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映真对李弦的偷袭十分不耻,更不想就这样被带进衙门。
两人自客栈出来,她便想方设法脱身,无奈李弦软硬不吃,由着她好说歹说,自是岿然不动。
周围本就黑漆漆的,黎映真一门心思都在李弦身上,不知不觉走了一路,当见他停下脚步时,才发现他们正停在黎家门外。
“真狗啊!”黎映真在心底暗骂,面上却是客气道,“李捕快,这么晚了吵着家里人不好,我自己能从后门走。”
李弦转身替黎映真松绑,笑道:“姑娘家总是走后门不成体统。”
黎映真没顾上再骂李弦一句,便被拉着上前,眼看他叩响了关着的大门。
这一下自然惊动了黎广源,他闻讯赶至大厅时,黎映真已和李弦在厅中坐着了。
黎广源匆忙间瞪了黎映真一眼,又对李弦和颜悦色道:“黎某教导无方,有劳李捕快了。”
李弦振衣起身,漫不经心地看着黎映真,回黎广源道:“黎小姐帮了忙的。”
“比不上李捕快大半夜还在查案。”说完还觉不解气,黎映真再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去看李弦。
“职责所在。”李弦这才将视线从黎映真身上移开,与黎广源道,“老仵作告假回乡,衙门里缺人手,已去邻县请人过来。这趟案子人命关天,不等验尸结果,我等不敢妄下定论。”
黎广源连声称是,又见他二人之间气氛古怪,实不放心,问道:“小女可有冲撞李捕快的地方?”
“冲撞不至于,就是这夜游症出门,一来危险,二来吓人。”
“夜游症?从未听小女有过这种病症。”
“白日里教黎小姐亲眼见了死尸,怕是吓的吧。”
李弦信口胡诌却是有板有眼,黎映真听得哭笑不得,越看越觉得他哪里像是衙门的公差,分明就是个浪荡子模样。
黎映真又在心底暗骂李弦,不想他自袖中掏出几张银票跟一只钱袋交给黎广源。
“东西是我捡的,该是黎少爷的。
今夜登门时辰却不对,请黎老爷代为转交。
若有疑问,随时上衙门找我。”
简单三句话,李弦仍是随性不修边幅的口吻。
黎映真却发现,黎广源的脸色铁青,收起那些银子的手都在发抖。
不等她细想,李弦已拱手告辞,黎广源也没再顾及自己,转身离去。
因有李弦“作证”,黎映真未因趁夜离家之事遭受责罚,她也未向旁人透露巨细。
翌日,黎映真听英儿说赵心慈想吃鱼,她便亲自去买,准备做赵心慈喜欢的“鲤鱼烩面”小露一手。
买完鱼准备回家,黎映真与李弦不期而遇,见他同样提着条鱼,不过是条鲈鱼。
昨夜黑灯瞎火,加之赌气,黎映真只记得李弦当时穿着便服,没多细看。
这会儿秋光日长,照着那挺拔俊朗的身影,再添些市井的烟火气,倒是教他看来顺眼不少。
不防手里的鱼扑腾了几下打断了黎映真的思绪,她将鱼提起来拿远了一些。
这动作不知怎的就逗笑了李弦。
黎映真有些恼,怪里怪气道:“人命关天,衙门里缺人,李捕快还有心思休沐?”
“客栈之事关乎身家性命,黎小姐不也有闲心出来买鱼?”李弦学着她的样子提起鱼,拿远了一些,笑吟吟地就要走。
黎映真忙跟了上去,与他同行。
似是知道黎映真要说什么,李弦抢先拒绝道:“昨夜功过相抵,黎小姐再犯事,别怪我公事公办。”
“我知道有在衙门里值夜的,还没见有谁半夜去案发现场当值的。一罐苦杏仁粉就帮了你的忙,这功劳总比翻墙的过错大吧?”黎映真道。
李弦挑眉,戏谑道:“只是翻墙?黎小姐挺会避重就轻。”
二人说着话,路过柿子摊时,摊主唤住了李弦,送了他一袋柿子,说是李弦喜欢吃,特意挑给他的。
李弦收了柿子,道过谢继续往家里走。
黎映真看了看那袋柿子,再去看李弦手里的鲈鱼,走近他一些,神秘道:“我有一天机,关于李捕快你,要不要听听?”
“我也有一箴言要告诉黎小姐。”李弦停下脚步,低头看着黎映真,嘴角含笑,道,“少管闲事。”
李弦说得有板有眼,字正腔圆,生怕黎映真听不清似的。
说完,他便优哉游哉地走了。
黎映真气不过,冲着那日光下越行越远的背影喊道:“不听我的话,你等着倒霉吧!”
两人不欢而散,黎映真却未见就此罢休。
午后她本陪着赵心慈说话,英儿进来送药时递上约定的信号。
得知收买的线人送来了需要的情报,黎映真借口出了门——
自然是看李弦的热闹去了。
赶到保和堂时,李弦正耷拉着脑袋坐着,整个人看来病殃殃的,丝毫不见先前的神气。
“呀,李捕快,你怎么在这儿?”黎映真跨过木槛,拿起柜台上空着的药臼虚捣了起来,再坐去李弦旁边的椅子里。
李弦瞥了黎映真一眼,又瞧见一旁配药的药童在偷笑,他原要发作,但腹痛难受得紧,遂只是嘁了一声,不作搭理。
黎映真继续拿着药臼把玩,故意对药童道:“斐生,我看街上的柿子不错,你让王大夫买点吃呀。”
“柿子性寒,跟不少食物相冲。我师父注意得很,不爱吃。”
“那最近鲈鱼上了,我看李捕快今天还买了一条回去呢,滋味应该也不错吧?”
黎映真看着同斐生闲聊,实则幸灾乐祸的眼神早转去李弦身上了。
李弦往年秋天吃鱼吃柿子也未见有这样厉害的症状,他便没放在心上。
这会儿听这二人一唱一和地嘲他不通食理,他无法反驳,只黑着脸脸催促斐生道:“好了没?”
斐生包好了药递来,黎映真主动接过,道:“帮我转告王大夫,他给我娘新配的药没问题,但是给我的药丸能不能再改良一下,还是太苦了。”
说完转身,她对李弦道:“我送李捕快回家。”
李弦本不想欠黎映真这个人情,无奈这趟秋柿配鲈鱼将他的五脏庙闹得太厉害,饶他一向身体强健,这会儿也禁不住发虚。
黎映真提着药材包跟在李弦身边,看他走路都双腿打颤的样子,憋笑憋得实在有些困难。
见李弦身子忽地歪了一下,她及时将人扶住。
恰迎上李弦略微慌乱的目光,她开始觉得这人有些意思,道:“你但凡愿意听我把话说完,也不会这样,秋柿就是不能跟鱼同食。”
“你特意告诉我是想让我知道你懂食理,然后你会找出证据证明客栈那条人命也许是大意之下的错杀误会?或者责任根本不在客栈?”李弦问道,“那你如何解释昨晚找到的那罐苦杏仁?”
黎映真确实想将对客栈的影响降到最低,此时被李弦戳破了心思,她不急于否认,低声咕哝道:“就你话多。”
扶着李弦继续走了一小段,她道:“至少我想说明不是个吃干饭的。让我知道死者昨天具体吃了什么,兴许我能给出一些你没有设想过的方向和新的头绪。”
“一切等仵作来了自有分晓。”
“你很排斥让我加入调查。是觉得我是女子,不能做这些事?”
李弦眸光一滞,没有立即作答。
身边的喧闹好似被他这下意识的蹙眉完全隔绝。
黎映真并未因他的犹豫而感到生气,反而被他认真思忖的模样感染,更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不是。”
“那是为什么?”
“你又为何一定要掺和进来?”
“因为那是我娘的客栈,我得保住它。否则以后我们拿什么安身立命?靠人不如靠己,懂吗?”
这一切在黎映真看来天经地义,但当听见李弦一句“女子当家”的反问时,她蓦地收了声。
两人又一次的沉默里,李弦一直看着她。
她说不清李弦此时的神情究竟是何意义,只觉不太习惯,转过头避开他视线,坚持道:“女子当家有什么不可以?”
李弦没有作答,但奇怪的是话题无疾而终,黎映真却未觉得这样与他在一起有何尴尬。
许是他的方才看她的目光实在真挚,真像是在关心她一个养在闺阁里的姑娘为何要出来吃苦。
琢磨着自己的心事,黎映真便没太顾及周围,一直将李弦送到家门口。
“你歇着,我给你把药煎上就走。”和李弦一起进了门,黎映真问他,“厨房是哪边?”
李弦家的院子小,黎映真问完便瞧见厨房的位置,拿着药正要过去。
“当家可不是嘴上说说就成。你知道如何当家吗?”李弦倚着门,抱臂看着黎映真利落的身影。
“我得先有家……”黎映真一只脚才要跨进厨房,忽地明白了李弦的弦外之音。
她像只小兔子似的连蹦带跳到李弦跟前,惊喜地看着他,问道:“你答应带我一起调查了?”
李弦抬眼望了望墙头染上的寸许金芒,方觉这一天的时光竟就这样过去了。
而眼前少女晶莹闪耀的眸光胜过正爬上墙头的秋日暮光,教人看了舒心许多。
“休沐的日子不谈公务。”李弦从黎映真手中接了药材包,道,“天色不早,你该回去了。”
“明日可当值?”黎映真追问。
李弦与她错开,仍有些趔趄地往厨房去,答非所问道:“有劳黎小姐走时把院门关上。”
虽被下了逐客令,黎映真却是心情大好。
然而离开时,黎映真想起昨夜李弦交给黎广源的钱财,以及当时黎广源的反应,心底还是难免生了疑云。
翌日清早,黎映真特意换了套爽利的男装去寻李弦。
李弦见她这副打扮,起初颇为意外,但在黎映真催促下,两人速速去了县衙。
客栈相关人等的第一轮盘问工作已基本完成,黎映真借李弦之便将情况都了解了清楚。
“死者当时约了好友相聚,在客栈点了鲤鱼烩面、煎豆腐、茭白肉片、辣子鸡丁和一壶酒。
“事发后发现所有菜两人都动过,酒也喝了,但出事的只有死者。”
李弦补充道:“我亲自问过客栈那天的老厨头、帮厨,昨日让其他兄弟再将后厨剩下的人都盘问了一遍,没人提过后厨柜子里有苦杏仁。用的碗筷和吃的也都收着,验过了没毒。”
“有没有查过死者的忌口?”
“忌口?查这个做什么?”
黎映真放下案卷,抱臂看着李弦道:“碗筷和食物没毒,不代表没人下毒。而且下毒,不一定非要是毒物。昨日你的情况,不也是中毒?不告诉你是食物相克,你能想到?”
李弦点头,道:“继续说。”
“仵作没来,没人能下定论。我只从那天我看见的尸体情况判断,就算真是中毒,也不是一般毒物。
我问死者有没有忌口,因为有些‘毒’是因人而异,吃个看来普通的东西也可能过敏致死。”
“过敏?”李弦不解,“这是什么死法?”
“不一定是死法,情况有轻有重,严重的会死。”
“过敏……”李弦琢磨起这个闻所未闻的词却毫无头绪。
黎映真重新翻起卷宗,试图从对各嫌疑人的询问中找到蛛丝马迹。
当黎映真感受到李弦疑惑且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充满试探的疑问随之而来。
“你该不是自己凭空捏造个死法,试图帮客栈洗脱嫌疑吧?”
黎映真头都没抬,道:“幼稚。”
说话间,副手送来邻县传回的书信。
黎映真见李弦看后眉头紧锁,问道:“怎么了?”
“康县出了起大案,邻近县的仵作都被抽走了,腾不出手来。”
“那我们的尸体谁验?”
李弦面色一沉,收起书信,合起面前的卷宗,起身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