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琴

    早上六点,满是蜘蛛裂网的手机屏幕亮起,随即发出一串默认铃声提醒下铺的女生起床。蜷缩在硬床板上的瘦弱身影动了动,她睁开的眼睛里是一片清明,似乎一夜未睡。她闭眼缓了缓做了一个深呼吸,瘦弱的胸骨随着动作轻轻起伏。她伸手关掉闹钟,坐起身敲了敲上铺的木板:“鹿玫,起床。”

    她打开手机,桌面某个软件提示“消息99+”,扫了一眼来不及细看,叶矜河果断按灭屏幕。

    没管上铺室友的动作,她在十五分钟穿衣洗漱,进入食堂是一股饭菜的香味混合蒸腾的水汽漂浮在冷空气里。

    叶矜河鼻塞的严重,饭菜香气是紧赶慢赶跟上来的鹿玫描述的,她只能感到蒸笼揭盖后那团湿润温暖的水汽抚摸着她干燥的脸颊。

    拿过托盘排着队,随着阿姨打饭动作队伍安静麻木地慢慢前移。两个女孩在冬季寒冷的七点半都提不起劲,都随着入冬渐深,早起的话也慢慢变少。

    叶矜河拿了一个馒头,一碗粥和咸菜。其实她早上根本吃不下什么,但是接下来连续五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迫使她必须摄入热量才能撑到中午。两人端着盘子走向餐桌,一道身影闪现在叶矜河面前。

    是她们工组的小组长,一个年长她一岁,操着一口乡音的男孩:“诶妹妹,都和你提了这么多次了,咋就这么倔呢。明天放假,哥哥带你出去吃个饭嘛?”

    鹿玫不慌不忙站出来把兰秋河挡在身后,定定地看着他,吐出几个字,嗓音有些沙哑:“她说了,她不想去。”

    张剑锋一下垮了脸,指着鹿玫的脸,瞪着眼、露出烟龄不短的一口牙:“我跟她说话关你啥事儿?咋?我看上她你嫉妒?没人看得上你是吧?“他说着这话,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找补说到:”不过你要是想做我女朋友,我也OK。”

    他说着耸耸肩,还顺便低头抓了抓漂黄的头发,自以为是地耍个帅。

    鹿玫一下笑出来,似乎是真的觉得好笑,慢慢把餐盘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趁他低头时跨步抓走别在他耳朵上的烟:“连包烟都买不起就想泡妞啊?”

    张剑锋一看耳朵落空空就要去抢:“你还我,我靠,你还我啊。”

    伸手抓了几次未果,烦躁地扯了扯衣领:“行行行,我走行吧,把烟给我。后天才发工资,这我最后一根。”

    鹿玫没说什么,把烟还了回去,只警告地说离她们远点,便自顾自拉着叶矜河的手顺势坐到凳子上。

    张剑锋离开时清了清喉咙,吐了一口浓痰在她们脚边。

    叶矜河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无知觉的把食物往嘴里塞,机械地咀嚼。鹿玫小心喝着粥,偷偷瞟她:“你不生气?”

    她摇摇头:“有什么好生气。”

    “他一直骚扰你,都没见你有什么反应。”

    叶矜河终于将视线从食物转到鹿玫的脸上,眼下有两道浅浅的泪沟,淡白的嘴唇动了动:“我不想惹麻烦,下次,你不用管我的,不理他就好。”

    闻言鹿玫低下头开始慢吞吞啃起包子,也不再说话。

    两人吃完去还盘子,出食堂慢慢往车间走。去往工位即将分开的那一刻,叶矜河伸手塞了一个鸡蛋在鹿玫手里,温温的还带着热气。

    鹿玫一下被哄好,笑了起来,嘴角旋起一个漂亮的酒窝。

    她把鸡蛋揣在口袋里:“我还罩你啊。”

    叶矜河也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鹿玫总觉得她笑起来时眼睛藏着股深深的疲倦,于是撇过头去躲避她的视线,匆匆去了工位。

    叶矜河搬了张板凳坐下来,张望了一下四周。掏出一个黑色录音笔,调试了一下放进口袋。之后一手拿着烙枪,另一只手拿着焊锡丝。她来的时间并不算是最长,却是工厂手速最快的女工,每分钟电路板焊锡高达12块。

    无窗车间里没有日光,只有冰冷的日光灯管24小时都在闪烁,叶矜河低着头快速地让烙铁头吃锡,连接焊点,动作流畅的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空气中漂浮着焊锡烟雾,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深深的埋着头,垂下的发遮住了她的眼。不过王鹤聪会偷偷看她,从进厂时他就注意到她了。不是因为她漂亮,当然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她身上总有种淡淡的道不明的感觉。

    小镇男孩将其统一称之为忧伤。

    他想起在县城下小雨时买了牛肉面店打烊前最后一碗面,刚出来店面就拉上了卷帘门,雨势陡然变大。

    他站在路口呆呆望着那些从天而降的雨水,街头的灯一盏盏熄灭。王鹤聪觉得叶矜河给他的感觉和那些溅在他袖子上的水滴一样冷,轻轻一甩就无力地溅在水泥地上,打出一个漂亮的花。

    叶矜河也会变成花吗?她名字里有个叶,应该是片叶子吧。他漫无边际地幻想着,却又忍不住暗地里观察她。他这几次非常小心,小心地瞟,原本不大的眼睛加上这个动作更是显得贼眉鼠眼,手上的活也越发慢了。

    其实叶矜河发现过,王鹤聪刚来,那时候叶矜河话就少,但没现在这么少。他仔细回忆着,没读过什么书,只能形容成以前叶矜河似乎比现在更精神些,似乎过了盛夏她就凋零了。

    他觉得可怜,心微微的疼。

    那天吃饭的时候她来找自己,王鹤聪嘴里还塞着一口没吞下的饭,腮帮子鼓鼓的,瞪着眼、像只旱地里突然被大手抓住的青蛙。

    叶矜河背光站着,人显得更消瘦,似乎风刮来她就要倒下。

    她开口问:“你看什么?”

    王鹤峰结结巴巴,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嘴里快速地咀嚼把饭咽下:“我..我…我觉得你像…我妹妹…”

    “妹妹?”

    王鹤聪看着老实巴交地点点头:“嗯嗯,妹妹。”

    他根本没什么妹妹,他只是觉得很羞耻。临时编了一个拙劣的慌,希望叶矜河可以相信,然后放他一马。

    “她,多大?” 叶矜河迟疑了一下,破天荒开口询问。

    王鹤聪比了两只手出来:“九岁。”

    叶矜河直直盯着他的手掌,没有说话,端着托盘离开。

    好奇怪,她站在这时王鹤聪紧张地撒谎。她现在一走,他的心就开始砰砰地跳,像是过年站在炮仗旁边,有什么东西跃动的频率震得他胸腔都紧张的蜷成一团。

    叶矜河的声音、咬字他记得清清楚楚,也许得了超忆症,他想着要是读书时有一半这样的记忆力就好了。甚至她离开时带起一阵轻飘飘的风,王鹤聪微微翕动鼻子,试图捕捉一些气息。

    他想着这些走神了,不大不小地喊了一声“啊”,拇指被烙铁挨了一下,马上浮出一个泡。

    他本能地抬头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只是低着头机器一般做着手上的事,露出一个浅白的发旋,充耳不闻任何动静。

    王鹤聪有点失落,他说不上来。

    中午十二点,午休铃响起,工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工位向食堂聚集。叶矜河坐在椅子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骤然弯下一直保持挺拔的背。放下烙枪,关闭电源后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叶矜河的手指纤细,指型笔直漂亮。可惜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如同两只四处龟裂的瓷器。

    其中右手食指中段有一圈深深的隆起,她轻轻抚摸着那条疤痕,戒圈般的存在,叶矜河扯起苍白的嘴角笑了笑。

    突然,有个温软的身体从背后抱住了她,她愣了愣。

    “在想什么?”女人的发丝垂下,搔得她脖颈有些痒,叶矜河缩了缩脖子。

    “以前的事。”她说着快速整理好工作台,拿出录音笔按了一下,起身挽住鹿玫的手臂往食堂走。

    两人吃完午餐之后回宿舍歇息,三张高低铺可以住六个人,如今只住了五个。另外三个人中午一般不在这,所以狭小的宿舍显得大了点,听说新招的一个员工马上要搬进来,她们要赶在这之前搬出去。

    “终于熬到这天了。”鹿玫一进门仿佛卸下了浑身重担,张开双臂躺在叶矜河的床上。叶没说话,只是顺着她的动作一起躺倒,她们的发丝勾联在一起,混合出属于少女的馨香味。

    两人躺在下铺默默看着头顶的木头床板,享受着短暂的喘息时刻,叶矜河似是想到什么:“我们是不是该收拾行李了?”

    鹿玫猛地转头,像是被提醒了什么:“对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今晚我们就要走。”

    打鸡血般地起身拉开一扇矮小的掉了半扇门的衣柜,看着里面的物件又泄了气:“其实…也没什么行李要收拾。”她说着用手指来回拨拉着衣柜里寥寥无几的几件衣服。

    叶矜河没应声,只是拉开行李箱把一件件衣服叠好,整齐的塞进去,不过动作看起来有些愉悦。

    下午一点一刻两人就开始往车间赶,又是五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天擦黑时叶矜河刚好走到宿舍门口,鹿玫后脚跟着。

    还没进门就听见几个女生的喧闹:“欸,今天她两一回来咱们就排队去洗澡,就卡着点去。”

    另一个女生接话:“那我要排你俩后面,你俩快点洗,我在最后一个把热水都用掉再让她两去。”

    “天气冷了,热水估计不好烧吧?”三个女生相视一笑,随即爆发出尖锐的笑声。

    “砰。”寝室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笑声戛然而止。

    为首的那个站在叶矜河的床边,渐冷的天气仍然穿着一条超短裤,露出大腿的刺青。剩下两个或半躺或靠的横在她的床上磕着瓜子,瓜子皮散落在床上地上也无人在意。

    顺着开门声,那个站着的女孩回过头,看着也不心虚被她两听见,嘴里嚼着口香糖,扯着嘴牙齿问道:“哟,回了啊?”

    门是鹿玫赶上来踹开的,叶矜河径直走到那个女生跟前,沉默地看着她。她有些很轻微的反颌,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总是一副倔强样子。

    “冯青青。”叶矜河开口。

    女生笑了一下:“干嘛?“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叶矜河今天看着有些不对劲。冯青青又不信这个软包子真能支楞起来,三人面上看着风轻云淡,实则是有些戒备地等着她的动作。

    “麻烦让开,这是我的床铺。”

    “哦!你的。”冯青青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似乎才想起这件事,扭头对另外两人道:“快让开呀,愣着干嘛,没听见吗?这是你们叶姐的床铺。”两个女生面面相觑,不知道冯青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哦对了。”冯青青说着边走到自己的床边弯腰拿出一把尤克里里:“这个,是你的吧?不知道怎么回事,掉到我那儿,帮你捡起来了。”看着很好心的样子,把琴递过去。

    “喏,下次要小心哦。”

    叶矜河低头看着那把琴,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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