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月珩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轻声应道：“嗯。”
洛星榆不放心，又叮嘱了句：“千万别反抗。”
这是借灵的先决条件，若是被借方并非心甘情愿，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犹豫，都会导致彼此灵力反噬受伤。
温月珩郑重地点头：“明白。”
有了温月珩的保证，洛星榆闭上双眼，任由那些虎视眈眈的树干怪枝靠近，一股凉意自温月珩额间涌入洛星榆体内。
这股凉意并不会令人觉得寒冷，反而像高悬在天空的明月洒下淡淡余晖，余晖化为冰纱，温柔地披在洛星榆身上，似爱恋又似保护。
最外侧释放灵力护盾的银蛇，身形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大，两名元婴的灵力加持，令银蛇的力量成倍暴涨。
洛星榆猛地睁眼，双手交叠于胸前，十指微张，指尖如蛇尾般抖动，灵力化为丝线在指间流转，逐渐汇聚成一股巨大的灵力漩涡，她向前一推，距离最近的树干怪枝当场被炸出一个破洞，连带波及串在树干上的死尸与鬼火。
死者化为纸人，纷纷睁开双眼，狰狞着冲向洛、温二人，随之而来的还有鬼火中的记忆。
记忆并不致命，却会侵扰两人的意识。
洛星榆拉住温月珩：“快走！”
银蛇游动在二人身边，趁破洞还未重新聚拢，释放护盾阻止纸人的靠近。
温月珩愣愣地应道：“好。”
他被洛星榆拽着跑，胸前的星芒珠不断闪烁光辉，光辉没入洛星榆的身体，像是在主动保护她，这是自穿越以来，温月珩第一次遇到的异状。
温月珩不明所以：“奇怪，星芒珠不保护我，保护她？”
不过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机，洛星榆在前面奋战，温月珩就苟在她身后，灵力被借走不代表完全清空，他还能趁乱这边阴一脚，那么阴一剑。
总之，主打一个不讲武德。
就这么闷头一路冲，居然还真让洛星榆与温月珩逃离那些变异树干的包围圈。
洛星榆微微喘气：“我知道槐树为什么成精了。”
那些涌入脑海的多余记忆中，有一幕差点让洛星榆分神。
记忆的主人是个男子，在一个深夜，他看到稍显稚嫩的谢壁超鬼鬼祟祟溜到池塘附近。男子应该年龄不小，是谢壁超的长辈，他本想叫住谢壁超，问他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谁料，一团泛着诡异红光的黑雾从谢壁超胸口涌出，正是因为撞见这一幕，男子当场闭嘴，既害怕又好奇地偷看谢壁超的举动。
谢壁超将那团泛着红光的黑雾放进池塘边的槐树中，槐树的枝干连同叶片瞬间震颤起来，大地发出轰鸣声，原本只有八尺高度的槐树刹那长成参天大树。
男子发出一声惊呼，记忆戛然而止。
温月珩沉默了几秒，抬手指着一个方向：“你说的黑雾是它吗？”
洛星榆怔了怔，顺着温月珩指的方向望去，半空中一团黑雾静静飘荡着。因为不是他人视角，而是亲眼目睹，洛星榆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不可能，没人能反抗记忆世界的禁制！”周婉若从地面浮出，她与槐树妖共用一个身体，在这个世界来去自由。
洛星榆与温月珩靠近彼此，警惕地盯着周婉若。
周婉若神情疯癫：“说！你们怎么能反抗记忆世界的禁制！”
洛星榆摸不准她的状态，反问：“这得问你们啊。”
“我们？”周婉若歪了歪头，自言自语，“小槐，她说是我们，是你吗？你没有？那为什么？你不知道？那怎么办？杀了他们。好，我听你的。”
洛星榆头疼，看来又是一场恶战。
“杀杀杀，就知道杀，是掘了你家祖坟吗？非追着我俩杀！”温月珩气到咆哮。
多说无益，洛星榆抬手便驱使银蛇攻击，她想趁周婉若还未反应过来，先下手为强。
周婉若成妖时间虽短，但也不傻，她当即化身纸人没入地面，又从另一方面浮出，甩出锁链，先挑明显弱势的温月珩攻击。
洛星榆反身飞踢，将锁链踢走又快速欺身上前。
然而，周婉若再次没入地面。
‘轰隆隆——’
地面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温月珩拧眉：“不好，那些变异树干要冲过来了。”
洛星榆额头沁出冷汗，她虽借了温月珩的灵力，但如果继续被拖下去，等灵力耗尽，她和温月珩都会成为瓮中之鳖。
温月珩忽然拽住她的胳膊：“你不是说槐树是因黑雾成精的吗？毁掉黑雾，我就不信妖怪眼睁睁看着也不出来！”
洛星榆眼前一亮：“好！”
她扭头就冲黑雾的方向冲去，人还未到，双手飞快掐诀，凝出剑意，直指黑雾。
无形剑意发出短促而清脆的铮铮凤鸣声，周婉若被迫现身强行挡下这一击。然而，巨大的冲击波将她震飞。
洛星榆见有戏，再次掐诀，凝练剑意。
终于，一直隐藏在背后的槐树妖出手了，无数藤蔓拔地而起，层层叠叠如花瓣闭合般裹挟着森然杀意，将洛星榆包围在内，藤蔓化为锋利尖刺，疾射而去。
温月珩失声道：“小心！”
同一时间，星芒珠爆发剧烈光芒，洛星榆只觉得身体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往后一拉，眨眼间，她便出现在温月珩身边。
洛星榆懵了：“什么情况？”
温月珩比她更懵：“我也不知道。”
槐树妖的攻击落了空，再次转换方向，朝二人攻来。
“俞道友，温师兄，我们来了！”记忆世界被打破壁垒，林子超激动地朝两人挥手。
林子超带着弟子们兴冲冲地赶过来：“煜书说得果然没错，这棵槐树里面有另一个空间。”
洛星榆看向宋煜书：“这是槐树里面？”
宋煜书浅笑：“对。”
“小心！”洛星榆忽地变了脸色，冲向宋煜书身边，挡下周婉若一击。
周婉若面目狰狞：“我要杀了他！”
洛星榆眼皮一跳，先前幸存的老者一直跟在宋煜书身旁，周婉若怕是看到他才出手的。
老者往宋煜书身后躲了躲，嘴上却叫嚣着：“仙人，杀了她，替安宁村枉死的村民报仇！”
林子超沉下神色：“恶妖，事到如今，你还想杀人。”
温月珩上前一步：“慢着……”
他尽量将先前所知的一切，以简短的方式快速说完。
众人目光瞬间集中到老者身上。
老者倒退半步，结结巴巴道：“我、我……”
周素素原本最同情他，现在得知自己被骗，气得脸都红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凡人，明明是你们先害人，居然还装作无辜。”
老者辩驳：“她是妖怪，她说的你们也信！”
洛星榆摇摇头：“不是她说的我们信，而是我们看到了她的记忆。安宁村所有死去的村民都在这里，每个鬼火都是一段记忆，你想看吗？”
事到如今，老者知道自己无法反驳，破罐子破摔道：“那又如何，我是人，她是妖，现在是她滥杀无辜，难道你们还要放过她不成。”
“我们不会放过她，但你……呵。”林子超冷笑一声，不再多说。
“来了。”
洛星榆话落，那些变异树干从远处浩浩荡荡奔来，连带着树干上的死尸也化身纸人，带着幽幽鬼火飘荡而来。
林子超大喊：“结阵！”
剑气宗弟子连带清醒过来的林子海，重新施展六合阵与变异树干和纸人对上。林子超则与周婉若纠缠，仍被操控的林子鄢出手救人，两人一妖纠缠在一起。
洛星榆目标直冲黑雾，槐树妖出手阻挡，她的力量被周婉若分走一部分，如果想要抵抗洛星榆，那么必须收回力量。
一旦收回力量，周婉若无法控制林子鄢，更不是林子超的对手。
眼看洛星榆距离黑雾越来越近，槐树妖狠狠心将力量回收，感受到力量在消失的周婉若凄厉地大叫：“小槐！”
温月珩拎着剑，时不时阴一手藤蔓，见槐树妖力量大涨，顾不得暴露自己灵力问题，连忙喊道：“林子超，过来帮忙！”
周婉若见状，趁力量还未完全消逝前，满脸仇恨冲向老者，老者被周婉若一掌掏碎心脏。
宋煜书伤重来不及救人，只是堪堪出剑，刺中周婉若后心。
周婉若缓缓转身，脸上带着解脱的笑容：“相公，我替你报仇了！”
金丹修士与元婴修士的双重攻击，将槐树妖的藤蔓硬生生击退，黑雾中传来尖锐的叫声：“不！不！我不想死！”
‘轰——’
林子超的剑与洛星榆的无形剑意同时落在黑雾之上，一场猝不及防的爆炸当即将两人，连同跟在身后的温月珩震飞。
那些变异树干和被控制的纸人瞬息间凝滞，无数鬼火疯了般在空中飘荡，最后互相碰撞，有的落入剑气宗弟子体内，有的落入洛星榆与温月珩体内。
星芒珠将洛星榆和温月珩连在一起，两人同时看到了一幕心底发寒的记忆。
遍地残肢断臂，一名皮肤白皙，面容姣好的女子斜躺在树边，紧紧闭着眼睛。在她身旁，两个带着面罩的男人正聊到兴起，其中一人扯下面罩，赫然是王大壮的脸。
另一人道：“大壮，这姑娘水灵吧？”
王大壮垂涎地盯着女子：“太水灵了，要不别把她卖去妓院，给我吧。”
另一人嗤道：“想得美，你若真想要，这笔生意的钱不能拿。”
王大壮犹豫：“嘶……行，不拿就不拿，大不了玩腻了再把她卖了，回点本。”
另一人道：“就你鬼主意多，要是让她知道你也是杀她爹娘的山匪，你猜她会怎么着？”
王大壮不以为意：“怕什么，我先哄着她，等她爱上我，心甘情愿嫁给我，我再把她玩烂，玩到没用了，卖前再告诉她真相，你说那时候她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另一人瞠目结舌：“你是真会玩。”
王大壮拱手：“谬赞谬赞。”
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记忆结束，温月珩咽了咽口水：“这、这是王大壮的记忆？”
洛星榆笑了一声，眼泪却静静落下：“这就是周婉若凭着怨气与槐树妖结合，造了如此大的杀孽，所谓的为心爱之人复仇？她若是知道心爱之人就是杀父杀母仇人，该多可悲啊。”
温月珩心情忽然变得沉重：“你说，既然槐树妖有王大壮的记忆，为什么不告诉周婉若？”
洛星榆道：“你没发现吗？槐树妖根本无法离开这里，就连攻击也只能用藤蔓和树干。若周婉若知道真相，你觉得她还会为槐树妖所用，留在安宁村替‘心爱之人’报仇吗？”
温月珩道：“大概杀完欺辱她的人后，她应该会去找那些害死她爹娘的山匪报仇。”
洛星榆叹了口气：“是啊，或许她不会执着杀光整个安宁村的人。”
事已至此，也没有那么多或许了。
周婉若已成恶妖是事实，安宁村还有无辜枉死的孩子也是事实，人死如灯灭，妖死也亦然，只能说造化弄人。
遮蔽安宁村半片天空的槐树随风消散，晨曦初升，迷雾被驱散，化作希望的曙光。
夜，终于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