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冬去春来,日光渐暖,汴京城中春色盎然,柳青花红,教游人目不暇接。

    西市,悦己馆内,侍者们或在用素绢拂窗,或在有条不紊的擦墙扫地。

    翟如花执笔坐在靠门处的小木案上描着美人妆,时而担忧的抬头望一望熙攘的街外。

    这时,屋下走进一位年近六旬的老翁,手上捧着一个大竹篓,满脸喜色的望着翟如花。

    “似锦娘子,你定的妆品我全送来了。”

    “劳谭老板幸苦一趟。”

    翟如花闻言欣慰一笑,起身去钱柜里取钱予他。

    “不知近来东市的生意如何……”

    她未说完,幺桃就拽着一身形七尺的黑衣男子使力的往店里拉。

    “羽重哥哥,地上掉的东西不能吃呀!”

    翟如花见到那两人,眉间忧色才悄悄散去,索性搁笔,将画到一半的美人妆静置一旁晾干。

    “幺桃,你不必管了,去后院洗洗手、取些点心吃,他交给我收拾。”

    “点心?我也要吃点心!”

    见翟如花起身相迎,羽重哪管上三七二十一,一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她,随后凶狠的瞪着谭老翁,直到把人吓跑了。

    “羽重,谭伯伯他不是坏人。”

    翟如花尴尬的推开了他。

    虽说这家伙在店里表现甚好,任劳任怨,十分勤快,吃的比鸡少,干的比牛多。

    但唯一不好的,是他实在是太缠人了,教旁人看到眼底,定要背后嚼起舌根。

    翟如花近日一心扑在她那蒸蒸日上的美容馆事业上,哪有闲暇去澄清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

    想到这里,她终是下定了决心。

    羽重,是留不得了。

    等送走上午最后一位来上妆的贵客后,翟如花大手一挥,备下了一桌八珍宴席。

    老母鸡燕窝羹,葱烧海参,蟹粉狮子头,松茸炖蛋,鲍汁虾仁、水煮白菜……

    道道皆是名厨匠心之作,色香味形至臻上乘。

    翟如花正给幺桃夹起一块炸带鱼,蓦然看见羽重迟迟未曾动筷,只在凳子上来回乱扭。

    “吃吧,吃饱了我有话要跟你说。”

    翟如花看向沉默寡言的男人,想了想,也给他夹了块炸带鱼。

    “我…我真能上桌吃饭吗?”

    羽重卑微的攥紧了手指。

    “怎么不能,再不吃饭都要凉了。”

    翟如花嘴角一抽,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这家伙,从前过的到底是什么非人生活?

    “真的可以?”

    羽重抬头巴巴的看着她,眼珠子激动的快要掉出来,这才敢低头用筷子往嘴里夹菜扒饭。

    他敢吃的只有价廉物贱的青菜。

    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翟如花心里便觉有愧,每一筷饭都吃的无比沉重。

    而羽重就这一盘炒青菜足足吃了五碗饭,才满意的放下筷子,用一种热切又感激的视线凝视着翟如花。

    一行人用过午膳,日头虽晒,悦己馆亦结伴来了群爱美的妇人上妆。

    趁她们挑选妆容的间隙,翟如花又回到案前沉浸描自己的美人妆。

    羽重抱着一沓账本经过翟如花时,突然停下脚步,凑了过来。

    “妈咪,谢谢你一直赏我饭吃、赏我水喝,我爱你……”

    “你说啥?”

    翟如花闻言吓了一跳,一个气急差点被话呛死。

    “羽重。”

    翟如花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厉声重申道:“以后无论在人前还是人后,不许叫我妈咪。”

    羽重认真的点点头,后又歪头问道:“那……主人?”

    “死都不行!”

    翟如花实属没想到这话会从他口中说出,便很是挫败的说:“你我年岁相仿,直喊我如花就好。”

    “如花,嗯,如花!”

    羽重像个贪得蜜糖的小孩,痴痴的点点头,脸上似浮起了一抹得意。

    翟如花无奈低头继续画图,尚差一笔收尾时,她只觉手下倏忽一空,再回神时,图样子已被人冷不丁的夺走了。

    “羽重!”

    她不悦皱眉,抬眸见是一位衣着俏丽的年轻女子,下意识把她当成客人,怒气尽然散了去。

    “这位小姐是看中了我新设计的美人妆?”

    谁料少女一声娇叱。

    “好个美人妆!我今日特来揭破你家这欺世盗名的黑店!”

    她突然掀开面纱,溃烂的右颊引得旁人惊呼。

    翟如花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关切问道:“这位小姐,此话怎讲?”

    “诸位看好了,这样的妆品你们难道还敢用吗?”

    少女咄咄说着,一把推开翟如花,旋即夺过侍者手上的香膏砸在地上。

    膏体溅落处竟将木地板生生蚀出了缕缕白烟!

    翟如花眼睛了然的黯了黯,急忙拦住了作势咬人的羽重。

    “你胡说,这几日我见过的客人多的去,还从未见过你呢。”

    幺桃见状,忙伸出小手,气鼓鼓的挡住了正在发疯的少女。

    “你没见过我?好个牙尖嘴利的小贱人,我上午在此梳妆时,你还不知在哪打盹儿呢!”

    少女气势汹汹,说罢扬手便要打人,谁知半空忽被人牢牢钳住了。看到是那浑身阴郁的黑衣男子后,她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怎么着,青天白日的,你们难道还想杀我灭口不成?”

    “羽重,不得对客人无礼,放手!”

    “如花……”

    羽重委屈的眨了眨眼睛。

    翟如花沉着脸让他退下,随即深吸口气,转头满脸堆笑的对少女说道。

    “今日之事,是小店招呼不周。这样,我给您妆银十倍奉还,再请城中最好的郎中替您诊治。若姑娘不嫌弃,小女子还能为您伺候汤药……这般处置可好?”

    紫衣少女似是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凝噎了片刻,却又跋扈起来。

    “本小姐是相府千金翟雪儿的义妹赵棠,岂能被你用几两银子就打发了?”

    翟如花一时语塞

    确实打发不了,毕竟仗势欺人的戏码,原主当年也用来折辱过真千金,到头来却是冤冤相报了。

    此时悦己楼内的喧嚷声早已惊动街坊,人们看着翟如花纷纷开始议论,指指点点。

    “贪人钱财就罢了,怎得居心不良还要害人?”

    “我早说那似锦娘子行为不检,一个及笄女子养着一个俊俏男奴,成何体统!”

    其他人跟着附和,嘲笑着,话语一个比一个下流难听。

    翟如花匀了口气,自知方法总比困难多。

    便让羽重几名短工将所有妆品连带圆凳通通搬到了太阳底下。

    “各位请稍安勿躁,且容小女子分说一二。”

    “方才赵娘子说自己是上午来小店上的妆,至今不过两个时辰,脸已溃烂成这般地步。若真是小店妆品之过,莫说闭店,倾家荡产都认了,可若是她本就带着隐疾而来……”

    翟如花说着略带停顿,看清每人若有所思的脸色后,才笑吟吟的继续言道。

    “还请劳烦诸位街坊邻居助小女子讨个公道,凡试妆者赏银一两,凡脸上起红疮者立赔千两!”

    话音刚落,市井就如同炸了锅,不少人已争先恐后坐在了事先摆好的圆凳上,细细数去竟有五十几人。

    赵棠见状脸色微变,刚想借机离开,被一穿黑直裰的阴郁男子拦住了,他身后站的,正是气定神闲的翟如花。

    “赵娘子你逃什么,栽赃黑店的是你,银子打发不走的也是你,天地间的便宜事都叫你占了,你难道不欢喜吗?”

    “你……”

    赵棠步步朝后退去,袖口一颤,掉下来一盒物什,那正是她夺走后被调过包的香膏!

    翟如花自赵棠夺走妆品起就瞧出端倪,那盒香膏绝非悦己馆之物。怎奈事急从权,她也顾不得太多了。

    看着赵棠面目惨白,翟如花心下暗喜。

    “这破天富贵终于轮到我了,古代版315打假现场,开播!”

    一时之间,赵棠被困在了众目睽睽之下。眼睁睁看着一群街坊邻居排队试妆、拿赏银、无事发生……

    天幕暗淡,围观的百姓们只多不少,悉悉索索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似锦娘子的手可真巧,连那胖寡妇都画的跟貂蝉似的!难怪美容馆生意红火。”

    “嗐,那红眼丫头真算把人家相府千金的名头丢光了,还敢跑来诬陷别人!”

    “悦己馆的良心妆品还有多少存货?我全买了!”

    ……

    翟如花理理灰青衣裙,朝四下街坊百姓福了一礼,明眸含笑。

    “今日多蒙各位出手相助。我悦己馆行事光明,既无歹心,亦不怕事,往后我定当以更加绝巧的妆束手艺,报答各位厚爱!”

    翟如花释怀一笑,心下敞亮了许多 ,转而睨向赵棠。

    “赵娘子,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赵棠也是到了此时才恍然回神,面上青红交织,忽地咬牙跺脚道:

    “翟如花,你且给我等着,我义姐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赵棠!”

    翟如花刚想开口,就瞥见人群外有人走来,站定在了赵棠身边,朝她款款揖了个平礼,笑道:“如花,你近来可好?”

    但见一柔婉佳人站在他们眼前,眉若远山,浓淡得宜,粉面桃腮,倾国倾城。

    翟如花看着那张脸一时竟看痴了,回过神便开始替原主黯然起来。难怪翟雪儿是人见人爱的原著女主,而她只是个恶毒女配了。

    光直观的五官条件就落后人家一大截,更别说比什么含蓄的内在美了。

    罢了,既然这样,咱做一颗光华柔敛的珍珠也好。

    翟如花勉强笑了笑,只觉自己脑袋跳疼。

    “雪儿姐,她是你的义妹,那今日之事我不深究了,你带她走吧。”

    “好,只是……世子府半年前失踪的羽侍卫,怎在妹妹这里当起了杂役?”

    翟雪儿似笑非笑的打量着翟如花身旁的羽重,在挑起胸前一缕垂坠的发丝,绕在指上会意一笑。

    被人栽赃黑店的风波暂止,翟如花终于在忙碌中抽出一丝闲心,转头重新打量起羽重。

    但见那黑衣男人弓腰在后院清理杂草,动作不时会突兀停下,只歪着脑袋死盯着草丛某处,令观者迷惑难解。

    “幺桃——”

    翟如花转回头吆喝了一声。

    “如花姐姐,怎么了?”

    小丫头闻声跑了过来。

    “你觉得羽重怎样?”

    小丫头为难的咬着指甲,慢慢叙说着:

    “他?干活倒挺老实的,就是他从不提身份家世,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瞒着我们……”

    翟如花一怔,没想到连幺桃这么小的孩子都察觉到他身上的蹊跷。

    “也许人家向来话少呢?”

    “话少?”

    幺桃忍不住瑟缩了下肩膀,煞有介事的低声言道:

    “前天清早,我亲眼见他跟路边的野狗说话,他还提到了你!”

    “我?难道是在跟条狗一起蛐蛐我?”

    翟如花不免被逗笑了,转而沉思起来。

    她早有所感裴夫人遣来的男奴,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寻常奴仆,怎能在扛抬重物时面不改色?又怎会在无人处脊背仍挺直如青松?

    更教人起疑的是——但凡有陌生男人近她身侧,羽重就浑身紧绷,仿若早知会有人对她不利……

    也许,此中隐秘,比她所料想的,更要离奇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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