面,姜栖月和高玉兰走在后面。
经过这一上午磋磨,姜栖月身心俱疲,感觉自己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高玉兰看她脸色不太好,关心道:“要不留下休息一会儿?”
姜栖月摇头,“没事,妈。外面有车接,我吹吹风可能反而好些。”
高玉兰握住她的手,“好,别勉强。累了晚上就不用跑来这边吃饭了,我跟你爸说。”
“嗯,谢谢妈。”
*
正值春季,院前的两排香樟树已经到了花期,远远就能闻见淡淡的草木芳香。
姜栖月走到大门外的时候,傅家两兄弟正站在院子里说话。
傅斯年:“今天怎么没去学校?”
傅唯阳:“被禁足了呗。”
傅斯年:“你又做什么惹爸生气了?”
听见这话,姜栖月的脚步一滞。
万一傅唯阳这时候告状,她就真的撞枪口上了。
两人背对着她,姜栖月看不见表情,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听。
风似乎都弱了下来。
傅唯阳顿了一秒,说:“算是吧,你知道爸那样,就是看我不顺眼。”
十分模糊的回答。
姜栖月惊讶了。
傅唯阳居然没有落井下石?
傅斯年听后叹了口气,又说了些什么。
姜栖月听不太清,只感觉好像在劝傅唯阳。
两个男人个高腿长,身姿挺拔,一个清冷,一个桀骜,并排站在树下聊天,自成一道风景。
又等了一分钟,她知道差不多了。故意加重脚步让两人听见。
傅斯年率先回头,瞥了一眼她头顶巨大的遮阳伞。
虽什么也没说,姜栖月却还是觉得被人嫌弃了。
傅唯阳道:“哥,你先回。我得送她。”
男人点头,知道是母亲刚交代的,转身就撤。
离了爸妈,傅斯年只当她是透明人。
姜栖月早就习惯了。
上一世哪怕两人都已经订婚了,傅斯年也仍然这幅德行。
除了正常对话,一点额外的嘘寒问暖都没有。
那时候她以为傅斯年天性如此,现在明白了:
他只是单纯不待见自己。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姜栖月哪敢打断人家兄弟俩难得的相处时光,连忙上前跟傅唯阳说:“你和斯年哥一起走吧。”
傅唯阳看她一眼:“我既然答应了送你就得做到。这是原则,知道吗?”
“那你还答应我友好相处呢,怎么饭桌上还找我茬……”
姜栖月小声嘟囔。
傅唯阳听笑了,“我不就问你一句谁帅吗,这也算找你茬?”
他踏上车,转头催她:“别小心眼了,快上来!”
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小心眼。
姜栖月撇嘴,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今天忙活大半天,她的体力早就耗得差不多了。
抬脚上车时,愣是不小心踩了个空,向前扑去。
傅唯阳吓了一跳,眼疾手快捞住她托了一把,才没让她的脑袋磕到车上栏杆。
把头晕眼花的她扶好坐下,傅唯阳呼出一口气。
“我说姑奶奶,你可别害我!今天送你一趟要是真伤了,回去又是我的事儿。”
姜栖月本想道谢,听见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会怕这个?”
傅唯阳啧了一声,纠正她:“不是怕,只是没准备好这么快就挨第二顿骂……你总得让我缓两天吧?”
车子平稳前进,车轮碾过整齐的白色地砖,发出“辘辘”声。
姜栖月懒懒地趴在前面的椅背上,从臂弯处看他。
“放心吧傅唯阳,就算刚才真摔了,我也会保密的。”
男人无奈,“干嘛,又要说什么友好相处?”
姜栖月实在到了极限,没力气点头,只能冲他眨眼,“对啊,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父亲再骂你的话也会护着你的。”
微风习习,吹得姜栖月睡意绵绵,眼皮都在打架。
傅唯阳轻笑一声,只当她累得说胡话。
姜栖月看出他的不在意,学着傅唯阳上午问她时那样。
“傅唯阳,你不信我吗……都说了要友好相处的……你怎么能……怀疑……”
可她实在太困了,质问的话反倒更像喃喃呓语。
音量越来越小,没说完就睡着了。
“小姐?”
张惠一直坐在后面,此时实在忍不住出声,生怕姜栖月这样睡会着凉。
可今天出来时她又没带外衣……
傅唯阳叹了口气,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姜栖月身上。
他今天穿了一身灰色休闲运动衣,里面一件白色短袖。
外套宽宽大大,直接盖住了她大半身子,只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
姜栖月睡得深沉,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层阴影。
傅唯阳一直知道她长得好,但过去两人一见面就要吵架,每次看到这张脸,带给他的就只有嫌恶这一种情绪。
今天姜栖月突然这么好脾气,背地里肯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吃过她的亏,傅唯阳现在对她真是一个字都不信。
他倒要看看,姜栖月这次准备闹哪出。
……
之后两天,姜栖月都安稳待在房子里。
清明时节,庄园里除了她和佣人,其他人都回了京西老宅。
傅老爷子的妻子走得早,十五年前就故去了,葬在京西老家的祖坟里。妻子走后,老爷子执意要守,不肯跟傅光明他们回京北。
因此每年祭扫活动,傅家人都会先去扫墓,再回老宅看望傅老爷子,免得他触景伤心。
傅斯年这次赶回来,其实也是因为这件事。
姜栖月身份尴尬,身子又不好,傅光明体谅她,从小这种大的活动就没让她参加过。
更何况她如今在法律上也不算是傅家的儿女,去了也是浑身不自在。
推开小门,姜栖月看了一眼张惠。
对方会意,后退几步守在外面。
姜栖月拎着东西进屋,把新鲜的水果和各色糕点摆在盘子里,又倒了酒和茶水,最后覆上鲜花。
正前方的黑白相片里,是她的亲生父母。
十二年前的一场车祸,姜栖月父母双亡,变成了孤儿。
傅家收养了她,却也体贴的没让她改掉姓氏。成年后更是遵循她的意愿让她单独立户。
十八岁那年,姜栖月本想以真正的姜家子女去祭扫。谁知半路上就吐了个昏天黑地,意识模糊。
以前她不理解为什么,现在倒是有些懂了。
作为一个女配角,除了与主线相关的剧情,其他都不配占有过多笔墨。
这个世界或许是假的,但那些感情和记忆都是真的。
“爸、妈,你们再等等我。”
“明年清明,我一定亲自去看你们。”
……
窗外细雨连绵,雨丝如针。
清明过了几天,这场雨就下了几天。
傅家人回来的时候,姜栖月在主楼迎他们。
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几人进来时身上都沾染了些潮气。
傅斯年没回来,据说中途有事直接去了公司。
见过亲人,傅光明脸上都是笑意,说话也轻松不少。
“栖月,祭拜过你父母没有?”
“嗯。”
“乖孩子。”
傅唯阳这次却格外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