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疯了?”宋棠夏瞪大双眸,一脸不可置信,“你连剑都拿不稳,难道去找死吗?”
宋棠夏用力拽住他的衣袖,指节都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强硬道:“不许去!”
一旁的林统领也微微动容道:“公子......”
柏长雪心下微微叹气。
此番出京,原就是带着柏池逃命的,遇上追兵无可厚非。
但他属实没成想,借住寨子半月,牵连至深。
竟害得一个寨子的人死于罗建刀下。
心底愧疚将要淹没柏长雪的心口,化作利刃般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
既因他和柏池二人而起,那他便做这出头人,许能少些无辜之人受罪。
从情绪中抽离出,柏长雪又换上了惯常的风轻云淡。
他启唇,打断林统领的话,“我去意已决,不必再劝。”
他墨眸一扫旁边怒意正盛的宋棠夏,又向站于后方的林统领暗暗示意。
看好她。
林统领看懂了他的意思,默默点头。
柏长雪又看了眼怀中的柏池,将他递出去。
宋棠夏有些恍惚,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柏池。
那是柏长雪最珍视的存在,可他现在就这么脱手给她。
他真的做好了回不来的打算。
“你就这么想去送死吗?”,宋棠夏脖颈都泛上了红,对着柏长雪呼吸簌簌作响,“你当我是街头乞儿,随便阿猫阿狗都会收吗?”
他怀里的柏池看着周围的动静,虽然不明白姐姐如此生气,却也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安。
帝师哥哥要离开他了。
还要把他交给姐姐。
柏池低声抽噎,两只小手死死地揪住柏长雪的青色袖子,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柏长雪,含糊出声,“咯咯,不走。”
柏长雪喉间像塞满了棉絮,他静默片刻,清冷的眼眸有一瞬的温柔,随后扯开柏池攥着他袖子的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出声:“乖。”
见宋棠夏不接,他又将柏池递向林统领,吩咐道:“照顾好他。”
片刻过后,柏长雪便领着一队亲卫,离开了大部队。
望着那抹青色背影渐行渐远,宋棠夏眼眶发红,抬脚要去追。
可她的手被身后的林统领用力攥住,踉跄着跌了回来。
明明他另一只手还抱着柏池,可任宋棠夏怎么生拉硬拽,那只手都没有丝毫松动。
宋棠夏使尽了浑身手段,却始终动弹不得。
“让我去!换我去,让他回来啊......!”
让柏长雪去就是在送死。
让她去。
至少、至少,她还会武功。
柏长雪能有什么办法?
他只有死路一条。
可林统领只是轻叹一声,“宋姑娘,您去也无用。”
柏长雪和柏池,才是他们的目标。
最后,宋棠夏只得眼睁睁望着那道修长身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不过片刻,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动静。
有人大喊:“找到了!他们在那边!”
“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那响动从近处逐渐远去,直至消逝,周围只剩一片寂静。
宋棠夏额发被汗水浸透,缓缓卸了力气,阵阵喘着粗气。
这是她第一次。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宋棠夏朝林统领望去,执着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止他?你们不是他的亲卫吗?”
她想要一个答案,一个柏长雪不得不这么做的答案。
可林统领只是回答,“这是公子的命令。”
宋棠夏近乎是带着哭腔,“他命令你们眼睁睁看着他去死,难道你们也会做吗?”
林统领知道宋棠夏是什么意思。
但公子有他的打算。
为大义牺牲 ,那是公子的道。
林统领沉默片刻,高喊一声,“撤!”
他不能浪费了公子的心血。
宋棠夏几乎丧失了全身气力,最后由着林统领涨红脸,才一步步把她拖了上去。
一群人默默紧跟前边人的脚步,一时鸦雀无声,气氛低沉。
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打头的林统领把失了力气的宋棠夏扔到地上,随后单手撑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终于对身后的一群人道:“到了。”
众人行了一路,早已疲惫不堪,听了这话,不少人直接摊在地上,把心安放回肚子里。
整顿好队伍,潘建豪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此处位于山腰悬崖处,若不往高处走,绝不会知晓此处竟还藏着人。
能找到这处地方,这一队人绝不简单。
远处立着几件用木头简易搭建的草屋,虽能住人,但不是长久能待之地。
但照如今的情况,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安营之地。
潘建豪心底长叹一声,看向了坐在地上的宋棠夏。
他凑过去,试探性地问道:“少主,今后......我们作何打算?”
作何打算?
宋棠夏思绪混沌不清,苍白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无意识轻颤着,却又无力地松开。
一日之内,竟有两人问了她同一问题。
若放在平日,宋棠夏做何打算不行?
就算她扬言要凿了城主金贵的金钱树,刁难人去买天边的糕点,周遭人也得连滚带爬地去干。
实在不行,也还有她爹兜底。
可现如今不行了。
宋棠夏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离开了山寨,离开了她爹,她什么都不是。
潘建豪望着面前这个坐在地上的姑娘。
此时她脸上早已失去往日的骄矜放纵,满是迷茫。
到底是被他们兄弟们从小宠到大的姑娘,潘建豪自知急不得。
于是他连声安慰道:“少主别急,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我看你们还是多为自己谋划谋划吧,那帮人随时会卷土重来。别到时候,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潘建豪不悦,冷眼看去。
林统领一手负后,一手抱着柏池,面容冷峻,方才那番言语如兜头浇下的寒冰。
“你......!”潘建豪想要辩驳,却被人打断。
“他说得没错。”
坐在地上的人哑着嗓音开口。
“尽早计议才能摆脱那群人的追击,我们不能再少人了。”
宋棠夏咬着齿贝,犹豫着开口:“等我们安定下来......我想带人去找他。”
找的是谁,三人心知肚明。
宋棠夏知道他此去九死一生。
但若不去寻,万一他尚有一口气呢,却无人问津。
宋棠夏胸腔里滚烫翻涌,她良心难安。
半月光景如走马观花在眼前掠过,宋棠夏记忆尤深的,是柏长雪那双平素清冷的眼染上了隐忍。
他不愿做的事,她便绑着、拽着,也要让他去做。
她承认她是故意的,她就是觉得看柏长雪失态很有趣。
彼时的她满心快意,却不知那些强硬的逼迫最后竟成了扎在自己心头的倒刺。
若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她又怎么会对他步步紧逼。
“有用吗?难不成你也想去送死?”林统领有些痛心,“有公子一个还不够?”
对着面前一根筋的人,林统领破口骂道:“猪脑子!”
难怪公子让他看着点宋棠夏。
潘建豪不满出声,“我劝你别太放肆!”
连寨主都舍不得这样骂他们少主,林统领凭什么这样说。
宋棠夏无言以对,却仍是执拗地说:“我想去找他。”
至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统领继续泼冷水,讥讽道:“你单枪匹马地去寻有何用?倒不如想想你爹有没有什么人脉,去搬救兵来得实在。”
宋棠夏沉默着,突然灵光乍现。
她猛地从地上起身,动作快得险些将潘建豪掀翻。
潘建豪惊疑不定,“少主你怎么......”
“我想到了!”宋棠夏鬓发贴额,琉璃版的眸子亮得惊人。
潘建豪眼里带着关切,试探地问道:“少主,想到什么了?”
少主近来失魂落魄得厉害,这会突然惊乍起来,莫不是被一连串的打击烧坏了脑。
“我们可以去找宁叔伯!”宋棠夏兴奋道:“他一定会帮我们的!”
“宁......”潘建豪低头默默念着这个姓,扬起的嘴角僵在半空,眼底一片暗沉。
宋棠夏口中的宁叔伯,乃是寨主的结拜兄弟,过去联系甚是频繁。
山寨能建成,他功不可没。
可不知为何,几年前一次与寨主彻夜饮酒过后,却突然翻脸,带着一半弟兄们离开宁城,断了往来。
现如今,听说他带着一队兄弟,在临城做起了镖局生意。
潘建豪强笑着应和,“少主,宁老大不一定会帮我们,毕竟......早已断了联系。”
宋棠夏转念一想,也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我都得试试。”
他们早已穷途陌路。
“明日。”
“明日,我便启程出发。”
宋棠夏下定决心道。
“谁许你去了?”
宋棠夏耷拉下脸,冷眼望去。
又是林统领。
“你一个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人家一个老狐狸在江湖混迹了数十载,你拿什么去撬开他铜铸铁打的心?”
林统领冷哼一声。
在他看来,宋棠夏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一个刚刚逃命出来的小姑娘,无权无势,凭什么去撼动苍天大树?
宋棠夏眸光如淬了冰,直勾勾地盯着林统领,“若我偏要去,你能奈我如何?”
“飒!”,是利刃出鞘的声音。
林统领将柏池轻轻置于一旁,随后猛地将腰间的剑刃抽出。
“那就看看,你能不能胜过我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