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条讯息的另一端,陈风看着那小小一块泛着墨绿色光芒的屏幕,信息的收件箱依旧安静如常。
屏幕下方的机械按键被他反复按开,隔了一段时间后又熄灭。
“老大,又在想……她了吗?”小弟见陈风的面色不对,硬生生把“女朋友”三个字咽了下去。
陈风像是没听见似的,低着头默不作声。
过了好些时候,他才有所动作。
陈风的眼睛细而狭长,跟狐狸一样,看上去就很魅,甚至可以说是男生女相,所以虽然他陶宁还要大一岁多,但小的时候,因为他总是跟在陶宁身后,不少人叫他宁小妹。
不过……现在没有人会这样叫他了。
明明陶宁都愿意叫他哥了,他却高兴不起来。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
随着年岁的增长,男人的特征越加明显起来,不知何故,陈风并不喜欢这些特征。
所以自欺欺人的,他用皮质的项.圈将喉结遮住,穿着那些在这里只有女孩子才会穿的紧身露腰的上衣款式——他喜欢这些皮料紧贴肌肤的那种感觉,那种被紧紧包裹的感觉,尤其当陶宁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时。
他知道自己不太正常,但他不知道原因,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着一头长发。
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女生,但如果是男生的话,应该不会对很多东西都感到奇怪吧。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陈风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做的挑染,准备把染发剂洗掉。
他招呼小弟,“过来,帮我扶着这里。”
“好嘞老大。”
小弟这会儿刚刚把裙子换好,他穿着黑色的挂脖吊带和牛仔裙,还没来得及换小高跟,于是光着脚小跑过来。
这家伙其实比陈风年长许多,据说已经二十好几了,几年前才来到这个地方,也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自称妙子。
因为从小就有些另类,妙子来的时候也常常被人欺负,后来他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陈风,后来更是铁了心跟着他。
“老大待会儿想吃什么?”妙子一边帮忙清洗头发,一边问。
“炒河粉。”
妙子心领神会,“她喜欢?”
陈风警告,“你知道就行了,待会儿陶宁来了,不要乱说话。”
不然她又不理我了。
陶宁确实不想理陈风。
她把他当做两小无猜的死党,他把她当做青梅竹马的女友,这关系转变搁谁谁难受。
而且她还分辨不了陈风这时候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继上次这家伙说喜欢自己,想让她做女朋友被拒绝后,这家伙就老是用康叔的招牌把她骗过去。
她和陈风说了很多遍,这是狼来了的故事,如果总是滥用紧急讯号,芝麻大点的小事都说带上鹅蛋——一种他们之间的暗号,最不危险和不紧急的会用鸡蛋,大一点的鸭蛋,鹅蛋本来应该算是很紧急的,但因为陈风的滥用,如今也算是降级了。
陶宁关掉讯息,去看作文大赛的宣传单,又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老师。
老师依旧温柔地笑着,指着宣传单,跟她讲注意事项。
这张宣传单上面的字写得中正,一板一眼地写着一二三四条参赛要求和奖励,就好像是某种一马平川的平坦的,某种她从未接触过也无法沾手的生活。
“怎么了?”柳老师察觉到陶宁的神色不对,试探,“黎嬢嬢那边有事吗?”
其实陶宁也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事,但对方把康叔用了出来,陶宁只能心里暗骂两声。
万一有事呢?
还是去一趟。
陶宁低着头,小声,“是有一点……”饭菜的香味此时已经从厨房中溢出,她舍不得走的。
“没事,有事就先去吧,”柳老师将作文资料装进一个文件袋,得给陶宁,“这个,你拿回去看看。”
一个比赛而已,资料却不少,摸起来有一本书那么多,陶宁愕然。
“别担心,你要相信老师,老师很看好你,”柳老师看出陶宁的不安,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去吧,让我老公送送你。”
陶宁婉拒,独自前往约定的小木屋。
有的时候,陶宁和陈风要跟着康叔做事,虽然康叔有很多事情不会告诉她们,但准备一个临时庇护的地方是康叔的提议。
这小木屋就是其中之一,算是一个不太起眼的地方,如果真的发生紧急的事情,这里足够躲藏两三个人,别人也很难发现这里。
但很显然,陈风又骗了她。
陶宁推开门,看着眼前这把锃光瓦亮的吉他,以及陈风那张耍赖皮的脸,就眼皮直抽抽。
很无语。
但是,今天陈风给自己捣鼓得十分完美。
他脸上有精致而夸装的妆容,画着朋克特色的烟熏妆,眼尾还点着桃金色的散粉。
还挺好看,陶宁想。
陈风今天的穿着显然也是用了心的,格外正式——就演出而言,还弄了下自己的长发,大概是搞了些烫染,黑发间隙着棕色发丝,发梢有着微卷波浪,刘海上还夹着几个好看的金属夹子,真挺可爱的。
而且这家伙的穿着打扮一向有自己的特色,上衣是黑色的皮质短背心,露出少男的手臂和纤细的腰部,而脖子胳膊甚至是腰上都挂着各种不同链条。
一看这架势就不可能是排练。
这么一来,气确实消了不少,如果不是这张脸,陶宁真的掉头走人。
“狼又来了?”她靠在门旁,“这是第几次了?”
陈风一脸谄媚,“我的好宁宁,求你啦。”
光是这样一个祈求的动作,就搞得浑身的链子叮铃哐啷直晃悠。
陈风自己知道这次是屡教不改,知错不改,所以此时此刻的表现实在过于讨好。
他向前两步,弯着腰抬着头,做出委屈的表情,陶宁恶寒胆边生,“你离我远点……”
“宁宁,上次的事情我已经知道错了,”一边说着,陈风一边把一个链子往陶宁手上放,“这次只要你来,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链子的一头冰冰凉凉,陶宁愣了一下,低下头仔细去看。
这什么玩意儿?
紧接着她顺势一拽,才发现链子的另一端正好是陈风的脖颈,人被她拉了一个趔趄。
“你又整的这什么新东西?”
陶宁看着新鲜玩意儿,心里觉着还挺有意思,以前看到有人在脖子上戴这个东西,她还以为是装饰呢,没想到还能这么用。
这不跟牵狗似的?
陈风眼见陶宁来了兴趣,很干脆地转身拿东西,然后单膝跪地双手奉上吉他,“这次演出很重要,我想请你做我的主吉他手。”
“…………”
陶宁沉默地看了一眼吉他,拒绝的话就堵在喉头。
她知道,这是陈风最好的一把吉他,看来今晚的确有重要的演出。
而这把吉他上面横七竖八的,写着多任主人的名字,又或者是彩色涂鸦,这让陶宁莫名想到书包里面那张宣传单。
或许……她说是或许。
或许她的确更适合这种乱七八糟的,混沌的,永远看不到方向的这种世界?
她不知道。
随便了。
“你知道的,”陶宁把吉他接过来,先打预防针,“我有好几个月没有摸琴了。”
陈风不以为意,“你是我最好的吉他手,今晚的曲子以前也排练过,肯定没问题。”
“行吧……帮你一次,”陶宁最终还是松了口,紧接着陈风就凑了过来,夹杂着甜甜的香水味……陶宁耸了耸鼻子,感觉闻着有点闷。
大概是陈风看她的眼实在是太像讨食求表扬的小狗,陶宁强调,“我没有原谅你。”
“我知道。”陈风立马回答,可他的这个笑容并不好看,但很快又点头重复,“……我知道,不会再犯的。”
“走吧。”
陶宁把吉他背上,她手里还握着刚刚陈风递过来的链条,于是干脆就这么牵着走。
然后陈风就这么笑嘻嘻地跟着。
真的,像小狗。
这么一想,陈风还挺可爱的。
时间还早,酒吧的人不多,陶宁跟黎嬢嬢打了声招呼就去了排练室,陈风出去了,正好这会儿有人把饭买了来。
“妙子来啦。”陶宁认识这个人,“陈风就这么对你?让你买饭?”
妙子挠挠头,“哎呀,就是……”
他也不敢说呀,这都是他自找的,上次唆使怂恿老大跟陶宁表白这事儿,就是他干的,导致陶宁好多个月没理老大,老大现在愿意让他进休息室都是老大的开恩。
“炒河粉!”陶宁有些惊喜地掰开一次性筷子,“不错不错,破费了。”
“嘿嘿……”妙子松了口气,看陶宁情绪还可以,也放了心。
他其实也是乐队里的贝斯手,虽然被陈风“封杀”了,也有段时间没上场了,但排练起来还是很快就找到了感觉。
两人练了两遍,配合没什么问题,打算休息一会儿。
陶宁一边吃炒河粉,一边趁陈风还没来,指着门上那块半大的窗户,问道:“那边的几个人是做什么的?”
顺着陶宁的示意,妙子透过窗户看向外面酒吧边缘卡座的几个人。
那几个人穿着整齐,坐立谈吐和旁人有别,多少有些鲜艳。
妙子觉得自己的后背一冷。
“可能是客人吧……”他打着哈哈想把这事儿打过去。
陶宁暼他一眼就知道他在糊弄自己,笑了笑,“你肯定知道。”
据陶宁的观察,这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像是本地人,而且还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瞟,看得陶宁心里发毛。
陶宁问道,“是…那个什么,签约公司吗?”
联想到陈风郑重的装扮,不难联想到这一层。
妙子赶紧点头,“对,对。”
这应该不算泄密,也不算撒谎,毕竟这确实是签约公司,虽然目标不止陈风,还有陶宁。
只是……
妙子偷偷去看陶宁,该女子正在努力干饭,像是饿得狠了,吃得很香。
据妙子所观察,老大绝对喜欢她,而她对老大也是有感觉的,两人的情感基础很好,绝对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拒绝了老大?
在这个小地方,别说早恋了,早结婚都是一大把的,陶宁不可能因为这个拒绝老大,所以肯定有其他原因。
妙子暗自摇了摇头,如果有其他原因,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陶宁干完饭,灌了小半瓶水后,问道,“陈风呢?”
“老大去找鼓手了。”
“行。”陶宁拨了几下琴弦,“来吧,再练一会儿。”
看上去是没起疑心,妙子也跟了上去。
对于舞台,陶宁还是很熟悉的。
她和陈风的妈妈曾经都在黎嬢嬢这里工作过,后来两人的妈妈相继离开,两人也就顺势留了下来。
陈风的妈妈是一名歌手,陈风也是从小就喜欢音乐,经常在空闲时间练习,如今竟然真的有公司找上来,陶宁还是为他高兴的。
只是有一点奇怪,尤其那几位带有审视目光的人。
那是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这种不适感和预想中的选拔审视不太一样。
太过黏腻了,有种被当做猎物的感觉。
陶宁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直觉总是能救下她的命,所以这次她也本能地警觉起来。
大约是得了消息,今晚,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来了。
气氛很快就燥热起来,陶宁作为主吉他手,陈风主唱兼副吉他手,妙子贝斯手,还有个大叔作为鼓手。
又小又破的地方,又小又破的酒吧,又小又破的闪烁灯光,人们就这样简单地被旋律激发起来。
但陶宁有一种呕吐感。
不断变化旋转的七彩光束原本只会让气氛变得越发热络,让演出越发激荡,但此时此刻,陶宁只觉得这光晕眩得吓人。
她也没喝酒啊?
曲目一首借着一首,时间很快就过了一大半,陶宁看着陈风在前方蹦跳着,浑身链条因为他卖力的动作,一下下混合着汗水击打着裸.露的肌肤,还有他脖颈处因为发力而凸显出来的血管线条。
有点太拼命了,就好像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场演出。
陶宁暗自笑了。
行啊,那就拼尽全力,为他演这一场。
琴弦被拉到高处,又迅速下滑,衍生出漂亮丝滑的节奏韵律,一段solo到此结束,迎来陈风的核嗓。
陶宁把目光投向陈风。
等等,不对。
陈风的核嗓一向稳定,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问题。
探究的目光越过震动的环境,
虽然是黑色的皮衣,但陶宁还是看到了。
有一层又一次殷红的东西从他的背部流出,混着汗水,但灯光是过分的炫丽昏暗,以至于很难分辨那到底是不是血液。
很快,陶宁发现陈风开始抢拍,气息也有些不稳。
怎么回事?是刚刚发力太猛了,这会儿脱力了吗?
陶宁用了几个音,试图缓和节拍,同时也提醒陈风赶紧把节奏找回来。
平时就算了,今天这场演出这么重要,还有比较专业的人在场,如果这个时候掉了链子,就前功尽弃了。
可就当陶宁又完成了一个片段,正把最后的一段solo拉到一半。
在众目睽睽之下,陈风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于是燥辣高昂的琴音戛然而止。
“陈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