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内红烛摇曳,烛泪顺着鎏金烛台蜿蜒而下,在案几上凝固成血珠般的痕迹,苏挽璇垂眸盯着交杯酒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指尖在袖中无声地摩挲着银针。
针尖蘸着的“七日醉”泛着幽蓝光泽,喜床上铺着的百子千孙被下藏着玄铁软剑,剑柄缠着她今晨刚打好的三枚透骨钉。
裴照卿忽然抬手拂过她凤冠垂下的珠帘,玉珠相撞的清脆声响中,他指节擦过她耳垂。“夫人抖得厉害。”他声音里带着笑,掌心却压住她后颈,“可是合卺酒太凉?”
苏挽璇喉间溢出两声轻咳,唇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她故意让袖中银针滑落半寸,针尖在袖口暗纹上划出细不可察的痕迹。
“妾身这副身子……怕是饮不得酒。”她抬眸时眼底浮起水光,像极了久病之人强撑精神的模样,藏在裙摆下的足尖却已抵住床榻机关——那里藏着能射穿铁甲的弩箭。
“巧了。”裴照卿忽然执起她那杯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领口微敞处露出心口若隐若现的银咒纹路,“本官最擅长的,便是替将死之人续命。”
他反手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节,却在她蹙眉的瞬间突然松劲,转而用指尖挑起她下巴,“不如夫人尝尝,这酒里究竟有几味毒?”
苏挽璇瞳孔微缩,她分明看见酒液沾到他唇畔时泛起诡异的青灰色,可这人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腕间突然传来刺痛,裴照卿的扳指刮过她鞭痕未愈的旧伤,鲜血渗进他玉扳指的虎纹凹槽里,竟发出“嗤”的灼烧声。
“裴大人这聘礼当真别致。”她突然轻笑,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他手背,在皮肤上留下三道细如发丝的血痕。
“十二具尸体配十二杯鸩酒,倒是应了黄道吉数。”说话间已将“七日醉”抹进他伤口,毒液遇血立刻化作无色。
裴照卿恍若未觉,反而就着她指尖的血痕俯身,薄唇几乎贴上她耳垂,“比起尸体……”他呼吸间带着沉水香混铁锈的气息,另一只手却从袖中甩出半幅残卷,“夫人不妨先看看这个。”
残卷上溅满褐红血渍,隐约能辨出漕运总督的印鉴,苏挽璇心脏骤停,这正是父亲账册里缺失的那页!
她本能地要去抢,裴照卿却突然抽手,残卷擦着她指尖掠过,露出背面用朱砂勾勒的路线图。
“三日前松江口沉了艘粮船。”他语气闲适得像在谈论天气,手指却突然掐住她腰侧,隔着嫁衣精准按在某处穴位,“巧的是,昨夜罗刹海盗团的战旗,出现在了沉船点。”
苏挽璇藏着暗器囊的肋下传来尖锐疼痛,她佯装痛极蜷缩,顺势将袖中偷来的丝帕塞进床缝,帕角绣着钦天监的星纹。
“妾身久居深闺,听不懂大人的话。”她咳得眼眶发红,指缝间却无声无息弹出根银丝,银丝末端沾着的药粉正缓缓飘向烛火。
只要沾上火星,这间屋子立刻会充满令人昏睡的迷雾。
裴照卿忽然挥袖扫灭烛火,黑暗降临的刹那,苏挽璇听见金属破空的锐响,她旋身闪避时发间金钗已激射而出,却在半途被什么东西击落。
叮当脆响中,男人冰冷的嗓音贴着耳廓响起:“夫人这钗上淬的‘朱颜改’,倒是比太医开的方子高明。”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地上断成两截的金钗,钗头镶嵌的珍珠滚到裴照卿靴边,被他抬脚碾碎,珠粉里混着的褐色粉末在青砖上灼出焦痕。
“彼此彼此。”苏挽璇喘着气靠在床柱上,嫁衣领口不知何时多了道裂痕,露出了方才黑暗中被他用暗器所伤的锁骨。
她故意让毒血顺着脖颈流下,在素白肌肤上拖出触目惊心的红痕,“大人袖箭上的‘鹤顶红’,怕是陈年佳酿吧?”
裴照卿低笑出声,忽然扯开自己衣领,心口处的银咒纹路此刻泛着诡异红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走。
“夫人可知,这咒纹每发作一次……”他擒住她手腕按在自己心口,让她感受皮下疯狂的震颤,“就要饮一盏至亲之血才能平息。”
苏挽璇掌心触及的肌肤滚烫如火炭,银咒边缘已经浮现细碎冰晶。她突然想起老管家说过,裴家历代家主都活不过三十岁。
“所以大人娶我,”她指尖在银咒上划过,故意用指甲刮蹭最脆弱的纹路,“是为了用苏家的血养咒?”话未说完突然被他掐着腰提起,整个人被按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床榻上。
裴照卿屈膝压住她裙摆,单手解开腰间玉带,玄铁令牌“咚”地砸在枕边,上面猛虎衔珠的纹路在月光下竟开始剥落,露出底下被掩盖的海浪纹。
“本官若要杀人取血,”他俯身时银咒红光映在她脸上,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何必大费周章走花轿?”
苏挽璇摸到枕下她提前藏好的软剑,剑柄缠着的红绸里裹着海盗联络用的烟花信筒,就在她指尖触及机关的瞬间,裴照卿突然暴起,抓着她手腕将人狠狠掼向雕花床柱。
后脑撞上木柱的闷响中,苏挽璇眼前发黑,却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他竟徒手撕开床帐金钩,钩尖正抵着她咽喉。
“三更天了。”裴照卿喘着气撑在她上方,银咒的红光与窗外打更声同步闪烁,“夫人若再不喝合卺酒,”他用金钩挑开她衣领,露出肩头尚未愈合的箭伤,“本官只好用别的方式验货了。”
苏挽璇在剧痛中眯起眼睛,月光透过窗纸照在裴照卿后背,那里隐约浮现出完整的弑神图腾——是十年前海盗王麾下杀手的标记!
她幼时曾见过的罗刹海盗旗,图腾边缘的波浪纹与此刻他背上浮现的图案分毫不差。
“裴大人这纹身,”她咳着笑出声,染血的指尖突然按上他后背,“倒是比令牌上的假货生动许多。”
裴照卿浑身肌肉骤然绷紧,苏挽璇趁机屈膝顶向他心口,足尖金铃里弹出的刀片在他腰侧划开血口,两人在锦被间翻滚缠斗,喜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最终“轰”地塌陷。
尘烟四起中,苏挽璇喘着气撑在裴照卿身上,发簪不知何时刺入他肩头。
男人却浑不在意似的,反而就着这个姿势从废墟里摸出半块令牌甩给她,“漕运案的真凶,”他嘴角溢出血丝,却笑得愈发愉悦,“用这个换夫人袖中的海盗密信如何?”
苏挽璇盯着令牌断裂处的血迹,看起来是被父亲常用的鎏金刀所斩,她突然明白过来,今夜这场厮杀,不过是双方心照不宣的试探。
“成交。”她拔出簪子在他伤口蘸了血,就着血迹在床柱上画了道扭曲的符号,是罗刹海盗团的接头暗记。
裴照卿瞳孔骤缩,这符号与三日前出现在沉船点的血纹一模一样。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混着远处漕船起锚的号子,苏挽璇撑着床柱起身时,袖中滑落的烟花信筒被裴照卿精准接住。
“明日辰时。”他摩挲着信筒上并蒂莲纹样,忽然将块沾血的星盘残片塞进她掌心,“带这个去见你安插在码头的水鬼。”
苏挽璇低头看着残片上“钦天监”的朱砂印,想起丝帕上的星纹,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临终前死死攥着半块裴家令牌。
那根本不是户部的信物,而是能调动钦天监暗桩的兵符!
红烛燃尽时,两道身影在满地狼藉中各据一方。裴照卿靠在窗边把玩着她的透骨钉,钉尖在月光下泛着蓝光;苏挽璇则对着铜镜梳理散乱的长发,发丝间缠绕的银丝正无声无息地缩回腕间机关。
妆奁镜面映出两人看似平静的面容,以及各自袖中蓄势待发的杀器,檐下风铃突然无风自动,惊起满树栖鸦,这场始于血色聘礼的博弈,此刻才真正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