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寒食节,满城烟柳,正是百姓们外出踏青祭祀的时节。
这日圣上出巡汴京,仪仗行至西市街口,不知何处冒出一披头散发的疯女人惊动圣驾,血溅当场。
事后人们才知那疯子是赵员外郎失踪多日的小女儿赵棠。
然人死如灯灭,是非曲直再难辨明。
可坊间百姓依旧窃窃传言,说此事与“悦己馆”前日那场风波离不”了干系……
“‘悦己馆’?”
华贵软轿里,眉眼细长的男人静静喝下了一盏松散泡开的凤凰单枞。
“走,去看看。”
暮色渐浓,悦己馆已无了生意,唯余翟如花一人看店,而她看话本看的入迷,一边品新茶吃蜜果。
这闲散模样又哪像个正经掌柜呢?
“如花姐姐!”
幺桃从街外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小手里挥着某件物什。
“群英宴、群英宴给咱们发邀请函了!”
“这么快?”
翟如花不敢置信的接过信笺。
“没记错的话,这群花宴是在江南举办,宴请的可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看着信笺上字迹,翟如花唇边笑意甚重。
“‘妆束比试’?原来我们悦己馆的名声都传到了江南。”
见幺桃仍一头雾水,翟如花便耐心解释道:“总之,只要能在群英会上夺魁,无论是谁,都有机会一鸣惊人。”
幺桃喜上眉梢,按捺不住激动,一下从原地蹦了三尺高。
“如花姐姐,那咱们现在开始筹备吧!”
“不行不行。”
翟如花怕小丫头乐极生悲惹了祸,把她按回凳子上细细交代道。
“战线拉得太长只会徒增疲劳、毫无益处,接下来这半年,咱们保持水准,平常心即可,还有这邀请函……咱们要把它裱起来摆在门前。”
“啊?那万一有人见不得我们好,又来找麻烦怎么办?”
幺桃有些紧张,手心都冒了汗。
翟如花朝她莞尔一笑。
“不能因人心悱恻,就放弃这宣传生意的好机会。要知道,危机的‘机’可是机遇的‘机’。”
幺桃虽听的懵懵懂懂,但仍一脸崇拜。
相处日子久了,她总觉得眼前的如花姐姐跟与刚被赶出相府时不大一样,浑身的气度叫人莫名喜欢又安心。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渐近的马蹄声,一主一仆透过窗外看见了一匹软轿停在门前。
天边残阳落下,雾蒙蒙的余晖之中,但见软轿上走来一位红衣官服的美男子,眉宇间无怒自威,令人见而骨寒,难生丝毫亲近之心。
他腰间金牌映着“刑部提司”四字——此人分明是沈陆渊,原著男主!
翟如花背上冷汗直漓,不自觉捏紧了手腕。
若她还是那个在书外冷眼旁观的看客,或许会喜欢这个男人,但一旦将目光大大方方落在真人身上,除了些许熟悉外,只有避之不及的惶恐。
幸好翟如花此刻忍得极好,不曾露出半分谄媚或者胆怯。
“是你?”
沈陆渊幽深的黑瞳掠过悦己馆,最终停在了翟如花身上,直直对上了她双泰然自若的清眸。
原主还是相府千金时曾与太傅之子沈陆渊打过几回照面。
奈何人家男主眼里只有天生丽质、楚楚可怜的女主翟雪儿,故而在原著中二人关系甚是寻常。
说起沈陆渊,在原著里也是个可怜人。
他从小被继母虐待,直到遇到白月光日子才有了盼头,可惜白月光之父为了权势,将她许给了大自己十九岁的崇南王,成了当今世子,即痴情男二的后娘……
“原来被赶出相府后,你就来了此处。”
沈陆渊数息后才想起眼前的无盐女是曾经的相府千金,只是如今落魄了,穿着打扮素了些。
他这般想着,目光倒锐利的未能移开。
翟如花虽被他盯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又不想被迫加班,遂鼓起勇气,将下巴一抬,放言讽道。
“沈大人难道是来上妆的?”
“你拿我当那群闺阁愚妇?”
沈陆渊眸光陡然转冷,面上不动声色,只冷冷一字一顿道。
“我来查案,你可知道……赵棠她死了。”
翟如花满腹心事的为厢房上了灯,正思虑要不要关店休息几日,听到屋外传来的古怪声响。
难道……是有贼?
她随即拿起烧火棍将屋门开了半条缝,身子缩在暗处,装作猫儿叫了几声。
见屋外寂灭无声,她便屏息走出门外,刻意将门小心掩好。
难道是我多疑了?
她暗自思忖,一转身竟在院内的寥寥月光下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呀!歹人,看棒!”
翟如花猛喝一声,朝他身后砸去,直揍得那人战战兢兢,寸步难行。
“饶我狗命、饶我狗命……哇哇哇……”
听到惨叫声甚是耳熟,翟如花才连忙停住了手。
“羽重,今天不是放你休假回家看看吗?你怎的又回来了?”
“家?”
羽重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层柔软薄影,他耳尖微微耸动,忽然扑通跪下。
“如花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你继续打我骂我都行,不要赶我走。”
“唉,你先起来。”
翟如花扶住羽重的双肩,煞有介事的往墙头的阴影处瞥了一眼。
见翟如花迟迟不肯动手,羽重突然慌了神。
“那我自己来、自己来……”
羽重握住翟如花持棍的手,犹豫一息,泪珠成线的沿着他的精致下颌线滚落,偏又强撑着讨好的笑,不敢哭出声。
“你这家伙……”
翟如花看着他摇了摇头,心情复杂。
折腾了一时半会,翟如花才把人彻底哄好。
“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翟如花瞥了眼羽重身上惨不忍睹的血迹,心下暗怕他是背着自己做了傻事。
“迷路…吃了贡品…被泼了鸡血。”
羽重越说声音越小,他难堪地撇过脸,苍白的耳尖泛起酡红。这蹩脚的理由光说出口,他就觉得难为情。
“但、但真的是这样!你会信我,对吧?”
“是你的话,我完全信啊。”
综合这段日子对羽重的认知,翟如花如是这般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羽重呆呆地低声说道,随后像下了莫大的决心般抬起那张苍白漂亮的脸。
“如花,我想保护你,一辈子。”
“什么?”
“我绝不许坏人欺辱你、弄哭你,无论是谁,我都会让他得到报应。”
翟如花心下隐隐觉得不对劲,却突然和那双湿润的眼眸相撞时,终是怅然的叹了口气。
“羽重,我向来从未亏待过你,那你为何要在谋害赵棠后再来寻我呢?”
空气中有一瞬的静。
“赵棠是谁?”
黑衣男子迷茫的摇了摇头,转而弄清了一切。
“不是、我没有!”
“还在狡辩!”
风声萧索中沈陆渊领着七八个持刀衙役鱼贯而入。
“赵棠命案已有铁证,还不快束手就擒?”
翟如花只觉身子一轻、眼前一晃,已被男人紧张的护在了身后。
他染血的衣袍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
“谁都别想伤到如花——”
翟如花心下一动,反指着羽重破口大骂道:
“沈大人,这歹徒贼心不死,快呈上铁证让他无话可说啊。”
“如花,那家伙是个骗子。”
羽重委屈的眼眶瞬时红了。
“哼,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沈陆渊胜券在握似的拿出一副包裹,想来是赵棠的生前遗物。
“这封要挟信,你可认得?”
“我不认字。”
羽重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你不识字?”
沈陆渊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好看极了。
“哈……咳咳。”
翟如花急忙捂住嘴咳了两声,生怕露出端倪让沈陆渊察觉到。
“沈大人,他是小女子花钱买下的杂役,从小过的都是贫苦日子。”
“那这个呢?这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
沈陆渊咬牙,掏出一块碎了一角的玉佩,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一个“木”字。
羽重凑近瞧了瞧,认真的挠了挠头。
“哦,这是我捡的。”
“……捡的?”
“嗯!”
羽重说着,脸上浮起一层羞涩的红云。
“是我前天在巷口捡的,觉得很亮,想送给如花,但是她不要,又给我啦。”
他边说边从怀里抖出一把乱七八糟的碎玉、亮晶晶、琉璃珠子。
“你看,我攒了好多哟。”
沈陆渊气的手抖:“你、你、你……”
翟如花见状轻咳一声,故作严肃说:“羽重,沈大人在治你死罪呢,你认真点。”
羽重立刻丢下怀里的一堆物什,一脸诚恳。
“那他也不能因为长得丑,没人喜欢就来折腾我,这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衙役之中有人没憋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要知道,身为汴京四大才俊之一,除了榜首那位深居简出的世子殿下,还哪有凡夫俗子敢妄加评议他沈陆渊?
“你找死!”
沈陆渊脸色铁青,终是忍无可忍,猛然拔刀,抵在了羽重细长光滑的脖颈上。
翟如花大惊失色,难道沈陆渊这家伙是气急了眼,想先斩后奏?
此时,墙外飞快跑来一位身形娇小的衙役,朝沈陆渊挥臂喊道:“沈大人,真凶已被世子府那边抓住了!”
沈陆渊脸色骤变,猛地收手,当看清羽重脸上似是而非的得逞笑容时,方知自己像只跳梁小丑般被他们二人耍了一夜!
“沈大人,改天记得来试试我们悦己馆这些‘闺房愚妇’的妆容,定比您眼下好看许多。”
翟如花一边偷笑,一边拉着羽重转身离去,连沈陆渊这位贵客都懒得送一下。
天色破晓,星光乍灭,正是露重寒体。
男人蹑手蹑脚来了外院,刚将洗净的外衫晾好,半边身形一顿,静在了原地。
“是你,还未回去吗?”
羽重凉飕飕唤了一声,再睁眼时一改之前的阴郁姿态,笑得怡然自得。
“若因我令堂堂相府千金着了寒,这罪过,李某可担待不起”
暗处影子缓了几下,才敢现身。
“赵棠与我情深意重,绝非寻常姐妹……世子殿下的恩,我记下了。”
“真记下了,你早就该离开这儿了。”
男人合眼只顾冷笑,再无他言。
“你……”
翟雪儿欲说还休,忽见厢房亮起烛火,怕被发现踪迹,一个跃身出了院墙。
晨雾未散,睡眼惺忪的翟如花刚想出门如厕,抬头看到羽重,瞳孔骤缩,睡意全无。
“羽重,我……我突然想再见见裴夫人!你收拾一下,我们天亮就去惊鸿坊吧。”
“如花……你不打算赶我走了吗?”
羽重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哈哈,我怎么会赶你走呢,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在群英会上夺魁翻身……”
翟如花干笑两声,手心里已渗出了冷汗。
她的直觉没错。
羽重,的确是她家小狗转世。
可她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呢?
蓦然她耳畔响起一阵冷漠的机械男声:
【叮!检测宿主已与金手指:狗子相遇,假千金自救系统已经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