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

    林汇所感知到阮百花的死亡画面,最后落在一条阴暗的小巷里。

    她决定,今天一整天都要跟在阮百花后头。

    学堂下学早,女堂早早就散了,有三三两两关系好的姑娘小姐围在一起,商量着去何处逛逛。

    林汇本来也想效仿去找阮百花一起出行,不料阮百花先带着歉意找上了她。

    “我今日家中有些要紧事,需得先回去一趟。”她语速比平日快些,眉间拢着不易察觉的焦急,“你今日第一天来,我让夏云陪你逛逛可好?”

    说罢便拉过身边一位神情清冷的姑娘,细细嘱咐让夏云让她陪着林汇四处转转,还特地言明有一家有名的茶馆,说是那里的绿茶酥十分好吃,推荐她一定要尝一尝。

    安排好一切后,她就急匆匆转身离去。

    留下的夏云神色未变,她嘴角含笑,拉了拉林汇的衣袖,“百花姐姐最近确实家事繁忙,今日就让我来带你逛一逛吧。正好,我对你之前去花楼揍混世魔王薛晨的事情很好奇呢。”

    夏云便是先前林汇在门口见到的表情冷傲,猜到她家中有两个弟弟的姑娘。之前远远看得一眼远看只觉神色疏离,这时候走进了细看,她眉眼精致,一身淡紫色裙装绣着点点金丝,十分华贵,只是眼下淡淡青色连细粉都盖不住,看起来十分疲倦。想必她家中的两个幼弟,并没有平时展现得那样乖巧,如今一看薛晨怕林汇那副老鼠见猫的胆小模样,显然动了讨教的心思。

    夏云垂着眼睫不知想到了什么,挽着林汇的手踏出院堂。

    ***

    百花推荐的茶楼果然非同凡响!

    两人坐在茶楼二层的雅间,雅间临街,支开的窗沿外斜射进初春稀薄的日光,照在两人的发丝和衣裙上,浮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待店家上了绿茶酥,混着点梅花怡人的香气,夏云解释说因时值冬日绿茶混了梅花,若是其他时令来还有别的样式,让林汇好一阵赞叹,不愧是京城!

    夏云拈起一块绿茶酥,只捏在指尖转着,手托着腮,比在学堂处多了些小女儿神情,语调缓缓道,“快说说,薛晨为何如此服你?你是不知道,我家那两个小魔星不比薛晨难搞……”

    她叹了口气,眉心蹙起,“昨日将我新抄的《女诫》折了纸鸢,今早又为争一块松墨,差点砸了父亲珍藏的砚。清晨母亲特地来寻我,让我好好管教庶弟,不可让旁人看了笑话,可你说说,这小男孩调皮起来不分东南西北的,我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林汇捧着茶杯,暖意透过杯壁熨帖着手心。她脑中闪过早晨看到的预示阮百花死亡景象,那是在夜里的场景,她还有时间。

    她顺着夏云的话道:“男孩儿顽皮些也是常事。百花姐家的薛晨么……”她顿了顿,嘴角弯起一点弧度,“其实也没那么难对付,他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你只需比他更凶、更不讲理,他便怕了。”

    “更不讲理?”夏云眼睛微微睁大,随即抿着唇笑出了声,“这法子听着倒新鲜。我平日总端着长姐的架子,训斥的话说尽了,他们只当耳旁风。”她将糕点放进另一空碟中,身子稍稍前倾,压低声音,“那日在花楼,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林汇简略说了几句,略去秦瑶光动手的细节,只道是自己虚张声势,唬住了薛晨那帮人。夏云听得入神,末了连连赞叹:“我若有你这般胆魄便好了,有时被气得狠了,真想寻个麻袋将他俩一套,扔进护城河清静清静。”

    两人都笑了起来,茶香袅袅间,初识的疏离感在热气中渐渐化开。

    林汇见时机差不多了,便似不经意地将话题一转:“说起来,百花姐姐家的家事……竟比管束薛晨还让人厌烦么?我瞧她今日神色,倒像是心里揣着件极重的事。”

    夏云的笑意淡了些。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街市往来的人流上,半晌才轻声道:“百花姐姐她……其实很不容易。”

    她犹豫片刻,指尖在桌沿轻轻划着:“她家中那位继母是宠妾上位,早几年还老实,这几年随着年岁渐大,小动作变得多了起来。百花姐姐的生母去得早,父亲常年在任上,临走前将管家一事交给了百花。她继母一直对此耿耿在心,这薛晨便是继母那边来的,若不是仗着百花姐父亲的名号,可进不来这学堂,竟然还敢逛花楼。”

    说到这里,夏云轻哼了一声,语气带着不屑,看起来对薛晨和百花继母一家实在看不上眼,又继续道,“前些日子,她那继母不知道又听了谁的主意,开始暗中相看人家,想快点把她打发出去......”

    说到这里,夏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看得都不是什么正经门户,要么是续弦,要么是商户。先不说百花姐姐心气高,我们这样的官宦人家,哪有将嫡女这样乱打发的?当谁不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似的!当真让人看笑话!为此已私下闹过几回,昨日还听说她摔了继母送来的一匣子宝珠。”

    林汇静静听着,原来阮百花眉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郁色,并非只是闺中闲愁,而是家事矛盾。

    “书院里的姐妹们都替她着急,可她性子要强,不怎么细说这些。”夏云转回脸,眼中带着苦闷,“今日她托我带你逛逛,也是因她的继母方才又遣了人来,说家中有贵客,要她回去见礼。她推脱不得,走的时候脸色都是黑的。”

    话到此处,夏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若想多了解书院的事,百花姐姐其实最清楚不过。她入学早,人缘又好,后山那片梅林何时开花、哪条小径最清静、哪位夫子的喜好,她都晓得。”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这些时日,她怕是无心细说了。你若想寻她,可以去医馆那边碰碰,她父亲常年吃的一味药,只有钱大夫那里有,百花时时想着父亲顽疾,都是亲自去医馆拿药,亲自看着打包的。”

    林汇心中微动,面上只作关切状:“但愿百花姐姐的父亲安好,早日回来主持公道。”

    “是啊,希望阮伯父早日回京。”夏云轻叹,又将话题绕回,“不说这些了。你方才说治顽皮弟弟要更不讲理,我再细问问……”

    窗外日影渐渐西斜,茶楼下新一轮的叫卖声悠悠飘上来。林汇一边应着夏云的话,一边将“午后”、“医馆”这关键的地方,在心里暗自记下。

    钱大夫?她的脑海中不由得蹦出一个不着调的人来。

    不会这么巧吧?

    就是这么巧。

    和夏云挥手道别后,眼尖的林汇便看到一闪而过匆匆行走的阮百花。林汇几乎没怎么犹豫,便悄悄跟了上去。但她没敢随得太近,只远远地跟在后面,借着行人车马的遮挡东张西望,像个活泼的乐天小百姓。一直到阮百花的身影消失,她站在医馆大大的牌匾下面止步,熟悉的草药味道从门内飘出,高耸的匾额遮挡了西斜日光,投下一片冰冷的阴影,正好将她笼在下头。

    林汇对这个地方着实有了阴影。

    灵台里横空出现的声音、濒死的幻象、失控的窗户、坠落的药碾、蒸腾的毒雾……以及最后那个带着清冷气息的怀抱和沉稳心跳,所有画面混杂着涌上心头,让她在台阶下迈不出一步。

    进去吗?

    里面可能有关于阮百花今夜死亡的线索,也可能有她为什么能看到这些的答案。但同样,或许能和那个似乎总能精准预言她倒霉的、来历不明的火苗再次相见......

    这次可没有人来救她了。

    喊文裴过来?

    腕间的镯子触感温润,是昨晚刚刚戴上的。他说过,她只需轻轻抚过,呼唤他的名字,无论他在哪里,应该都能听到。

    这个认知为她带来一丝微弱,却又坚实的底气。

    那她也太没用了!

    她可是早上苦口婆心地全身而退,这时候让她低头,岂不是相当于变相承认了她认定的能力没有用?

    绝对!不行!

    她林汇可以倒霉,可以狼狈,可以一次次从泥地里爬起来,但不能事事依赖别人。文裴在大琼山说的话历历在目,如果她学不会自己躲开,日后若是厄运接踵而来时刻,她如何能护住自己,护住身边的人?

    如果连独自面对一处医馆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改变命格?

    她握了握手腕的银白色玉镯,镯子轻巧地挂在手腕侧面,细微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她的目光重新投向医馆敞开的大门,那里光线昏暗,人来人往,像一个沉默等待着什么的入口。

    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林汇迈上了第一级台阶。

    “哟。”一道声音倏然出现在身后,钱遥吊儿郎当地从她身后探出头来,“你在我医馆门口又是握拳又是叹气的,是要做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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