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没多长时间,汽车晃晃悠悠地驶入了宁州县长途汽车站。比起海城市的车站,这里规模小了许多,但也同样嘈杂忙碌。

    “到了到了!大妹子,咱们下车!”王嫂子(那位热心妇女王翠花)利落地拎起大包小包,又帮忙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孩子抱起来,招呼着苏晚。

    苏晚赶紧站起身,背上自己的小包袱,跟着王嫂子随着人流下了车。双脚再次踏上地面,她感到一阵虚浮,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抵达终点的激动和忐忑。

    宁州县的空气带着南方小城特有的湿润,混杂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车站院子里停着不少三轮车和驴车,吆喝声此起彼伏。

    “你在这儿稍微等我一下,别走远啊!”王嫂子对苏晚叮嘱道,然后踮着脚在出站的人群中张望。很快,她脸上露出笑容,朝着一个方向用力挥手:“这儿呢!当家的!这儿!”

    苏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没有领章帽徽)、身材精干、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正快步朝他们走来。他脸上带着憨厚而温暖的笑容,先是接过王嫂子手里最沉的包裹,又疼爱地摸了摸孩子的头。

    “路上还顺利不?狗蛋没闹吧?”男人问道,声音洪亮。

    “顺利顺利!狗蛋可乖了!”王嫂子笑着,然后迫不及待地拉过局促地站在一旁的苏晚,对丈夫说:“当家的,你快看看这是谁!我在车上碰见的,巧得不得了!这是陈政委老家来的表妹,专门来投奔陈政委的!”

    男人的目光立刻落在苏晚身上,带着几分惊讶和审视。眼前的姑娘个子不矮,但非常瘦弱,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脏旧棉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疹,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狼狈不堪,只有那双眼睛很漂亮,虽然带着怯生生的疲惫,却异常清亮。

    “陈政委的表妹?”男人确认道,语气里带着军人特有的严谨。

    苏晚紧张地点点头,小声说:“同志您好,我……我叫苏晚,从北边红星大队来的,陈继军是我表哥。”

    男人见她能准确说出政委的名字和老家,心里信了七八分,尤其是看她这副可怜模样,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同情。他立刻说道:“原来是苏晚同志!你好你好!我是赵铁柱,是陈政委手下的兵!这可真是太巧了!政委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

    王嫂子在一旁插话:“就是就是!当家的,你赶紧的,先把苏晚妹子送去部队见陈政委!她这一路肯定遭老罪了!”

    王嫂子是个热心肠,一路上不停地给苏晚介绍着:

    “苏晚妹子,你看那边,那片红砖房看见没?那就是部队新建的家属院!可整齐了!陈政委他们家肯定也分在那里面。现在条件好了,不像以前,家属来探亲都得挤临时宿舍……”

    苏晚默默地听着,心里既期待又紧张。家属院……听起来就是个安稳的地方。表哥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她会是个不受欢迎的打扰吗?这个念头让她刚刚放松些的心情又揪紧了。

    走了约莫二十多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大门,旁边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写着部队的番号。门口有持枪的哨兵站岗,身姿挺拔,神情严肃。一种庄重而不可侵犯的气氛扑面而来。

    赵铁柱快步走到哨兵面前,敬了个礼,熟稔地打了声招呼,然后指向身后的苏晚解释道:“同志,这位女同志是来探亲的,找政治处的陈继军政委,是她表妹。”

    哨兵的目光立刻落在苏晚身上,带着审视。眼前的姑娘实在太过狼狈,与这整洁肃穆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请出示您的介绍信和身份证明。”哨兵公事公办地说道,语气虽然不算严厉,但带着不容置疑的规范。

    苏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怀里最贴身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张被体温焐得有些温热的、姨姥姥弄来的正式介绍信,双手递了过去。

    哨兵接过介绍信,仔细地查看上面的公章、事由(探亲)和有效期。介绍信本身没有问题,红星大队的公章清晰可见。

    但他还是按照程序,继续询问:“请问您和陈政委的关系是?”

    “他是我表哥,我娘是他姑。”苏晚按照姨姥姥教的说道,声音虽然不大,但很清晰。

    “

    请问您从哪里来?”

    “北江省,安兰市,红星大队。”

    “来找陈政委有什么事?”

    “探亲,投奔。”苏晚言简意赅,不敢多说。

    哨兵一边问,一边观察着苏晚的神情。见她虽然衣着破旧,面容憔悴带着“病容”,但眼神清亮,回答流利,不像是编造,而且有正规的介绍信,旁边还有本部队家属赵铁柱夫妇作证(虽然赵铁柱的证明效力有限,但至少是个佐证),心里的疑虑打消了大半。

    他点了点头,将介绍信递还给苏晚,语气缓和了些:“请稍等,我需要往里面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说着,他走进旁边的岗亭,拨通了电话。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苏晚来说,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紧紧攥着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岗亭。

    终于,哨兵走了出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对苏晚说:“同志,确认过了。陈政委正在办公室,他让你们直接去家属院他马上回去。”

    通过了!

    苏晚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喜悦冲上心头,让她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努力忍住想哭的冲动,对着哨兵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谢谢同志!”

    赵铁柱也松了口气,笑着对哨兵点点头,然后对苏晚说:“苏晚同志,走吧,我带你过去!媳妇,你先带狗蛋回家属院咱家歇着。”

    王嫂子知道他们要去见政委,识趣地抱着孩子先离开了。

    苏晚跟着赵铁柱,迈步走进了这个象征着安全和归宿的部队大院。整齐的营房,开阔的训练场,偶尔走过的穿着绿色军装的身影……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而又安心。

    她终于,就要见到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了。

    跟着赵铁柱走在部队大院平整的水泥路上,苏晚的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腔。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根本无从整理的发鬓,拉了拉那件皱巴巴、散发着异味的老棉袄,心里涌起一股难堪——她这副又脏又丑的模样,怎么见人?

    表哥……他会嫌弃自己吗?

    路上,偶尔有穿着整洁、带着孩子的军属路过,看到赵铁柱领着这么一个面生又狼狈的姑娘,都投来好奇和打量的目光。有人跟赵铁柱打招呼:“赵指导员,这是谁家亲戚啊?” 目光却落在苏晚身上逡巡不去。

    苏晚羞得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赵铁柱憨厚地应付着:“嗯,是来找陈政委的。”并不多言。

    那些家属们便露出恍然又带着几分探究的神情,低声议论着:

    “找陈政委的?没听说陈政委老家还有这么小的妹妹啊?”

    “瞧这姑娘造的,跟逃难似的,怕是家里出了啥事吧?”

    “陈政委爱人今天好像去服务社了,不在家……”

    这些窃窃私语隐隐约约飘进苏晚耳朵里,让她更加紧张不安。

    赵铁柱在一排崭新的红砖瓦房前停下指着一个院子指着一个带着小院、院门敞开的院子说:“苏晚同志,就是这儿了,陈政委家。你在这门口稍等,政委说他马上回来。”

    “谢谢您,赵大哥!”苏晚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赵铁柱点点头,转身离开了。空荡荡的院门口,只剩下苏晚一个人。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小包袱,像一棵风中的芦苇,孤立无援。旁边院子里若有若无的目光和低语,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她紧张得手脚冰凉,几乎要支撑不住时,一个穿着笔挺军装、身形高大挺拔的身影,步履匆匆地从路口出现。他眉头微锁,目光锐利地扫过,最终定格在院门口那个瘦小、狼狈的身影上。

    与此同时,旁边院子里晾衣服的妇女扬声喊道:“陈政委,回来啦?有个姑娘找你,等一会儿了!”

    这一声,让苏晚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

    陈继军几步就跨到了院门前,他的目光落在苏晚脸上——那刻意涂抹药水造成的红疹,那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那被汗水和泪水冲刷出的污痕,还有那双盈满了泪水、充满了惊恐、委屈和无限期盼的眼睛。

    这与他记忆中许多年前那个虽然瘦小但眼神清亮的小表妹判若两人!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心疼猛地攫住了他。他甚至不需要再多问一句确认,那血脉深处的某种联系和这惨状本身,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晚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军官,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震惊与随之涌上的深切怜惜,一路上强撑的所有坚强、所有防备,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在那个“家”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巨大的悲伤和委屈抢先一步决堤。

    “表……哥……”

    她哽咽着,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带着泣音的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下。她双腿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陈继军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她。

    “晚晚?是晚晚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心疼,“你怎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别怕,告诉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苏晚靠在他坚实有力的手臂上,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连日来的恐惧、艰辛、屈辱和此刻终于抵达安全之地的松懈,让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哥……他们……他们要卖了我……换彩礼……给我下药……我……我偷跑出来的……姨姥姥……姨姥姥让我来找你……我……我没地方去了……”

    她断断续续、夹杂着痛哭的叙述,像一把把钝刀,割在陈继军的心上。他英俊的脸上瞬间覆上一层寒霜,眼神变得锐利无比。他立刻明白了,他这个表妹,是在家里遭了多大的罪,被逼到了何等绝境,才不得不以这样凄惨的方式,千里迢迢来投奔他!

    他不再多问,用力扶稳苏晚几乎虚脱的身体,将她那个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小包袱接过来拎在手里,然后用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说道:

    “别说了!晚晚,什么都不用说了!到了哥这儿,就到家了!天塌下来,有哥给你顶着!”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对那些好奇张望的邻居们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半扶半抱着将苏晚带进了小院,径直走向房门。

    “走,跟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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