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一道破空之声。
斐绫猛地回头，将袭击她的暗器稳稳抓住，然而摊开手一瞧，这哪是一瞧，这分明是颗鸽子蛋大小的血色宝珠。
她一时汗颜，问道：“腾蛇这是什么意思？”
叶柯收起一瞬间展现出来的凛冽杀意，耸了耸肩，反常地打趣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她被一个小辈打败之后，觉得太过丢脸所以临时反悔准备杀人跑路……好吧，别瞪我，大抵是给你的回礼。”
“回礼？我有给她送礼吗？”
“对于他们来说，毕生所追求的不再是世俗的飞升与长生，而是心中所坚守的道吧……”他将眼睛一眯，了然道：“它在逍遥盟所编写的《奇物志》中第二卷第四页，名为迷途，算是一件高阶法器，按照它控制于氏弟子的威力来看，怕是腾蛇的内丹所化。”
“啧，为什么你记得这么清楚？”斐绫将迷途像擦苹果那样用袖口擦拭了一番，看得叶柯嘴角一抽，她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它有什么作用？使用方式又是什么？”
叶柯闻声，用一种颇为无力的目光扫了她一眼，无奈地道：“你平时能不能多看点书…罢了！《奇物志》上只写了一句话‘汇聚灵力，心随从之。’按于氏双绝的反应来看，应是腾蛇将神力同时汇入到两人身上，再控制他们的身体，使之彻底成为了自己的人偶。”
也就是说，迷途可以制造属于自己的傀儡，而且是彻底臣服于自己的，不用像担心平常的属下会泄露机密、生了反叛之心，她的安全系数就大大提升了。
这真是意外之喜啊！有了迷途之后，她活下去的几率就大大提升了。
斐绫忍不住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然后得到了对方的一个白眼，“所以说，于氏双绝会变成瓷人，是因为迷途的副作用。”
叶柯颔首，“当时看来，确实如此。”
那么，要是自己控制了活人去窃取机密，还要考虑这个副作用生效的速度啊，万一没控制好时间，他们全部变成瓷人了，那不就全部暴露了受控的事实……从另一种角度看，这也是一个优点，活人不好处理，瓷人倒是容易得很，瓷片碎成粉末之后，谁还分得清楚谁是谁？这倒比毁尸灭迹来得容易很多啊！
叶柯皮笑肉不笑，道：“总之，这是给你的东西，你看着办，小心被它反噬，那么我看在今日的过命交情上一定给你多送点花。”
坟头送花是吧？斐绫怀疑他跟着自己怼人的进步神速……但好歹也是在勉为其难地关心自己。
斐绫笑嘻嘻道：“到那时候，我定会从坟头爬出来找你的。”
少年一阵恶寒，摆了摆手与她在护城河旁作别。
斐绫兜兜转转，还是转到了山丛中，将烟波城民众送给她的一大捧带着露珠的野花放到了白翎的坟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路走好。”
*
斐绫一路南下，走过羊肠小道，眼前豁然开朗，拨开低垂的樱花枝，一座关外山庄耸立在前放。
虽说此地并不如烟波城繁华辽阔，但街边小摊的叫卖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还有那风车转动的呼噜噜声，让人觉得颇有一种来到了世外桃源的感。
一时间没人跟自己吵架，斐绫有些不太习惯，她双手抱臂，小声哼着无名小曲，姿态颇为悠闲地沿着河边走。
忽然，斐绫的眼神一凝，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只见那揭帖栏上有一张悬赏令明晃晃地写着“广陵任家的三处山庄七处商铺昨日走水，损失高达三十万两，失火原因尚未查明。”
咦，这些铺子貌似都是任权名下的啊……到底是谁在替天行道，斐绫都想给他当面送一副红旗了。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若各位侠士曾见到可疑人物或有凶手的线索，可揭下此榜，凡提供线索者赏金五百两，缉拿凶手者赏金一千两。”
斐绫捂住嘴颤抖起来，她差点笑出声——这任权也太抠了吧，凶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火烧十处距离甚远的所在，那说明凶手不是多人行动，就是他道法颇深。任权自己都找不出线索，更何况其他的修士？
其他的告示上大多是一些关于世家的近况，不是那三危的叶观世又上哪沾花惹草了的风流韵事，就是那弱水的往生谷中有人术后康复状态不理想准备找大夫算账，却被那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一拳打晕的奇闻逸事。
斐绫对后者肃然起敬，原来古时候就有医闹了啊，哪个时候行医都要考虑自己的生命安全……
她看着看着，眉头轻微蹙起——
好家伙，怎么吃瓜还能吃到自己头上来啊！
周围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她顿觉头皮发麻，他们说的好像就是自己啊！
“姑娘家还是矜持点好，叶观世摆明了对那斐绫没有兴趣，她还眼巴巴凑上去，这不是平白无故招人嫌吗？”
又有一道声音附和道：“说的对！要是我女儿以后上赶着倒贴，连父母亲人都不顾了，忘了自己姓甚名谁，那我非得打断她的腿！”
斐绫怒从心起，转过身来，微微一笑：“你要打断谁的腿啊？”
她眼下一颗细小红痣给这张脸平添了一份柔婉，纵使是假笑也足够让人晃神。
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霎时间安静了，方才信誓旦旦的青年有些结巴，但还是坚持道：“你是哪家的仙子啊，你可千万别学她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不说，还让家族蒙羞！”
斐绫敷衍地“嗯”了两声，然后礼貌地翻了个白眼。
说起来，当时自己只顾着研究穿越的事，倒没有太过关注原主的爱恨情仇。
现在想来确实是有几处古怪，卧房中除了那张写着“孽畜”的宣纸之外，书架上还有许多类似咒骂的信件，不少附有日期，并按照新旧一一叠起。
没错，是单纯的咒骂，而不是指用符咒加以诅咒。
按照时间推测，原主开始写第一封信的时间比她被叶柯打下台的时间早了一个多月！原主总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吧。
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有没有可能原主咒骂的并不是叶柯呢？而是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想到这，斐绫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道：“你们如何断定斐绫对叶二爱而不得呢？”
有人举手抢答道：“你还不知道吧！那是三危弟子亲口说的，大小姐曾给叶二寄了许多封信件，那叶二看了一封便叫亲信全部烧掉，可不就是如此吗？”
斐绫咬了咬后槽牙，憋笑憋的很痛苦，又疑惑道：“那她为什么放着自家光风霁月的少庭主不仰慕，非要死心塌地追求一个北地的风流浪子？”
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响起，“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任宵再怎么好，那也是天边上的云，那是看得到摸不着的存在！但是叶观世就不一样了，前两日还不辞万里去西川折花，送给门内弟子呢！他对每个仙子都和颜悦色的，嗯……除了斐绫！”
青年赞同地点头，补充道：“各花入各眼啊，每个人喜欢的类型都不一样。今年开春以来，叶二在人物志上的票数第一次比任庭主高了。”
斐绫这下彻底明白了——原来原主并不是爱慕饮雪宗的二公子啊！非但不爱，而且想要除之而后快，这一切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且离谱：原主，她是少庭主的毒唯啊！
这倒说得通了，她刚开始穿越过来的时候，那张宣纸上的“孽障”原来骂的不是叶柯，而是叶观世！
因为少庭主甚少外出，纵使容貌品行修为在世家弟子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所以在今年仙门评比的人物志中排名竟十分罕见地低于叶观世，原主怎能容忍一个花花公子踩着少庭主上位，于是心生怨恨，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上门殴打，这才匿名写信咒骂恐吓。
然而这叶观世不知从哪得知寄信人是谁，在好奇的弟子询问中随口说是情书这才引得众人误解。
这叶观世也真是个人物啊，随口一句就引得别人脑补了这么一出世家的爱恨情仇，这放现代不得被人直接打死了啊！
而原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要是现代人那定是个恐怖的私生饭，还会给对家寄刀片的那种！
这时，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句，“大家快醒醒，这个穿蓝衣服的就是斐绫啊，你们说这么多不怕被她抓起来抽嘴巴子吗，大家快跑啊！”
“……谢谢，我貌似没有这个爱好。”
熙熙攘攘的人群作鸟兽散，就连那愣在原地的青年也被跑出一段距离又折返回来的好友一把扯走，揭帖栏前空余斐绫一人。
她冷笑一声，回头便将那张标题写着“震惊，一仙子求爱不成，竟做出这种事”的告示一把撕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将其揉成一团，运起灵力碾成齑粉后便准备扬长而去。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一道叮铃铃的清脆声响，仿佛玉石相击般悦耳。
斐绫鬼使神差地转过身，便瞥见一道月白身影与自己擦肩而过，少年身形高瘦，高马尾垂至腰间，即使是背影也足够惹眼。
而吸引她所有注意的却是那腰间挂着的玉笛，垂下的红叶笛坠随着他的步伐晃了又晃，仿佛狸奴晃动的尾巴。
“……站住！”
话音刚落，那少年悄然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个瞬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时间被无限拉长，熙熙攘攘的人群变成了灰白色，喧嚣也消失不见，耳边静悄悄的，只剩下徐徐风吟。
这熟悉的术法让斐绫警惕不已，却又在同一时间卸下防备。
没错，此人以笛声为引，巧妙地帮自己破除了于氏双绝制造的琴音幻境。
既然对方救了自己，便说明他没有恶意。而需要自己确认的只有一件事：他是否是夜袭无垢庭之人？她现在可以断定，那冒牌货听到了自己的控诉，一怒之下把任权名下的产业烧了个大半。
这时，一道含笑的声音响起，“既然好奇，何不跟上来？”
斐绫顺从地抬起腿，却忽地停住。
不是，她凭什么要听一个疑似是纵火犯的人的话啊？对了，要是对方犹嫌不够解气，然后迁怒到自己怎么办！
她当时应付腾蛇是因为头脑一热上去了，现在冷静状态下倒是一阵后怕。自己还是太虎了，面对一个半神级别的人物，竟然横冲直撞地上去了，丝毫没考虑两者之前宛如天堑一半的差距啊……这完全没有自知之明啊。
她站在原地苦恼了一阵，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又蹲在望着河面的倒影连声叹气，心中一阵悲凉。
通过这两天的试验来看，掷骰子还是太冒险了！但凡投到三以下的点数都会给使用者带来极大的霉运啊，不论是被任权下毒，还是被天雷追着劈，哪个都不是自己能够轻松应对的啊！
现在只有一、三两个点数没有投出过。
未知代表着恐惧，要是自己投到一直接暴毙了怎么办！她当时用叶柯的灵剑劈了小半天，这颗骰子的表面都没有一丝划痕。
更可气的是，就在斐绫准备放弃的时候那颗骰子居然像生了神智一般，在掌心自行转动起来，啪嗒一声停留在了六点。
斐绫当时目瞪口呆，这真是撞了邪了！碍于有旁人在侧，她才没有当众失态。
她的脑中思绪飞转，微微叹了口气，忍不住又将那颗骰子拿出来细细端详——
骰子并没有任何一面朝着正上方。
斐绫不信邪了，她甚至将灵力调动到指尖上，寻常的石头都能被这股力量戳出两个极深的洞，然而骰子却没有被撼动分毫！
就好像天地间有一股独特的磁场围绕着骰子，以至于自己拿它无能无力。
斐绫这下傻眼了，她颤巍巍地放下手，只见那骰子停留在了空中，一秒…两秒…三秒……
啪！！
它没有预兆地掉到了地面，飞速旋转，这次的点数竟是——
四！
她飞快地松了口气，抓起骰子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