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轱辘声,将周遭的寂静碾得支离破碎。弦烬生攥着苏清阮的手腕,指节泛白如玉石凝霜,力道丝毫不减,仿佛要将那截纤细的腕骨捏碎。他墨色的眼眸沉得像化不开的寒潭,周身萦绕的冷气比秋夜的露更甚,一言不发地将她拽上马车,帘幕落下,隔绝了外界所有微光。
直到马车平稳行驶,弦烬生才缓缓松开手。苏清阮腕间立刻浮现出几道紫红的指印,疼得她指尖微颤,方才醉月楼里沾染的酒意也散了大半,鼻尖因疼与惧微微泛红,却不敢抬头看他,只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轻颤,小声嘟囔:“主子,我真不是故意要跟太子殿下吃饭的……是他撞碎了我的糖人,非要拉我去赔罪,我推脱不掉的。”
她模样瞧着委屈又怯懦,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明,心底飞快盘算——谢淮年是玄曜国太子,若能借着他的身份查那枚染血扳指的下落,定能省不少力气。只是方才弦烬生那般震怒的模样,绝非作假,绝不能让他察觉自己的心思,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弦烬生侧头看她,眼底的怒火尚未褪去,却莫名掺了几分烦躁,像有根细刺在心底轻轻搅动。他分明记得,方才在醉月楼的灯火下,她眉眼舒展,对着谢淮年笑靥如花,那般娇憨灵动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鲜活。可一转念,她隐瞒身份,对着谢淮年故作孤女示弱,又险些打乱自己筹谋已久的复仇计划,心底的寒意便层层翻涌,压过了那点莫名的烦躁。
“闭嘴。”他冷声道,语气里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字字如冰珠砸在地上,“往后再敢私自与旁人来往,尤其是谢淮年,仔细你的贱命。”
苏清阮心头一凛,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忙低下头,恭顺地应道:“是,奴婢记住了,往后绝不敢再擅自与人往来。”嘴上乖顺得像只敛了羽翼的小雀,指尖却悄悄蜷起,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哼,偏不。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谢淮年可是玄曜国太子,手里指不定就握着扳指的线索,更是能帮她查清姐姐仇怨的“捷径”,这么好的机会,凭什么说放弃就放弃?弦烬生要凶便凶,要刁难便刁难,反正她表面装乖卖巧就好,背地里该查的案、该抱的“大腿”,半分都不能耽误。
马车很快停在弦烬生的府邸门前,朱漆大门在夜色中透着几分肃穆。知画早已候在门侧,一身青绿色侍女服衬得她眉眼几分张扬,见两人回来,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得意,连忙上前躬身行礼:“主子,您回来了?厨房早已备好了热膳,就等您用了……”
她话未说完,目光便落在苏清阮泛红的手腕上,又瞥了眼弦烬生阴沉如水的脸色,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敢用眼角的余光轻蔑地扫过苏清阮,那眼神,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苏清阮懒得理会她的挑衅,垂着眸跟在弦烬生身后走进府内,刚想转身走向自己住的小偏房,却被他冷声道叫住:“过来。”
她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垂眸站在他面前垂眸站在他面前,脊背挺得笔直,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弦烬生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珍珠簪——那是白日里锦绣阁的丫鬟为她插上的,莹白的珍珠缀着细巧的银链,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丽,添了几分柔弱的美感。他指尖微微用力,只听“咔嗒”一声轻响,簪子从她发间滑落,掉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碎了一室寂静。
“身为奴婢,穿得这般花枝招展,给谁看?”他语气冰冷,眼底的讥诮显而易见,像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明日起,不许再戴这些没用的东西,守好你奴婢的本分。”
苏清阮心底一闷,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腕间的疼还未消散,心口又添了几分涩意。她知道,弦烬生这是在故意刁难,或许是因为她今日和谢淮年走得太近,或许是因为他本就看不顺眼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难民。可她不能反抗,至少现在不能,只能躬身应道:“是,奴婢谨记主子吩咐。”
待弦烬生转身离去,那抹墨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苏清阮才缓缓弯腰,捡起那支滚落的珍珠簪。簪子的银链微微变形,她小心翼翼地捋平,揣进怀里——这簪子虽不值钱,却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唯一能换上干净衣物、稍稍体面些的念想,更是她在这寄人篱下的日子里,一点微薄的慰藉。
她刚想抬脚离开,知画却快步走上前,故意撞了她一下,力道之大,让苏清阮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知画叉着腰,语气尖酸刻薄,声音故意拔高,引得周遭洒扫的仆妇频频看来:“哟,这不是阿阮姑娘吗?刚跟太子殿下喝完酒回来,倒是威风得很。怎么,现在主子生气了,又装起可怜来了?”
“我不想跟你计较。”苏清阮冷冷瞥了她一眼,眼底没了方才的怯懦,只剩一片寒凉,转身就走,懒得与她废话。
“你以为你是谁?”知画伸手死死拉住她的胳膊,眼底满是怒火与嫉妒,“一个来历不明的难民,也敢在我面前摆架子?主子让你刷恭桶,你就该老老实实刷恭桶;让你陪同出席,是见你这贱民没见过世面,给你脸了!你倒好,还敢背着主子去见太子殿下,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苏清阮猛地抽回自己的胳膊,力道之大,让知画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她抬眸,眼底褪去了所有伪装的柔弱,染上了几分青衍国皇室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冷傲,声音清冽如冰:“我是不是活腻歪了,还轮不到你管。你不过是个贴身侍女,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别再来惹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她不再看知画惊愕又怨毒的表情,转身快步走向老仆为她准备的小偏房,那道纤细却挺拔的背影,让知画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眼底却多了几分忌惮——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清阮,那般眼神,那般气度,绝非普通难民所能拥有。
回到偏房,苏清阮反手关上房门,将外界的喧嚣与恶意都隔绝在外。她从怀里掏出那枚冰种玉佩和白鹿铃铛,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带来一丝慰藉。玉佩上的“阮”字清晰可见,笔锋细腻,是姐姐苏清漪亲手为她刻的,是她身份的象征,更是她与姐姐之间唯一的羁绊。
她想起今日在醉月楼,谢淮年追问她身份时,自己只能谎称是无家可归的孤女,心底一阵酸涩,眼眶微微泛红。“姐姐,”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叹息,眼底却闪过一丝坚定,“我一定会找到你,也一定会查清那枚扳指的下落,为你报仇,绝不会让你白白遭难。”
与此同时,醉月楼内,灯火依旧璀璨,却衬得靠窗的雅座愈发清冷。谢淮年依旧坐在原位,面前的流霞春酿早已凉透,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只是望着窗外的夜色,目光悠远,脑海里反复浮现出苏清阮的模样——她英勇果敢救人的模样;她娇憨地抱怨糖人被撞碎时,鼓着腮帮子的可爱;她喝醉酒时,脸颊泛红、眼神迷离的娇态;她谈及宫里宴会时,下意识吐槽“拘束得很”的率真,每一幕都清晰无比,刻在心底。
思绪忽然飘远,回到了十年前的青衍国。彼时三国齐聚,举行十年一度的三洲大会,青岚宗、曜天宫、沧溟阁三大仙门齐聚一堂,共论仙法。年幼的他随父皇赴会,一时贪玩,偷偷溜到后山,不慎失足坠入险地,膝盖被尖锐的石子划伤,疼得他直掉眼泪。
就在他绝望无助之时,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姑娘,提着裙摆跑了过来。她眉眼清丽,腰间系着一枚刻着“阮”字的冰种玉佩,随着跑动轻轻晃动,衬得那抹鹅黄愈发灵动。手里还攥着一块油纸包着的桃花酥,酥皮的甜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草木气,悄然散开。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流血的膝盖,用青岚宗轻柔的术法凝出一层淡青微光,覆在伤口上缓解痛感,又哼着一段细碎婉转的童谣哄他不哭,最后把桃花酥掰了一半递到他手里,软声说道:“吃了桃花酥,就不疼了。”
那时的他,只记得她身上淡淡的花香,记得她温柔的眉眼,却忘了问她的名字,只记得那枚刻着“阮”字的玉佩,和那段动听的童谣。
“是你吗……”他垂眸沉思着。
“太子殿下,您该回宫了,陛下派来的侍卫已经在楼下候着了。”贴身侍卫轻步走进雅间,躬身说道,语气恭敬。
谢淮年回过神,眼底的温柔渐渐褪去,闪过一丝失落,却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他起身,目光又落在桌上的空酒杯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轻声吩咐:“对了,你去查一下,今日和我一起喝酒的那个姑娘,名叫阿阮,是谢云阙堂兄的侍女。查清她的来历,越多越好,尤其是她的身世,还有她身上的玉佩。”
“是,属下遵命。”侍卫躬身应道,连忙退了下去。
谢淮年走出醉月楼,晚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几分秋夜的寒凉,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只觉得心底暖意融融。“阿阮……”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底满是期待,“相见恨晚,当真相见恨晚。”他隐隐觉得,这个叫阿阮的姑娘,绝非普通侍女,她的身上,藏着太多秘密,而他,却偏偏对这些秘密充满了好奇,甚至生出了一丝想要护她周全的念头。
侍卫跟在他身后,看着太子殿下这般模样,心底暗暗诧异——太子殿下向来清冷,对女子更是避之不及,今日却对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女如此上心,实在罕见。
夜色渐深,府邸内的灯火渐渐熄灭,只剩下回廊上的几盏宫灯,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岩铭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屋檐上轻跃而下,脚步轻盈得像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走进弦烬生的屋内,躬身行礼:“主子。”
他抬头,只见弦烬生坐在床榻边,眉头紧蹙,周身的气息冷得可怕,墨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沉沉的寒意,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岩铭不解,轻声问道:“主子,今日在醉月楼,本是除掉谢淮年的绝佳机会,您为何不动手?莫非……是因为那个贱婢?属下瞧着她,分明是觉得太子殿下这个靠山比您强,故意去勾引太子,不如属下今夜就去杀了她,以绝后患。”
弦烬生指尖收力,指节泛白,墨色眼眸沉得似寒潭,语气冷冽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没有半分犹豫:“不必。”
顿了顿,他喉间滚出几分阴鸷,目光望向窗外,似在穿透层层帘幕,盯着苏清阮所在的偏房方向:“她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她的身手,她能操控灵力,她口中的姐姐,还有那枚玉佩、那只铃铛……这些都还没查清,留着她,比杀了她有用得多。”
语气渐沉,添了几分狠戾,周身的寒气更甚:“今日暂且饶她一次,传我命令,往后盯紧她的一举一动,不许有丝毫疏漏。若她再敢坏我大事,不必请示,直接处置。”
“是,属下遵命。”岩铭躬身应道,随即身形一闪,悄然退去,消失在夜色中。
弦烬生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微微蜷缩,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看见苏清阮和谢淮年在一起时,那般震怒,那般失控。或许是因为她打乱了自己的复仇计划,或许是因为她隐瞒了太多秘密,又或许,是因为他不喜欢看见她对着别人笑靥如花,唯独对自己,只有怯懦与敷衍。
“阿阮……”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眼底闪过一丝探究,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欲,“你的秘密,你的身份,我总会一一查清的,你逃不掉的。”
而偏房内,苏清阮早已睡下,只是眉头微微蹙着,神色不安,似在做着噩梦。梦里,她又回到了青衍国的皇宫,宫墙巍峨,桃花灼灼,姐姐苏清漪正拿着一支糖人递给她,笑容温柔,声音软和:“阿阮,快吃,刚买的,还是你喜欢的兔子形状。”
可下一秒,皇宫骤然燃起大火,浓烟滚滚,惨叫声此起彼伏,染红了半边天。她拼命地寻找姐姐,却只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了一枚染血的扳指,那枚扳指上的纹路,她刻骨铭心。
“姐姐!”她猛地从梦里惊醒,额头上满是冷汗,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底满是恐惧与坚定,“姐姐,我一定会找到凶手,一定会查清真相,绝不会让你白白遭难。”
窗外,夜色正浓,星光黯淡,一场围绕着复仇、秘密与情愫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弦烬生的复仇计划,苏清阮的寻姐与查案之路,谢淮年对阿阮的好奇与心动,三者交织在一起,注定前路坎坷,恩怨难断。而那枚神秘的扳指,依旧隐藏在暗处,等待着被人揭开它的秘密。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知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气。她实在咽不下那口气——苏清阮一个来历不明的难民,一个卑贱的奴婢,凭什么敢用那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凭什么能得到主子的青睐,陪同主子出府?
嫉妒与怨恨在心底滋生,她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趁苏清阮还在熟睡,悄悄溜进她的偏房,翻找一番,果然找到了那枚冰种玉佩和白鹿铃铛。她攥着玉佩和铃铛,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快步走到院子里,故意提高声音,呼喊着府里的下人:“大家快来看啊!都快来看啊!”
下人们闻声赶来,围在院子里,窃窃私语。苏清阮刚刚苏醒,还没睁眼,模模糊糊地想摸到枕边的玉佩,却怎么也找不到,心底顿时一慌。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知画尖利的咒骂声,连忙披衣起身,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好,快步冲了出去。
院子里,知画高举着玉佩和铃铛,脸上满是讥讽,对着众人喊道:“大家快看看,阿阮不过是个难民,听说祖孙三代都是泥腿子,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极品的冰种玉佩?还有这只白鹿铃铛,瞧着用料考究,纹路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这绝不是她该有的东西!”
苏清阮站在原地,眼神冷得可怕,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盯着知画,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我。”
“不还你又怎样?”知画得意地扬了扬手,挑衅道,“这东西是你的吗?你有证据吗?”
“玉佩上刻着我的名字,”苏清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愤怒与隐忍,“还给我,我再说一遍。”
知画闻言,低头拿起玉佩端倪了一番,果然看到玉佩内侧刻着一个小小的“阮”字,心底的怒火更甚,嫉妒得眼睛发红:“就算刻着你的名字,又能怎样?说不定是你偷来的、抢来的!想要回去,求我啊!求我,我就还给你!”
说罢,她猛地抬手,将玉佩和铃铛狠狠扔进了旁边的恭桶里,污水溅起,弄脏了她的裙摆,她却毫不在意,只得意地看着苏清阮,等着看她狼狈的模样。
苏清阮浑身一震,眼底的寒意几乎要溢出来,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她几乎窒息。那是姐姐留给她的遗物,是她在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却被知画如此践踏。她强忍着心底的恶心与愤怒,快步走到恭桶边,毫不犹豫地弯腰,伸手将玉佩和铃铛从污秽的恭桶里捞了出来。
周遭的下人发出一阵恶心的抽气声,纷纷捂住口鼻,用鄙夷、嘲讽的目光看着她。苏清阮却浑然不觉,只是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去玉佩和铃铛上的污垢,动作轻柔,像是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擦干净后,她猛地起身,眼神凌厉如刀,反手将恭桶拎了起来,狠狠套在了知画的头上,又抬脚,狠狠踹了她一脚,声音冰冷:“这是你欠我的。”
知画被恭桶套住头,浑身沾满污秽,散发着恶臭,又被踹得倒在地上,疼得嗷嗷直叫,嘴里骂骂咧咧,却连头都抬不起来。好不容易挣脱开恭桶,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不顾满身污秽,跌跌撞撞地朝着弦烬生的书房跑去,要去告状。
此时,弦烬生正在书房内翻阅着古籍,桌上堆满了关于玄曜国皇室的记载。他眉头紧蹙,心底反复思索着母亲的过往——母亲本是玄曜深海的鲛人,更是水神共工的后裔,拥有无上神力,当年为何会甘愿嫁给谢昭明那个混账东西?又为何在嫁入皇室后,突然失去所有神力,沦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最终郁郁而终?这里面,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在他沉思之际,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满身污垢、散发着恶臭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正是知画。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哭啼啼地喊道:“主子,您可要为奴婢做主啊!阿阮那个贱婢,太过分了!奴婢不过是看她的玉佩好看,想拿过来看看,她就把恭桶套在奴婢头上,还踹奴婢!奴婢这衣服还是新买的,这身子也被她踹伤了,您一定要为奴婢报仇啊!”
弦烬生抬眸,冷冷地看着她,眼底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嘲讽的笑:“哦?竟有此事?”
说罢,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走向后院,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走到后院门口,就看到苏清阮蹲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木盆,盆里装着清水,她正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那枚玉佩和白鹿铃铛。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可细细看去,却有几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坠入清水之中,瞬间消散,悄无声息。
弦烬生站在远处,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心底莫名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酸涩,又像是烦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忍。他攥了攥手,正想转身,却听到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传来,谢昭阳的夫人,也就是这个身份谢云阙的母亲萧雨,闻声赶了过来。知画见了,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跑到萧雨面前,哭哭啼啼地将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刻意隐瞒了自己先挑衅、先扔玉佩的事,只说苏清阮仗着主子的几分青睐,肆意欺凌她。
萧雨本就出身名门,最看重规矩礼教,闻言顿时怒声呵斥:“放肆!不过是两个下人,竟敢在府里如此喧哗打闹,成何体统!”她目光落在知画身上,眼底满是不耐,“按照府里的规矩,各打二十大棍,再扣半月月钱,算是惩戒!你一个贴身侍女,不好好伺候主子,反倒挑事生非,至于闹到世子这里吗!”
知画没想到萧雨不仅没帮自己,还要罚自己,顿时愣住了,脸上的哭声也僵住了,却不敢反驳,只能连忙跪倒在地,连连认错:“奴婢知错了,谢夫人开恩,谢夫人开恩。”
萧雨懒得再看她,转头看向弦烬生,脸上瞬间换上温柔的笑意,语气轻柔:“云阙,这是下人待的地方,又脏又臭的,别污了你的眼。走,和娘亲去准备准备你明日进宫伴读要用的东西,看看有什么落下的,娘亲给你买的都是极好的,定不会让你在宫里失了体面。”
弦烬生闻言,立刻收敛了周身的寒意,伪装成一副温顺孝子的模样,对着萧雨微微一笑,语气恭敬:“劳娘亲费心了,儿子听娘亲的。”说罢,便陪同萧雨转身离去,只是转身的瞬间,目光又若有似无地扫过苏清阮的身影,心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罢了,她身手了得,灵力不弱,区区二十棍,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倒是能磨磨她的性子,让她往后老实些,别再处处惹事,坏了自己的计划。
午膳过后,弦烬生陪着萧雨挑选完入宫伴读的物件,借口消食,独自一人在府内散步,不知不觉间,竟又走到了后院的罚场。远远地,便看到苏清阮被按在长凳上,行刑的仆役手持木棍,一棍棍重重地落在她的背上,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布料撕裂的轻响,还有她压抑的闷哼声。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心底那股莫名的难受感再次涌了上来,像有什么东西在反复撕扯着他的心脏。他明明告诉自己,这是她应得的惩戒,是让她安分的手段,可看着她蜷缩的身影,听着她压抑的痛哼,他却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他冷呵一声,试图用冰冷的语气掩盖心底的异样,转身快步离去,走到回廊拐角处,却停下了脚步,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跟在身后的老仆,语气生硬:“把这个给她,让她赶紧上药,明日一早还要陪我入宫伴读,别耽误了正事。”
老仆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躬身接过:“是,世子。”
被杖责二十大棍后,苏清阮浑身疼得像是散了架,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她扶着墙壁,一点点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老仆快步走上前,将瓷瓶递给她,轻声说道:“阿阮姑娘,这是世子让老奴交给您的灵药,药效极好,涂了能好得快些。对了,世子还说,让您今日赶紧上药,恢复利索,明日一早陪他入宫伴读,莫要误了时辰。”
苏清阮接过瓷瓶,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心底微微一怔,随即低声道了句:“多谢。”她不知道弦烬生为何要给她灵药,或许是怕她伤得太重,耽误了明日入宫伴读的事,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她不愿深究,也不敢深究。
深夜,苏清阮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偏房,刚一趴在床上,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上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她直冒冷汗,意识也渐渐清醒了几分。朦胧中,她瞥见一道黑影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周身散发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那黑影伸出手,掌心泛起淡淡的妖异红光,轻轻覆在她的背上,一股温热的力量缓缓渗入她的体内,稍稍缓解了她身上撕裂般的剧痛。苏清阮疼得浑身颤抖,冷汗浸湿了里衣,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反复拉扯。
朦胧中,她似乎瞥见那黑影的腰间,挂着一枚熟悉玉佩,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却又清晰得扎眼。
姐姐……
她心头猛地一震,像是有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心底,酸涩瞬间蔓延开来。是梦吧?一定是梦。她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姐姐的玉佩,姐姐明明……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湿了眼眶,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她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一缕飘烟,迷迷糊糊地梦呓着:“姐姐……是你吗?姐姐……”
床榻旁的黑影动作猛地一顿,放在苏清阮背上的手微微颤抖,周身的气息似乎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过了片刻,那黑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加大了掌心的妖力,温热的力量愈发浓郁,一点点抚平着她体内的剧痛。
待苏清阮的呼吸渐渐平稳,眉头舒展了些,陷入更深的昏睡,那黑影才轻轻收回手,指尖极轻地拂过她沾着泪痕的眼角,随即弯腰为她掖好被角,在床榻旁伫立了片刻,最终转身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融入浓重的夜色里,转瞬便没了踪影。
苏清阮在昏睡中蹙了蹙眉,眼角的湿意未干,方才那抹玉佩的虚影、那句模糊的呼唤,都像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梦,醒来只剩满心的空落与酸涩,连自己都分不清,方才所见所感,是真实还是虚妄。
第二日清晨,天刚亮,府里的下人便闻到一阵刺鼻的腐烂臭味,顺着气味寻去,竟找到了知画的住处。有人壮着胆子,推开了知画的房门,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响彻了整个府邸:“死人了!知画姑娘死了!”
府里的人闻声,纷纷涌了过来,挤在知画的房门口,看着屋内的景象,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苏清阮也被这尖叫声惊醒,强忍着身上的剧痛,扶着墙壁,慢慢走了过来。当她看到知画的死状时,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知画死状极为惨烈,胸膛被硬生生撕裂,脏器暴露在外,血肉模糊,显然是活生生疼死的。这死状,和当年秦府秦崇山父子的死状,一模一样!苏清阮的瞳孔骤然收缩,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昨夜她明明就在隔壁偏房,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凶手的手段,竟然如此狠厉,如此隐秘!
她更加确定,当年屠了秦府满门的凶手,果然就在玄曜国,而且,很可能就在她的身边!苏清阮暗暗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眼底闪过一丝坚定与冷意——不管这个凶手是谁,她都一定要找到他,为秦府满门,更为姐姐,讨回公道!
弦烬生也闻讯赶来,站在不远处,看着知画惨烈的死状,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丝了然——果然是那个人干的。
弦烬生收回目光,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冰冷,迈步走向苏清阮,周身寒气迫人,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别愣着了,入宫伴读的时辰快到了。知画的事,本主子会查,在查清之前,安分些——若敢有半分异动,休怪本主子不念往日情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还有,今日之事,不许对外人提及半个字,更不许在宫里乱说话,否则,后果自负。”
苏清阮连忙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惊涛骇浪,恭顺地应道:“是,奴婢谨记主子吩咐。”
弦烬生转身,率先迈步走向府邸大门,苏清阮忍着身上的剧痛,连忙跟了上去。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两人身上,却仿佛无法驱散他们周身的寒意。一场新的博弈,在入宫伴读的道路上,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