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夜色如绸,黑金相间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轮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与月色共鸣。车檐垂落的金铃在风中轻晃,却惊不破这寂静的夜。

    尤锦一鲜少饮酒,今夜多饮了几盏,酒气氤氲,染红她的眼尾。一双眸子却因为身旁坐着的人亮的惊人,如寒潭映月,清醒的近乎锐利。

    夜风掀起车帘,掠过她发热的额头,却吹不散心头那团钻心的冷焰。酒意愈浓,神思愈清,过往种种,在此刻清晰如刃。

    “锦儿,你怎么想到送玉瑶一柄旧剑的?”箫羿清微微侧身,目光灼灼看向尤锦一,“你们女子应享闺阁乐趣,至于舞刀弄剑保家卫国之事,该由我们男子去做。”

    萧羿清眉眼低垂,担忧漫上眼角,他顺势执起她的手轻轻摩挲,动作温柔的像触碰一片雪花:“我不想你吃苦受累,更不愿见你受伤。”

    尤锦一心中嗤笑,若不是见过他无情的那一面,怕还是会被眼下他这副心疼不已的模样蒙骗。

    “羿清哥哥莫要多想,送公主旧剑是因为那是我们之间少有的牵绊,你也看到了,公主确实很在意当年没得到的彩头。”尤锦一微微偏头,唇瓣轻抿,露出个怯生生的笑,指尖还无意识地卷着衣角,活像只懵懂的小鹿。

    可那低垂的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转瞬即逝。

    “我知羿清哥哥担忧,你应也知我已经多年不曾碰利剑了。所以,羿清哥哥不要生气好不好?”她眼睫轻颤,眸中漾着水光,一副天真不解世事的模样。

    箫羿清紧绷的肩线微不可觉的松了下来,嘴角抿着的弧度终是没忍住,泄出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眼前的人儿正眨着水润的眸子望着他,发间珠钗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轻一晃,那点莹光恰落进他心尖上,将方才那点佯装的怒意击得粉碎。

    “你啊。”

    尾音散在风里,混着三分认命七分纵容。袖中的手早已松开,哪还记得要兴师问罪,到底是对她生不起气来。

    晚风和着热浪翻涌而来,黑金相间的马车停在将军府前,过了好一会,牵马的小厮疑惑的看向一动未动的车帘,出声提醒:“殿下,到了。”

    车上冰鉴里的冰渐渐消融,尤锦一额前沁出细微的汗珠。

    箫羿清听见小厮的声音,便要起身。

    “羿清哥哥……”尤锦一轻拽住他的衣摆,略有为难:“如今尤府只我一介孤女,天色已晚,你我尚未婚配,锦儿不便让羿清哥哥过府一聚。”

    “锦儿可是怨我?若锦儿愿意,我明日便可求父皇指婚。”萧羿清眸色深沉如墨,目光灼灼似燃着不灭的星火,直直望进她眼底。

    尤锦一摇摇头,唇瓣微启又合,似是斟酌了千百遍词句,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今我无父无母没有依靠,羿清哥哥自当另择良……”

    “锦儿!”她的手被萧羿清紧紧握住,“此生我便是你的依靠,生死与共。若有一字虚言,便教我粉身碎……”

    尤锦一突然抬手指尖轻轻抵在他的唇上,阻止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她凝视着箫羿清,眼中水光潋滟,仿佛盛满了春日烟雨,将落未落。

    “别说了。”尤锦一垂下眼眸,肩膀轻颤,声音淡淡:“羿清哥哥,我信你。”

    抵在箫羿清唇上的手下一秒被他握在手中,手臂一收,力道不容抗拒却又带着克制的小心,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她的身子轻轻撞上他的胸膛,发间淡淡的香气瞬间萦绕在鼻尖,让他心头一颤。

    “锦儿,你放心,我决不负你。”

    尤锦一乖顺的伏在他胸前,脸颊贴着他衣襟上精致的云纹,呼吸轻软如羽毛拂过。长睫低垂,在眼底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任谁看了都以为是个沉醉于温情的小女子。

    可那双隐在暗处的眸子却清冷如霜,瞳孔深处凝着一寸锐利的寒光。他胸膛传来的每一下心跳,都在她心底被冷静的拆解、审视。

    女子应享闺阁乐趣。

    不想你吃苦受累,更不愿见你受伤。

    我决不负你。

    前世,怎么没发现,他致力于将她塑造成毫无自保能力的弱女子,一个只能依靠别人而活的女人。

    月朗星稀,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行渐远,最终消弭在巷口的风里。府前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晃,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

    夜色渐深,后院小型的演武场上,尤锦一站在中央,手中的长剑久违出鞘,剑穗上积了层薄灰。

    昔日凌厉的招式如今使来,竟有几分滞涩。剑锋划过空气时,不再有破风之声,反倒像钝器般沉重。一招未尽,气息已乱,手腕微抖,剑尖垂落,在地上拖出一道无力的痕迹。

    银钿立于一旁,惊讶之余鼓掌欢呼。

    立于对面的楚竹眉头微皱,她缓缓摇头:“脚下虚浮,腕上无力,空有花招,实则不堪一击。”

    “楚竹,过几招。”尤锦一手腕轻转,剑刃映着月光冒出一丝寒气:“若因为我是小姐而手下留情,敷衍了事,那你也就不用认我这个小姐了。”

    幼时,她们二人时常对练,遥想当年楚竹也曾是她的手下败将。

    楚竹面色肃然,微微侧身,随时准备出招。

    剑鸣声在空中响起,几招之下长剑落地,不过须臾剑鸣声再次响起,又过几招,长剑落地。

    尤锦一又一次踉跄后退,虎口震得发麻,长剑“铮”的一声插进土里,剑柄犹自颤动不休。

    她喘着粗气抹去下巴滴落的汗珠,掌心在衣摆蹦出血。那柄被打飞的剑躺在月光里,映出她散落的鬓发和咬出血印的唇。

    “再来。”此刻,她后悔了,不该为了一时的浓情蜜意荒废自己的武艺。

    如此反复,直至身上没了力气,长剑再次被楚竹打落,她狼狈的跌坐在地上。

    这一幕可把一旁的银钿心疼坏了,她上前搀扶住尤锦一,向楚竹连连摆手:“今日不练了不练了。”

    “小姐,你多年未曾执剑,且不可急于一时。”楚竹素来如霜雪般清冷的眉眼,此刻竟微微蹙起,似寒潭被风吹皱,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是我过于急于求成了。”尤锦一面色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汗水浸透鬓发,湿漉漉的黏在颈侧,随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微微颤动。

    银钿搀扶着尤锦一回房,房中浴桶里已添置了热水,一室氤氲,也将身心疲惫尽数洗尽。

    “小姐也真是,怎么突然就想练剑了,如今你身子还未大好,怎么受得了这个罪。”

    默默添水的银钿嘴角下垂,瞧着小姐如此折磨自己,心里着实不忍:“小姐左右是要嫁给二殿下的,何苦受这个罪。”

    银钿的这番想法同前世的她不谋而合,天真的她以为那会是她终生的依靠,却不曾想是引她跌入深渊的诱饵。

    “银钿,如今我只能靠自己,以后也别把指望放在别处。”

    银钿沉默不语,经过今日之事,她多少也明白了,小姐明显要同二殿下生分了。

    “小姐,可是发生了什么?”银钿添水的动作一滞,小姐不会平白无故疏远二殿下,必定发生了什么。可是,她日夜伴小姐左右,若发生什么,她怎么会不知。

    尤锦一指尖掠过水面,花瓣便顺着水流打转,如同她脑中盘旋的种种算计。忽然捏碎一朵山茶,殷红汁液染上指甲,像极了前世她衣襟上溅到血点。

    “银钿。”她骤然出声,惊得银钿一愣,“明日,院里种一株山茶吧。”

    “啊?!”银钿一时没反应过来,思及山茶花败落的景象,顿觉触目惊心,“那种花未败便落,小姐怎地想起种它来了?”

    尤锦一掬起那朵残破的山茶,殷红花瓣在掌心颤动,如同捧着一颗渐渐冷却的心。

    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像是无声的泪,滴答滴答砸碎在水面。烛火摇曳,映得她眸中光影明灭不定,深处却凝着一片化不开的寒霜。

    “失我者……永失。”

    轻语飘散在雾气里,五指倏然收拢,碾碎最后一点残红。血色汁液从指尖溢出,混入浴汤,转瞬便没了踪迹。如同那些不被珍惜的真心,消散的干干净净。

    “小姐,你在说什么?”银钿不明所以。

    “没什么。”尤锦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半晌,银钿端着清理出来的花瓣退出绣楼,拧起的眉心像一座小山,才反应过来小姐方才到底也没说发生了什么。

    尤锦一披着素白中衣坐于榻上,湿发垂落肩头,发梢还滴着水,在衣裳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手中握着那枚青铜虎符,指尖轻轻摩挲过上面篆刻的小字。烛光映在符身上,折射出幽冷的光,与她被热气蒸的微红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尤淮书所带领的十二万精兵尽数被灭,这枚无端出现在她手中的虎符已无大用。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战无不胜的护国大将军一夜之间一败涂地。

    就连运送粮草的尤思礼也被敌军知晓行军路线,而遭遇伏击。反观后去支援的何云军竟能带领不足两万人的军队,奋勇向前,一举击败敌军。

    尤锦一死死攥紧青铜虎符,符上狰狞的首纹深深硌紧掌心,印出紫红的血痕。

    蝉鸣刺耳,热浪扭曲了窗外的月色,可她的脊背却陡然窜上一阵刺骨寒意,如冰刃贴着肌肤游走。

    小窗窄窄地框住一弯残月,霜白的月光斜射进来,在青砖地上剖出一道冷冽的银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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