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2月24日晚上
基努打开家门时,手里的热可可差点洒出来。
他看见夏尔·兰林站在自家的圣诞花环下,黑发已经长出一寸多,用一只蕾丝头箍包住。她穿着领口缀着白色花边的红色格子裙
和擦得锃亮的棕色小皮鞋,外面套一件驼色羊毛开衫,活脱脱像是从美国家庭喜剧片场走出来的淑女。
别误会,基努可不是什么对女友情况一无所知的负心汉,只是一周前夏尔明确说过她可不想过无聊的圣诞节,宁愿一个人去瑞士滑雪,当然也不要基努陪她。
"怎么?"夏尔转了个圈,裙摆扬起甜美的弧度,"不认识你女朋友了?"
基努的目光扫过她耳垂——那里戴着珍珠耳钉,而不是惯常的黑金或银饰。他伸手碰了碰她发顶:"你改变风格了。"
"暂时的。"夏尔拍开他的手,"为了配合你妈妈的圣诞桌布。"
基努的母亲帕特里夏·泰勒是英国裔服装设计师,而父亲塞缪尔·里维斯是夏威夷地质学家(已离异)。今天在场的不仅有基努的妈妈,还有妹妹金·里维斯,她才19岁,加州大学戏剧系学生,正围着夏尔问专辑制作细节,基努的继父亚伦·泰勒也在,他是个和蔼可亲的好莱坞发型师,会细心帮夏尔调整难以驯服的刘海。在场最大的长辈则是外婆多丽丝,她是个80岁的英国老淑女,坚持叫夏尔"那个弹吉他的小天使。"
"基努从没带女孩回家过圣诞,"帕特里夏递给夏尔一杯蛋奶酒,"他小时候有很多女孩找他约会,但他宁可去参加冰球训练营。"
夏尔接过酒杯:"他还会打冰球?"
"校队前锋!"金插嘴,"直到他为了去好莱坞退出球队,把教练气了个人仰马翻。"
全家大笑时,夏尔注意到壁炉架上摆着基努少年期的照片——穿冰球服的他搂着妹妹,笑容明亮得刺眼。
大家很快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夏尔主动请缨帮忙做圣诞布丁。金惊讶地发现她手法娴熟,能精准称量葡萄干和肉桂粉,能完美打发蛋清,手腕动作优雅地像在弹奏肖邦练习曲 ,她还会悄悄把威士忌换成苹果汁,只因为看到亚伦·泰勒在戒酒。
"你和媒体写的完全不一样,"金递给她裱花袋,"我还以为你会用打火机点着布丁。"
夏尔挤出一朵标准的奶油花:"那得等明年。"
烤火鸡上桌时,帕特里夏开始爆料儿子的糗事:
比如八岁的基努把邻居的游泳池涂成星空,结果被罚洗了三个月车。比如基努第一次演戏是为了接近暗恋的学姐,结果被安排演棵沉默的树,又比如他十六岁用全部零花钱买了辆报废摩托,结果花两年才修好 。
夏尔笑得差点打翻红酒,金则对哥哥的漂亮女友兴致勃勃:"那你呢,夏尔?" ——她没有看见基努的眼神暗示。
"我?"夏尔擦掉笑出的眼泪,"我小时候只会..."她突然卡住,像是撞上一堵透明的墙。
多丽丝递给她一块姜饼:"亲爱的,尝尝这个。"
晚餐后,基努带她参观自己少年时的卧室,墙上贴着大卫·鲍伊和冰球明星的海报,书架上摆着《哈姆雷特》和《百科全书》,窗台上还放着自制的火山模型。
看起来和任何一个普通男孩的房间没什么不同。
夏尔抚过书桌上的刻痕:"你在这儿写作业?"
"也写诗,"基努从抽屉里拿出泛黄的笔记本,"十四岁时想当第二个兰波。"
夏尔翻到一页被撕掉的痕迹:"这页呢?"
"烧了,"基努合上本子,"写给初恋的烂诗。"
窗外开始飘雪,基努突然说:"你还记得你的曾经吗?"
在第一次从瑞凡口中听到夏尔·兰林这个名字和他们相遇的故事时,基努就在想两件事——夏尔是个怎样的女孩?她又有怎样的过去?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基努少年时期收集的冰球明星卡片在书桌上投下锯齿状的阴影。夏尔的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其中一张卡片上的冰痕,仿佛那是什么古老的图腾。
"我出生在伯克利大学后面那栋红色公寓,"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三楼,厨房窗户正对着一棵快枯死的橡树。"
基努轻轻拂上夏尔短短的黑发,房间陷入一种静谧的等待。
夏尔的讲述像一卷老旧的录音带,时断时续:
四岁时,她被按在钢琴前,凯瑟琳用金属尺丈量她手指的跨度。"莫扎特四岁就能作曲,"凯瑟琳的声音混着琴房的回音,"你凭什么弹错降B调?"
五岁时,她抱着破旧的泰迪熊搬进地下室。潮湿的霉味成了记忆里最鲜明的气味,唯一的窗户高得需要垫三本电话簿才能看见外面——而那里通常只停着凯瑟琳学生的自行车。
九岁时,她第一次挨家挨户借钱。凯瑟琳的戒断反应发作时像头困兽,把她的头按进浴缸又拽出来:"告诉他们你要交学费!"她耳膜进水,却记住了每个邻居开门时不同的光线角度。
"最可笑的是,"夏尔揪着基努床单上的线头,"她真的教出了几个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学生。"
十五岁那年离家出走的暴雨夜,夏尔的描述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嗑嗨了的凯瑟琳举着的餐刀在闪电中泛着蓝光 ,她逃出门时撞翻的玄关镜碎成无数个变形的世界 ,左肩被划伤的血混着雨水,在柏油路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
"我昏过去前最后看到的,"夏尔碰了碰自己左肩的疤痕,"是瑞凡朝我跑过来。"
基努的拳头在膝盖上攥紧又松开。他想起夏尔锁骨下那些浅色疤痕,想起她总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成胎儿姿势,想起她拒绝所有封闭空间的偏执——现在这些碎片突然拼成了一幅完整的拼图。
"你恨她吗?"基努问出口就后悔了。
夏尔的瞳孔微微扩大,像是被这个问题刺穿了某种防御。窗外雪光映在她脸上,让她的表情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透明感。
"她带我去过金门公园,"夏尔突然说起毫不相干的事,"那天我发烧到40度,她背着我去医院,护士扎针时她捂住我的眼睛。"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基努书桌上的刻痕——那里刻着"K.R. 1982",是少年基努用圆规划下的签名。
"恨需要太多能量了,"她最终说,"而我的能量要用来..."话没说完,她的下巴突然开始发抖,像台突然故障的机器。
基努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时,夏尔的脊椎僵硬得像根钢筋。他慢慢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动物,直到感觉到她逐渐松弛下来。
"你知道吗,"基努贴着她耳畔说,"我十四岁偷开继父的车撞上消防栓,他罚我洗半年碗——但每周日会偷偷带我吃冰淇淋。"
夏尔的呼吸喷在他颈间,温热潮湿:"这就是正常家庭的惩罚?"
"不,"基努收紧手臂,"这是我想说的——有人把爱和伤害混在一起给你,不是你的错。"
夏尔的指甲陷入他后背的毛衣,但没有哭。壁炉的火光在他们身后的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像场无声的皮影戏。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冰球海报照进来时,基努发现夏尔在他怀里睡着了。她的睫毛在晨光中几乎是透明的,嘴角还保持着昨夜那个未完成的句子形状。
他轻轻把她放平在床上,注意到她右手仍紧攥着那条红绿条纹的圣诞围巾——他妈妈亲手织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