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那戏子的《双鸳梦》正是刚开唱,台下便已一片叫好。
姜拂乐闻声回眸,只见自己最不想看见的那张脸骤然出现在面前,心中顿时阴云密布。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好心情,这下全被他给毁了。
那掌柜的见是大主顾来了,脸色还不太好看,连忙赔着笑道:
“程小少爷,您怎么亲自下来了,您的碧春酿小的稍后就给您送过去!”
程屿礼抱臂,上下打量了姜拂乐一眼,手中玉骨折扇慢悠悠的敲着胳膊:
“掌柜的说说,这位小娘子有什么事,竟比本少爷的事还重要?”
那王掌柜心道真是造了孽了,怎么一忙起来就把这小祖宗的事给忘了!
他忽然福至心灵,那最后一本话本子,可不就是前些日子程府派人来买的吗?
王掌柜心想真是天助我也,连忙把这麻烦事给转移出去:
“诶呦,这不是巧了吗,贵府前些日子派人来买的那本话本子,刚巧是这位小娘子上月定好的,要不……您二位看着商量?”
“哦?”
程屿礼挑眉,还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买个话本子也能招惹上姜拂乐。。
这桩事他倒是有印象,宫外的话本子,他时不时便买来送到东宫,不过前些时日他没有出门,骤然想起来才遣了下人出去买,期间下人还回来过一次,说是那话本只剩最后一卷,且已经叫人定下了。
程屿礼那时正烦着,无暇再为这些个小事操心,于是便随口叫下人双倍价钱买下,只是还未来得及送到东宫去,是以那话本子便一直搁在程府。
谁成想这事竟能和姜拂乐牵扯到一起。
姜拂乐此刻也是糟心极了,她本想着就此作罢,大不了等几日,等新的一批话本子到了,再给朝宁取来,却未曾料到那夺人所好的人就是程屿礼。
她忽然改了主意。
她现下不想就此善罢甘休了。
拂乐此刻钱包鼓鼓,满满的都是安全感,她于是冷笑一声:
“王掌柜,我改主意了,那话本子,我今日是非要不可了。”
她顿了顿,颇为财大气粗地大手一挥道:
“他程小少爷不是出了双倍价钱买吗?”
姜拂乐比了个手势:“我出四倍。”
王掌柜此时已是汗流浃背,姑娘,我倒是想啊,可此刻这位祖宗就站在跟前儿,你就是出十倍我也不敢卖啊!
他觉得还是不要掺和进去的好,于是没有应声,默默地往后退,生怕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波及到自个儿身上。
程屿礼闻言嗤笑一声:“四倍?姜三娘子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他向前迈了一步,离她更近了些:
“不过你确定吗?要同我比钱财?”
他程府的家财,就算买下成千上万本,堆满了这整座酒楼,那也是绰绰有余。
姜拂乐不是不知道,可是他又不可能真的花那么大的价钱就为了买一个话本子,除非那程屿礼是真的脑子被驴踢了。
可惜,程屿礼出现的不是时候,他既然毁了她姜拂乐的好心情,那便要付出代价,她今日还就非要把那话本子抢过来不可!
姜拂乐见他欺身上前,深吸了一口气,一脸不耐地往后退了一步:
“抱歉了,程小少爷,今日这话本子我非要不可。”
可那不要脸的纨绔见她后退,竟然又凑上前来。
“是吗?姜三娘子有多大的底气,敢同我程屿礼抢东西?”
姜拂乐轻笑一声。
程屿礼,你非要同我杠到底是吧?
眼前的少年还在一步一步逼近,姜拂乐气急,抬起手便要将程屿礼顶开。
可谁知程屿礼这厮反应快得很,他瞬间将手中折扇一收,眨眼间便在姜拂乐手上那么一敲。
拂乐猝不及防,嗖地收回手。
这人什么时候变精了?
程屿礼眸中闪着狡黠的光,见姜拂乐未能得逞,他满意地后退一步,掸了掸衣裳。
上次在围场抢玉佩时她便又是用膝盖顶他,又是用手推他,还趁他不备将他推倒在地上,也就是因着那时的事才叫贤妃起了赐婚的心思,这次他怎么可能再叫她如意?
见面前少女冷眼盯着他,程屿礼不知怎的心情就好了起来,他上下扫了姜拂乐一眼,笑道:
“姜拂乐,怎么不反抗了?难不成是改了性子?”
他故作惊讶,偏头,凑得更近了些:
“莫非是真的心仪本少爷,想要死心塌地地嫁给我做夫人了?”
姜拂乐此刻杏眼圆睁,银牙咬的咯吱作响,面上却还依旧挂着假笑:
“程小少爷多虑了,我姜拂乐就算是落发出家孤寡一生,也断不会入你程府半步。”
程屿礼闻言,盯了她片刻,终于嗤笑一声,后退了一步。
二人之间的距离终于拉开,姜拂乐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抬眸,对上程屿礼的视线,见他目光仍旧牢牢盯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他在干什么?挑衅我?
很好,程屿礼,你惹到硬茬了。
只是她刚要开口,便听少年慢悠悠道:
“姜三娘子果然是女中豪杰,一番壮志豪言真叫人刮目相看。
你既不愿嫁我,本少爷更不愿娶你,不如你我打个赌如何?”
姜拂乐:?
可以啊,有点意思,她姜拂乐最不怕打赌。
“赌什么。”
程屿礼偏头,漫不经心看向外头熙熙攘攘的的大街。
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眸子:
“西山慈恩寺走失了一只玄猫,寺中和尚寻遍西山也无果,寺中圆觉法师称,若有有缘人能在山中找到那只玄猫,便将自己亲自诵经供奉的七宝念珠赠予此人。
你我二人谁能找到此猫,便算谁赢了此局。”
他环臂而立,手中玉骨折扇缓缓敲打着:
“我若是拿到了,你姜拂乐削发为尼,遁入空门,从此你我各不相干。”
姜拂乐眸中浮起一丝兴味,在身后的木椅上缓缓坐下:
“若是我赢了呢?”
程屿礼见状,落座在姜拂乐身边。
二人之间堪堪隔了一张桌子,桌上茶水滚烫,丝丝缕缕的茶烟带着浅淡的清香。
前面不远处,戏台子上的《双鸳梦》正唱到高潮,台下喝彩声不断。
姜拂乐正静静盯着他,等待着他开口。
她向来是个不怕事的,便是真的削发为尼,她也决计不会退缩半分。
但不划算的买卖她姜拂乐可不做。
程屿礼,若是你输了呢?
只见少年眉梢微扬,眸光澄澈,声音清朗:
“我程屿礼亲自去姜家退婚,即便抗旨违命,以死谢罪,也绝不翻悔。”
周遭鼎沸的人声、嘈杂的喝彩,此刻仿佛都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二人的目光紧紧胶着在一起。
程屿礼胜券在握,眼神赤裸,那几分轻狂毫不加掩饰。
姜拂乐,筹码我给你了,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接。
拂乐更是丝毫不怯,她离开了椅背,腰板挺得笔直,目光毫不退让地直直迎上去。
这是个生死局。
但程屿礼,鹿死谁手可不一定。
空气中似有硝烟弥漫,楼外屋檐之下,几串风铃被风牵动,清脆的铃声幽幽响起。
“啪”的一声,二人一拍即合,手心交叠处似有火光迸溅。
“成交。”
——
丁彦和许承泽两个人本是要跟在程屿礼后边一同过去,却不想刚迈下楼梯一步,便被乐川拦下了。
乐川面色有些难以形容:
“二位少爷还是不要过去的好,免得被战火波及。”
许承泽和丁彦:……?
丁彦抻长了脖子张望:“礼哥与何人废了那么久口舌?”
许承泽循声望去:“瞧着有些眼熟。”
他仔细回想片刻,忽然灵光乍现:
“就是那日在街上见过的姜家娘子啊!”
丁彦依旧没反应过来。
许承泽急道:“就是颇为娇蛮泼辣的那个!”
听见许承泽这样说,丁彦这才想起来。
头一次见敢同礼哥斗嘴的人,他们两个自然是印象深刻。
两个人站的远,只能看见程屿礼与姜拂乐的人,却听不见二人的声音。
不过倒是能瞧见二人表情微妙的很,面上都带着假笑,那感觉就像……
就像是两个人里只能活一个似的。
丁彦啧啧感叹:“礼哥也太不知收敛了,陛下刚给他赐了婚,现下便同旁的小娘子聊得热火朝天,若是让将来的嫂嫂知道了,还不得酿一大缸子醋!”
说起这事来,他们可就起了兴趣。
程屿礼未出门的那几日,京中贵族之中已是传遍了,说圣上亲自给程家小少爷指了婚,各家遗憾之余,都想知道程家未来的当家主母究竟是谁,也好先巴结着,给自家在朝中铺铺路。
可惜他们将那圣旨传的天花乱坠,到最后也只知道程家少夫人是姜氏女,至于这姜氏女究竟是谁,那便不得而知了。
许承泽那日宫宴也在场,他当时远远瞧着便觉得,领旨的少女身形极为眼熟,仿佛在哪见过似的。
此刻看见姜拂乐,他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怎么感觉……有点像姜家三娘子?
况且她也姓姜!
他晃了晃头,把这荒谬的想法从脑袋里撇去。
陛下怎么可能给这两个人赐婚?他还是不要咒礼哥的好。
正想着,那王掌柜已然将刚结束一场对峙的程屿礼引了过来。
王掌柜险些被波及,侥幸逃过一劫,此刻正是战战兢兢。
他手里端着一壶酒,将几人亲自送回了雅间,谄媚笑道:“贵人,您要的碧春酿来了,您吃好喝好。”
话落便逃也似的离开。
程屿礼的面色瞧不出好坏,他漫不经心的倒酒,浅抿一口,余光瞥见旁边那两个人满脸期待地盯着他。
这两个人又揣什么心思?
“嗒”的一声,程屿礼将酒盏撂在桌上。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