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觉法师亲自供奉的七宝念珠有这么大的吸引力,竟还有人一大早地就过来找猫?
老主持见面前小娘子不说话,又摸着胡须道:“说来那小郎君的年岁似乎和娘子相仿,你二人年轻精力盛,若是都找到了,老衲这七宝念珠可怎么分是好呢?”
年岁相仿?
姜拂乐一瞬间的惊诧,主持口中的小郎君,难不成就是程屿礼?
她本以为自己天不亮就起床,已经是到的够早了,不成想程屿礼那厮胜负欲竟这般强,来的比她还要早。
“其实小檀越无需心急,寻猫此事,不看本事,但凭天意。”
“多谢主持。”
姜拂乐颔首拜谢,那老主持点了下头,便笑意盈盈地离去,一旁的小和尚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他转头,对着小和尚吩咐道:“去准备些吃食,那小玄猫今日想必便会回来了。”
寺中悠悠的晨钟响起,惊起了林间栖息的鸟儿。
姜拂乐漫无目的地闲逛,不时敲打几下小腿,她爬了许久的山,此刻小腿还微微酸痛着。
这寺庙占地面积极大,拂乐估摸着其间庙宇应当有不下三十座,光是走完这些庙宇也要颇费些功夫,更遑论那玄猫若是跑进了山林里,那更是寻不到踪影了。
再加上她今日的衣裳实在不算轻便,但想起什么,拂乐还是咬着牙继续走下去。
不知程屿礼此刻在哪?可有找到一丁点儿踪迹?
她边走边心里想着事情,不知不觉来到一间供着巨大佛像的庙宇前。
这座庙宇位置偏僻,但占地却大,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槐树,虬结苍黑,周身缠满了褪色的红绳,风过时,绳结与树叶簌簌相和。
应当是许久未曾有人清扫过,地上的积了些许落叶,不时打着旋儿地转。
姜拂乐站在院子里,远远地被那佛像垂眸凝视着,心中没由来地有种宁静之感。
她鬼使神差地迈步走了进去。反正老主持说了,寻猫只凭天意,想来急也没用,不若先在这里诚心叩拜佛祖,上天或许还能多眷顾她些。
拂乐正要抬腿迈过门槛,余光不经意一瞥,却见干裂的地面上隐约可见几个不甚清晰的脚印。
她蹲下来,凑近看。
那印记分明是猫爪,小小的几个,上面还残存些许未干的泥土,想来是那猫曾跑进了山林里去,脚上沾了湿润的土,这才留下的。
拂乐心中一喜,向四周张望着。
供桌上的烛台被打翻在了地上,兴许就是那玄猫的杰作。
可惜她来的不巧,那小家伙此刻说不准又跑到哪去了。
拂乐将腰间的小包袱解下来,顺着脚印一路撒了些鱼干。
她想了想,把地上的鱼干摆成一个大大的心形。
亲爱的玄猫,你若能感受到我的心,便快些回来吧。
若是她运气好,正巧碰见玄猫回来,那岂不是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拂乐拍了拍手,欣赏了一眼自己的杰作,心满意足地跨过了门槛,进入庙内。
她款步靠近佛像,在面前的蒲团之上盈盈跪下,合十双掌。
“佛祖慈悲,烦请佑我顺利寻到玄猫,赢下与程屿礼的赌局,早日脱离苦海!”
她睁开了一只眼,又迅速闭上。
来都来了,只许一个愿怎么能够?
拂乐清了清嗓子,跪得笔直,合十的双手高举过额头:
“另,小女斗胆祈愿,盼望能寻得一如意郎君,要求不多,其人当如青松立雪,身姿挺拔,俊朗非凡;性子要似春阳拂柳,温言软语,体贴入微;既懂诗书雅意,又解烟火温情,与我心意相通,白首不离。若佛祖垂怜成全,小女愿日日焚香,岁岁颂经,以报恩情!”
香烟袅袅中,拂乐话音未落,只听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玄猫未曾找到,倒是在这里求上如意郎君了,姜三娘子还真是随性洒脱。”
拂乐云里雾里地回头,只见程屿礼自门外阔步走来,他脚步轻快,细碎的金芒勾勒出少年修长的轮廓。
“姜三娘子的要求还真是不少,既要郎君貌比潘安,又要他读得经卷、下得厨房;既能在花前月下说尽柔情蜜意,又可于俗世烟火里护你周全。这等妙人,莫不是要佛祖亲手捏一个?”
他边走边说着,话音里尽是促狭:
“外头那么大一个咸鱼干摆的法阵,也是你求如意郎君的招数?”
清朗的声音逐渐靠近,程屿礼抬腿跨过门槛,在姜拂乐身侧站定。
“看来佛祖似乎不大想应你的心愿,如意郎君可没有,这里只有一个我。”
方才在门外头瞧得不大真切,如今凑近了,她发现姜拂乐今日穿的很是……隆重。
积尘在光束中浮沉,少女跪在蒲团之上,藕色罗裙铺展如莲,腰间挂着那枚惹是生非的玉佩,裙摆上银线勾勒的花瓣泛着微光;她乌发松松挽成了垂挂髻,拂乐一扭头,发间银蝶钗便簌簌颤动,仿若下一秒便要振翅而飞。
程屿礼愣了两秒。
姜拂乐就是这身打扮爬上这么高的山?
拂乐缓缓将合十的双手放下,静静盯着程屿礼一步一步走来。
她往外望了一眼那些咸鱼干,仍然完好无损地摆在那,那猫恐怕一时半会是不会过来了。
“你找到猫了?”她问。
程屿礼嗤笑一声,在她身旁的蒲团上跪下:
“急什么,你不也没找到?还有闲工夫在这里求神拜佛摆阵法。”
姜拂乐紧抿着唇,手指攥着罗裙。
若是他们俩都没找到,那此事难不成就要不了了之?
她有些纠结,那日与宋瑶光的密谋回荡在耳边:
“他既然最忍不了女子惺惺作态,那你便对症下猛药,故意演给他看不就好了?”
“你想啊,你与他素来不对付,若是程屿礼知道,自己的死对头其实早已对自己芳心暗许,满怀期待地准备嫁给他,他还要每日与你朝夕相伴,日日忍受着你的矫揉造作,他岂能坐视不管!还不是不惜一切也要阻止这桩事?”
姜拂乐面露难色,她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先不说她从前对程屿礼的态度根本就与“芳心暗许”毫不沾边,程屿礼也未必会因为这个就立即抗旨拒婚。
最要紧的是,要让她在程屿礼面前故作扭捏地撒娇,还要同他“阐明心意”,那还不如一箭将她射穿。
简直是将她姜拂乐的脸面放在地上揉搓!
可是……
反正也是假装的,试试又不会掉层皮不是?
姜拂乐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只是这实在是个下下之策,倘若她真的用了……
拂乐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万一就成了呢?
只要能让程屿礼上赶着拒婚,下下之策又怎样?掉一层脸皮又如何?
见姜拂乐面色古怪,程屿礼皱紧了眉头:
“姜拂乐,你想如意郎君想魔怔了?”
“其实……”
姜拂乐指尖绞紧了罗裙,闭了闭眼。
豁出去了。
她睫毛颤动,抬起眼眸,将眸子微微睁大,银牙轻咬着下唇——这是她昨日心情复杂地对着镜子练习了几十遍的神态,十足的扭捏。
“程小少爷,其实我所求的如意郎君……就是你。”
“?”
程屿礼呼吸凝滞,瞳孔逐渐放大。
姜拂乐是不是疯了,她在说些什么鬼话?
只听少女幽幽开口,声音甜腻:“其实那日街角初见,你骑马踏过落花,那模样,丰神俊逸,只一眼,我便心跳如擂鼓,再也不能忘怀。”
程屿礼微张着嘴,面前的少女仰头,直直撞进他的眼底。
“只是我自知你我门不当户不对,即便对你的情意如何浓烈,也只能悄悄藏在心底,可我心里始终放不下你,只想着就算是吵闹也好,只要能与你产生些羁绊,那我便心满意足了。”
拂乐眼神炽热,说道动情之处,又向程屿礼凑近了些。
“可是越接触,我便越是对你无法自拔,好在上天垂怜,竟叫你我结成连理,想到往后日日能与你浓情蜜意双栖双宿,我便欢喜得不得了。”
拂乐眨巴着杏眼,眸中爱意浓的化不开,一个劲儿地向程屿礼靠近。
程屿礼像是被封住了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
见她还要往自己跟前凑,他身子向后仰了仰,“姜拂乐,你,你冷静点,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姜拂乐见状,强忍着笑意,心道果真奏效了,她缓缓从小包袱里拿出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道具,面上浮起恰到好处的红晕,羞涩地将东西递过去。
程屿礼定睛一看。
那是一个香囊,一个完全称不上好看的香囊,上面似乎是绣了两只……鸭子?针脚粗糙的很,线头都未修剪干净。
姜拂乐心底冷笑一声,这可是她精心准备了好几天的道具,为了显得更有诚意一些,她可是特意在上面绣了两只鸳鸯,还保留了粗糙的针脚。
“佛祖终归眷顾我,你瞧,我所求的如意郎君,此刻不就在我面前么?”
少女目光盈盈,歪着头盯着面前愣怔的少年郎。
程屿礼右手猛地抬起,挡住眼前还在不断向自己靠近的人:“姜拂乐,你……我不能……”
拂乐见他要拒绝,立刻接上自己提前想好的戏码。
“我熬了三夜才绣出来”,她有些失落地捏紧香囊,想要哽咽一声,却发现根本哭不出来,于是空着的那只手狠狠拧了一下大腿,瞬间,眼泪便从眼底涌出来,“手指都扎破了……”
说话间,她适时将指尖凑近,展示出细小的针眼。
这针眼可不是假的,虽则姜拂乐很不想承认,可她的绣工实在算不上好,那香囊的的确确是她绣出的第一个完整的作品,指尖的针眼和上面那一点血迹,都是做不得假的。
程屿礼心尖一颤。
这姜拂乐,看不出来,竟早已对他芳心暗许么?
她到底是何时起的歪心思?还亲自熬夜给他绣了香囊,不惜扎破了手指。
他面色古怪,曾经的死对头,如今面红耳赤地对自己诉说爱意,他感到有些脸热,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就撩动了少女的春心。
程屿礼觉得此事蹊跷又诡异,他正纠结着要开口,可眼前之人偷偷摸摸掐自己大腿的小动作,却不经意撞进了他眼底。
少年抬眸,愣怔了一瞬,丹凤眼微眯,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面红耳赤泪眼盈盈的少女。
似是想到什么,他低头,一声轻笑自胸腔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