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张书珩的人带姜照影来到一处坊巷,因她眼睛被蒙,下车时是由一黑衣女子搀她下的马车。
下车后,姜照影留心观察耳边动静,尽可能通过除眼睛外其他的感官,寻找便于记忆的标记。
脚步不停,在走过一处石阶,姜照影感觉自己来到一处院落,而院落中似乎有不少人,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从嘈杂的脚步声,和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音不难听出,他们在往院内运东西。
姜照影不免有些好奇,猜想这处是不是张书珩堆放五石散的地方,于是她故意朝身侧发出车轮声的地方靠了靠,许是推车之人太心急,并未看见车前之人,不小心撞到姜照影的脚踝。
她顺势倒地,借此把眼上的黑色锦帕扯下一些,堪堪窥见眼前之景。
院中竟是有几十壮汉在推独轮车,车上堆积的货物压得木板咯吱作响,他们将货物运去一间似是仓库的地方,姜照影顺着方向看去,若大的仓库,饶是他们不停地往里堆放货物,却也无法填满,因为另一边,也有一群人,往外取货。
正待姜照影还要细看时,前面领路的女子眼疾手快把她扶起,姜照影见此,只得紧闭双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然后由那女子再次将她的眼蒙上,这次,她眼上的布加厚了一层,眼前光感全无,一片漆黑。
想来,这处就是张书珩存放五石散的地方,所以他才怕旁人发现这里。
片刻后,姜照影随着女子来到一处,她细心凝听,耳边传来潺潺流水声,除此外,还有淡淡的蔷薇香。
蔷薇乃外邦传来花卉,因其价格昂贵,不宜植活,是以大晟鲜少有平民种植此花。而富贵之家,喜其色,爱其香,手中不缺银两,会买来种在园圃篱笆下,不出几年,蔷薇爬满篱笆,变成花墙,形成独特风景。
河东府大,官商多,若要借蔷薇寻找此处,恐非易事。
“对牌。”冰冷的声音打断姜照影的思绪。
她从袖中拿出张书珩的木牌递过去,不多时,那人递给她一包东西。
姜照影拿在手里掂了掂,不重,约莫五两。
张书珩只是让她试试水,第一次自然不会给她太多。
领路的黑衣女子见她东西拿到手,继续将她往前领。因担心姜照影再撞上什么东西,这次黑衣女子走在她身侧,不时看她。
没法再做小动作,姜照影只能乖乖随她走,走了约莫一盏茶后,传来皮鞭划破长空之声,随后便是一阵咿咿呀呀,似有人在说话,却又因某种原因,口不能言。
姜照影还想再听,却被身侧的黑衣女子,连拉带拽带离了此地。
又过了片刻,她上了马车。
车轮声在巷中回荡,目送马车走远。不知过了多久,姜照影陡然惊醒,再次醒来,已在酒楼中。
张书珩事情做的隐蔽,为防止自己的秘密遭人泄露,是以,每次送买客回来时,他们会在车中点迷香。
谢澜见她醒,将她扶起,然后拿过桌上的汤药,喂她喝,道:“你中的是迷魂香,虽不害命,却会损失记忆,需要喝汤药排出来。”
闻言,姜照影这才张唇,由谢澜用勺子将汤药喂入她口中。
药的味道实在不好,饶是姜照影再如何强撑,面上还是戴上了痛苦之色。
真是难喝啊。
谢澜见此笑道:“我看你还逞不逞强?”
他说着拿过锦帕,替她擦拭嘴角药汁,然后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
打开里面赫然是几颗饴糖,透明的饴糖上,商家还细心洒上了糖霜,看上去甚至味美。
姜照影抬手就要取,却被谢澜躲过。
“你手还未洗,我来喂你。”
此时口中的药味直接冲天灵盖,姜照影只想来上一颗饴糖压一压。
于是她“啊”的张开嘴,下一刻饴糖被人送进嘴中,熨帖了她被苦皱巴巴的心,眉头也舒展开了。
谢澜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还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敲门声,是林启。
“进来吧。”
林启得令进屋,入眼看到的便是谢澜给姜照影喂药的场景,他不觉低了头。
心想他们大人还真不把他当外人。
“跟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现?”谢澜问。
林启摇头:“他们太狡猾了,为防人跟踪,竟一路找来几辆相似的马车,混淆视线,我们的人跟丢了。”
闻言,谢澜没有说话,只待把药喂完,才放下碗道:“你们不要再跟了,会引起他们怀疑。”
这么多年,张书珩不被发现,想来他都精心布置过,想要探查出他的底细,恐怕一时不行。
“我看到了,那里的确是他的老巢。”姜照影把看到的对他们说了,也把闻到蔷薇香的事告诉他们。
但信息太少,想要通过这些,无法找到张书珩存放五石散的地方。
三人正讨论接下来该如何时,楼下有几个食客在争吵,姜照影透过窗户看去,是一个光膀的彪形大汉,揪扯着一个瘦弱男子的衣领,抬手要打。
姜照影见状,赶忙穿鞋出去,在楼上唤住,要打人的大汉。
“住手,我是这里的掌柜,有什么同我说便是,别在这里闹事。”
那大汉闻言,朝姜照影看了眼,腥红的双眸,和他背上的伤痕,险些吓到姜照影。
大汉手中瘦弱的男子,听是楼中掌柜,似得了倚靠,哭诉道:“我只是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我也道过歉了,可他不听,就要打人,掌柜的,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平头百姓,背后无势倚靠,遇到比自己强壮的男丁,只有求饶的份。
姜照影下楼来到大汉身前,道:“这位大爷,你放了他,我送你一壶酒如何?”
大汉这次又看了她一眼,不过这一眼比方才那眼更让人可怖,他腥红的双眸中似带着杀意。
他松开了禁锢瘦弱男子的手,转而恶狠狠盯看姜照影。
姜照影只当是自己的话惹怒了他,想要解释,那大汉却扬手打来。
好在谢澜及时赶来,护住她。
大汉的手腕被林启捏住,他疼得面色涨红,终是忍不住从嗓子发出声音。
不过,这声音却有些怪,似哑巴发出的声音。
可聋哑一体,方才在二楼时,大汉分明听见她的声音才看她的,说明他不是哑巴。
但为何……
大汉实在疼得受不住,想要求饶,可一张嘴,里面的舌头却只有半截,疮面清晰可见,似被人一刀割去。
姜照影见此,心中不免生出不忍。她本想将人扭送官府,让衙门的人,好好教训大汉一番,让他以后不能作恶,却在看到他的断舌时,打消念头。
“放了他吧。”姜照影对林启说。
林启听后松开了手,大汉则忙不迭逃出酒楼。
看着大汉满是伤疤的背脊,姜照影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好奇道:“你们说他背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皮鞭抽打所致。”
林启补充谢澜的答案:“准确的说是羊肠皮鞭,这种皮鞭韧性强,挥动时会发出破空声响,这种鞭子通常被用来做马鞭,一来打得疼,二来马害怕这种声音……”
“慢着,你说这种羊肠小鞭挥动时声音响?”姜照影问。
林启点头:“只是这种鞭子通常用在畜生身上,鲜少用在人身上……”
话音未落,姜照影对他道:“你赶紧去追他,跟着他就能找到地方。”
林启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上去。
*
是晚,林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酒楼,此时楼中没有食客,只有谢澜和姜照影月下对酌。
林启扶门一步步走到桌前坐下,拿来一个空酒杯,往里斟满酒,一饮而下后,才说话。
“少夫人说的没错,我跟着他果然找到了地方,那里有你说的蔷薇,还有不知装着什么的仓库。”
他说完,又要往杯中倒酒,酒杯却被姜照影一把夺过去,壶中酒水洒在桌上。
“少夫人这是……”
话未说完,被姜照影打断:“闭嘴,想想到底该叫我什么,再喝我的酒。”
林启这才发现自己失言,连忙改口:“是姜娘子,姜娘子。”
“这还差不多。”姜照影把酒杯还给林启后,将白日在仓库听到的“咿呀”声和鞭声对谢澜二人说了。
“而那大汉见我时,恨不得杀了我,想来是我故意往他车上撞,害他受了鞭罚,他记恨我,此番一想,我便断定大汉是仓库的杂役,所以跟着他定能找到地方。”
听到这里,谢澜才得知姜照影故意往车上撞的事,他道:“你没受伤吧?”
言语中满是担心。
姜照影随口道:“不过撞了脚踝没事,林启你继续说。”
女郎说话时,像一个救世英雄,豪气万丈,谢澜看她时的眼眸却是深了又深。
林启夹起一块肉,又喝下一杯酒,才道:“少……姜娘子想得没错,他的确是那里的杂役,我跟着他,几乎跑遍了整个城才找到地方。”
闻言,谢澜冷笑一声:“张书珩果然狡猾,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将仓库杂役的舌都割了,这般他还是不放心,让杂役外出后回仓库故意绕远路,为得就是甩掉跟踪之人。”
“可这样心思缜密之人,为何就轻信了我们?”姜照影觉得不可思议。
她和谢澜的演技,任谁见了不说一声浮夸,也不怪小漫怀疑他们的身份。
谢澜望着姜照影写满疑惑地眼睛道:“因为张书珩背后有高人指点。”
“而我们此行,便是为了那人。”
这一次谢澜毫无保留说出了自己和周怀清的纠葛,还有周怀清是如何躲在背后指挥张书珩做尽坏事,为祸百姓。
既然她一心想做救苦救难之人,那他便告诉她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助她做想做之事,成想成之人。
饶是前面有刀山火海,他亦护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