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省杀机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苏挽璇便睁开了眼,昨夜合卺酒的余毒在血脉里游走,像无数细小的银针扎着五脏六腑。

    她侧目望向雕花拔步床外侧,锦被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裴照卿果然彻夜未归。

    指尖抚过枕下冰凉的软剑,剑柄上缠绕的鲛丝还保持着昨夜她离开时的结扣,这间新房根本不可能困住她。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裴府派来监视的丫鬟在换岗,苏挽璇故意将中衣领口扯松,露出锁骨处昨夜被金钩划破的伤痕。

    铜镜里映出她苍白如纸的面容,眼尾却泛着病态的嫣红,活脱脱一副被摧折过的模样。

    她咬着唇将胭脂盒底层的褐色粉末倒进茶盏,药粉遇水化作琥珀色,正是太医常开的补血汤药色泽。

    “少夫人,该梳妆了。”门外嬷嬷的声音带着三分试探七分戒备。

    苏挽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尖“不慎”打翻茶盏,药汁泼洒在青砖地上立刻泛起细小的泡沫。

    “进来罢。”她声音虚浮得像飘在空中的柳絮,手指却稳稳拧开了妆奁暗格,取出一对浸过蛇毒的珍珠耳珰。

    四个丫鬟鱼贯而入,为首的捧着鎏金铜盆,水面飘着的芍药花瓣纹丝不动。

    苏挽璇佯装手抖接不稳帕子,任由温水打湿前襟,薄纱中衣顿时透出肌肤上昨夜故意弄出的淤青,丫鬟们交换着眼色,最年幼的那个甚至红了眼眶。

    “老夫人最重规矩,少夫人初次晨省可耽误不得。”张嬷嬷亲自来催,眼睛却盯着地上渐渐凝固的药渍。

    苏挽璇垂眸掩住冷笑,这老奴分明是来验看她昨夜是否真被折腾得下不了床。

    梳头娘子刚挽起青丝,苏挽璇就按住太阳穴摇晃,发间暗藏的银针顺势滑入袖中,“少夫人脸色怎的这般难看?”张嬷嬷一把扣住她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脉门。

    苏挽璇任由她探脉,体内真气却逆着经脉游走,将脉搏逼成紊乱的絮状。

    “不妨事。”她虚弱地摆摆手,故意让袖中帕子飘落,帕角绣着的昙花浸在茶渍里渐渐显出血色暗纹。

    张嬷嬷果然弯腰去捡,徒然露出后颈衣领处属于南疆蛊族的标记,看来裴老夫人身边藏着用毒高手。

    更衣时苏挽璇特意选了月白交领襦裙,宽袖束腰的款式能将软剑藏得不着痕迹,当丫鬟要为她系上禁步时,她突然踉跄着扶住妆台,铜镜映出身后屏风微微晃动的影子,有人正透过菱花格窥视。

    她顺势将耳珰掉落在妆台边缘,珍珠滚动的轨迹正好能照出屏风后玄色衣角上若隐若现的猛虎纹。

    穿过三重垂花门时,晨雾中飘来药圃特有的苦涩气息,苏挽璇数着步子,在第七块青砖处突然驻足,余光瞥见西侧月洞门闪过一道黑影。

    她假意被裙绊绊倒,宽袖扫过石阶旁的忍冬藤,三片叶子无声无息地改变了朝向。

    慈安堂的檀香浓得呛人,苏挽璇刚跨过门槛就听见茶盖轻叩的脆响。

    裴老夫人端坐在八仙椅上,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眼角皱纹里却藏着几分凌厉。她身侧站着个穿靛蓝比甲的嬷嬷,手中托盘里的茶盏冒着诡异青烟。

    “孙媳给祖母请安。”苏挽璇行大礼时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藏在裙里的软垫发出细微的“噗”声。

    老夫人眼皮都没抬,只将茶盏往案几上一搁,瓷底与檀木相撞的声响惊飞了檐下铜铃鸟。

    “苏家的姑娘果然好规矩。”老夫人声音像钝刀磨过青石,“新妇茶都敢让长辈等。”靛蓝嬷嬷立刻上前半步,托盘几乎抵到苏挽璇鼻尖。

    茶汤里浮着的不是茶叶,而是几条正在融化的透明虫尸。

    苏挽璇胃里翻涌,露出惶恐神色,她伸手接茶时小指微翘,这个在闺阁中被嬷嬷骂了千百次的错误姿势,此刻正好让腕间鞭痕暴露在老夫人视线里。

    果然,老夫人目光在那道陈年旧伤上停留了片刻,突然道:“照卿昨夜没在房里?”

    “夫君寅时就被兵部请走了。”苏挽璇低头抿茶,舌尖迅速卷住藏在臼齿后的解毒丸。

    茶汤入喉的刹那,她仿佛能清晰地听见体内两种毒素相撞的嘶鸣声,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老夫人突然倾身,枯枝般的手指捏住她下巴:“这脸色,莫非是茶不合口味?”

    “孙媳不敢。”苏挽璇剧烈咳嗽起来,指间银针已滑出半寸,就在老夫人松手的瞬间,她突然“失手”打翻茶盏,瓷片飞溅出的腐蚀性液体在地砖上烧出蜂窝状的孔洞。

    满堂抽气声中,一道墨蓝色身影突然从屏风后转出,裴照卿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玄铁令牌上的猛虎纹沾着新鲜血迹。

    他大步上前揽住苏挽璇的腰,掌心恰好压在她藏软剑的位置:“夫人体弱,还是为夫代劳为好。”

    苏挽璇在他怀里僵成冰块,这男人身上沉水香里混着极淡的火药味,分明刚从刑部大牢回来。

    裴照卿接过新茶一饮而尽的动作行云流水,喉结滚动时却暴露了颈侧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痕。

    “胡闹!”老夫人突然拍案,案几下层抽屉震开条缝隙,苏挽璇瞥见里面躺着半本烧焦的账册,边角烫金的“漕”字与她父亲留下的残页如出一辙。

    裴照卿似乎也看见了,揽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苏挽璇肋间软剑的剑柄重重抵在两人之间。

    老夫人突然冷笑:“既然新妇身子不爽利,老身库房里倒有支百年山参。”她眼神扫向靛蓝嬷嬷,后者立即捧出个紫檀木匣。

    匣盖开启的瞬间,苏挽璇嗅到熟悉的腥甜——是海盗船上常用的血珊瑚,浸过剧毒后能让人浑身溃烂而亡。

    “孙媳愧不敢当。”苏挽璇正要推拒,裴照卿却先一步接过木匣,他指尖在匣底某处轻叩三下,这个海盗之间验毒的手势让苏挽璇心头剧震,更令人惊愕的是,老夫人见状竟微微颔首,仿佛早知他会如此反应。

    离开慈安堂时,苏挽璇故意落后半步,裴照卿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腰间玉带上挂着的开启户部档案室的鱼符密匙随步伐轻晃。

    苏挽璇正盘算着如何得手,前方突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夫人可知,方才那盏茶里的蛊虫,需用至亲血脉温养三年?”

    苏挽璇脚步骤停,这句话里藏着太多陷阱。若承认识得南疆蛊术,便暴露了与海盗的关联;若装作不知,又显得过于蠢钝。

    她选择剧烈咳嗽,咳得眼角泛泪才喘息道:“夫君说笑了,妾身只认得几味寻常药材。”

    裴照卿突然转身,日光将他轮廓镀上金边,却照不进那双幽深的眼睛。

    他抬手拂去她肩上并不存在的落花,这个看似温柔的动作,实则用袖箭筒抵住了她颈动脉,“比如……七步断肠散?”他拇指摩挲着她耳垂,那里正戴着浸毒的珍珠珰。

    苏挽璇呼吸微滞,他竟早看穿了她的杀招,此刻两人姿态在旁人看来如胶似漆,实则袖中都藏着能瞬间取对方性命的利器。

    片刻后苏挽璇踮起脚尖,唇瓣几乎贴上他耳廓:“不及夫君袖箭上的‘长相思’来得缠绵。”

    这是海盗间试探的暗语,若他真是朝廷走狗,此刻就该拧断她脖子,但裴照卿只是低笑,温热呼吸喷在她耳后:“夫人既知是相思毒,可备好了解药?”最后两个字化作气音。

    同时他袖中滑出个物件落入她掌心,是今晨她故意遗落的血纹帕子,如今却多了行朱砂小字:未时三刻,账房见。

    苏挽璇攥紧帕子,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昨夜新房里的厮杀,今晨慈安堂的试探,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令牌,断裂处的纹路与裴照卿腰间鱼符严丝合缝,难道这场血色姻缘,早在十年前就埋下了种子?

    日影西斜时,苏挽璇借着清点嫁妆的名义来到账房。她特意换了件银朱色褙子,腰间禁步里藏着从老夫人茶蛊中偷活的虫卵。

    推开雕花门的瞬间,浓烈的沉水香扑面而来,裴照卿正站在多宝阁前把玩一尊青铜貔貅,案几上摊开的账册墨迹未干。

    “夫人来得巧。”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手中貔貅突然“咔嗒”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半张漕运图。

    “正好帮为夫看看,这笔糊涂账该怎么算?”苏挽璇缓步上前,发现图上标注的沉船地点,正是三日前她派水鬼埋伏的位置。

    她指尖刚触及图纸,裴照卿突然擒住她手腕往案几上一压。

    账册被震得飞起,露出底下被撕毁的痕迹——那参差不齐的裂口,竟与她父亲留下的残页完全吻合。

    两人在漫天飞舞的纸页中对视,她看见他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像两簇即将燎原的野火。

    “夫君这账目,倒是比闺阁女子的心事还难猜。”她突然发力挣脱,广袖扫过烛台,火苗猛地窜高照亮房梁。

    横梁上悬挂的“罗刹夫人”海盗旗图样在火光中纤毫毕现,褪色的黑旗上金线绣着的骷髅头,与她幼时枕下的平安符如出一辙。

    裴照卿突然掐住她后颈将人按在账册上,鼻尖相抵时,他声音里带着血腥气。

    “现在可以告诉为夫了,苏大小姐,或者说,罗刹海盗团最后的继承人,伪装成病秧子嫁进裴家,究竟想找什么?”

    苏挽璇的银针抵住他心口,针尖已经刺破锦袍:“自然是找……弑神咒的解法。”

    她满意地看着他瞳孔骤缩,继续道:“毕竟裴大人心口的银咒,与我父亲临终前刻在棺木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新书推荐: 配角栏D组的路人甲同学 蝴*刀 此生有你足矣 揉碎春潮[上位者沉沦] [HP]我本该是个海盗的 把故事讲给风听 和反派身份对换后 与你 灼梧 【海贼】在伟大航路的攻略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