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小院静静回望匆忙赶回来的两人,等待已久。
冬梨环顾四周,满是紧张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焦躁与不安,她眨下眼睛,望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鹤无休,迟疑开口:“身体……消失了?”
鹤无休接过她的眼神,没回话,只是闭上眼睛,继续铺开神识,院落里的禁制依旧死守着,他没能在府中其他地方感应到自己与冬梨的身躯。
一双泛着寒意的眼睛睁开,严肃望向冬梨。
仅一眼,冬梨就读懂了他的意思,干脆利落点点头,伸腿便朝院子里走去。
还没迈出第二步,一只手从身后拉住她:“等等。”
冬梨回头:“怎么了?”
鹤无休依旧保持拉着她的动作,剑眉下的眼睛被阖下的睫毛遮住一半,落在她脸上的眼神有些微妙。
不得不说,师尊半阖眼的神情有种与其外表气质相违的沉静。
尽管如此冬梨还是被他看得有些茫然,“怎么了?”
她又问。
闻声,鹤无休下意识松开拉着她胳膊的手,眉头皱了起来。
冬梨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她准备问第三次的时候,鹤无休终于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结论,将眼神从她身上挪开,转而看向悬挂在他们头顶,被两人忽视了很久的一个地方。
冬梨顺着他的眼神望向天空,一轮不圆的月亮。
看了一会儿,她还是问出了第三次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怎么了?”
“我们在长廊的时候,月亮还是圆的。”
冬梨回想了一下,自己从长廊中跑到湖边观察自己身影的时候,月亮的确是圆的,此刻却凭空缺掉了一道口。
她一愣,“也就是说,这里的时间不对。”
鹤无休颔首,“还有一个比这个更严重的事情,你的魂魄比之前淡了一些。”
冬梨抬起左手,放在月光下对比,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手随着又变窄了一些的月亮变淡了。
“这……”放在眼前的手又透明了一些,她放下手,发现鹤无休也随着被侵蚀的月亮正在逐渐变淡。
悬在脑袋上的,分明是两人的死亡倒计时。
“如果我们没能在月亮彻底消失之前找到身躯,后果不堪设想。”鹤无休沉声道。
两人当即决定分头行动,加快行事效率。
冬梨负责搜寻院外,鹤无休负责屋内。
“以防万一,对个暗号。”
冬梨不假思索,“汪汪!”
“……”
也好,也不好。
事已至此,干脆如此。
鹤无休拍拍她肩膀,转身朝月光都照不清楚的昏暗屋内走去。
冬梨也立刻转身开始在院子里搜查起来。
杂草没过她的膝盖,脚下的触感是潮湿腐烂的枝叶,尽管作为魂魄的她没有嗅觉,还是下意识觉得这里弥漫着厚重的霉味。
院子不是很大,搜查起来本该很快,但冬梨依旧仔细在杂草中来回翻找着他们的身躯,多花了些时间。
进门处东侧的草堆里中连根可疑的骨头都没有。
冬梨本想尽快转战下一个区域,转身时却发现杂草掩盖的墙角处有一个大概到她胸口那么高的一个奇怪东西,黑乎乎地立在不显眼的角落中。
她瞬间警惕起来。
静静对峙了一会儿,冬梨发现那东西似乎不是活的,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出大致轮廓,是个大玩意儿。
算了,先去看看吧,不行再跑。
这么想着,她很快就走到那玩意儿面前。
借着月光,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东西。
这是一尊巨大的鼎,冬梨粗略估计了下,大概能一次性装下三头牛。
她下意识伸手触碰,食指才刚碰上雕龙刻面,眼前一白,一股巨大的眩晕感涌上脑袋,整个人宛如被狠狠敲打过的颂钵,魂魄嗡嗡作响。
她晃了晃脑袋,发现抚在鼎上的手正随着魂魄的震颤留下莹蓝色的残影。
有问题。
冬梨踮起脚,抬起手往里面摸了一把,除了空气以外什么都没捞到。
这也不是个办法。
仅犹豫片刻,她干脆两手撑住鼎的边缘,整个人挂在鼎上。冬梨本该什么感觉都没有,但一股直扑魂魄的凉意源源不断从幽深的鼎中涌了上来。
这不是触觉,冬梨难以形容,似乎是超越五感之外的一种东西,很复杂。
非要解释的话,冬梨觉得那是一种阴气。
鼎中装了一半水,冬梨看不见自己的影子,只能一手撑在鼎边,半个身子俯下,一手朝水中捞去,将月亮搅个稀碎。
右手在水中来回翻搅,刺骨的寒意冻彻灵魂,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自己的手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冬梨立刻收回冻得发抖的右手,借着月光,看清了手上的东西——
一团乱糟糟的黑色头发,密密麻麻缠着她的右手,延伸到小臂上,隐约能看见头发间还夹杂着几颗白森森的牙齿。
我去!
冬梨右手猛地一甩,整个人从鼎上掉回杂草中。
“冬梨!”不远处,屋内传来鹤无休急切的声音。
她连忙爬起来,扒掉右手上的头发与碎牙,甩甩手,情况如此紧急之下,她也没忘两人的暗号,一边朝屋内赶去,一边“汪汪”叫了两声。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响起了有些尴尬的声音。
“汪,汪。”
一字一顿,声音沉闷,似乎嫌弃急了。
冬梨郁闷,师尊还是可爱狗狗的时候,不是汪得挺自然的吗?
她很快赶到屋前,鹤无休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
“怎么了?”
鹤无休神情严很不妙,叹了口气,“你进来就知道了。”
冬梨不明所以,跟着他的脚步一起进入屋内。
屋内左右两侧的窗户被鹤无休强行拆了下来,歪歪倒倒靠在墙根。借着月光,冬梨看清了这间屋子的布置。
这其实是一间不大的庙宇,正中央站着一个巨大的东西。
冬梨抬头,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那是一尊没有脸的白色神像,不知是未完成,还是刻意被人打造为这个模样,凭借模糊的光线也分辨不清男女。
“你做好心理准备。”
鹤无休走到祭坛前,朝她掀开垂在下方的红色帘子。
冬梨实现顺着他的动作向下移动,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红布缓缓掀起,先是露出一双灰白泛青僵硬向后绷直的脚踝,再往上,一颗蓬乱的人头以极其扭曲的姿态不自然地靠在小腿上,上半身几乎折叠在双腿上。
冬梨眼睫微颤,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后一退——这具以诡异姿势高度折叠的尸体身上,披着一件春绿色外袍,袖口上的浅粉色系带无力垂在地面上。
“这是……”她的声带像被人硬生生扯住,声音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这是,她今夜赶到城主府所穿的浅绿色外袍。
鸡皮疙瘩瞬间炸开。
冬梨不由生理性厌恶,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与诡异感好似冰冷黏腻的手从后面伸出来死死缠住她的脖颈,她脑袋轰的一声陷入空白。
“先别紧张,这不是你的身体。”
鹤无休将红布搭在祭坛上,蹲下身把披在尸体身上那件属于女孩的衣服扯出来,拨开那具不明尸体的头发,露出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睛不安地大大睁着,死死盯着披在他身上衣服的主人。
冬梨看着那双惊悚的眼睛,竟从一个死人眼中读出一丝嘲笑的意味。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一具无名男尸身上,但总觉得,这是一种相当变态的挑衅行为。
不行,不能被绕进去。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一切似乎是为了让她感到恐惧,刻意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等等。”
冬梨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放缓自己说话的语速,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件事情看上去和我们身体突然消失有关,虽然我的衣服出现在一具尸体身上,但是我们的魂魄目前状态还算稳定,说明身体应该还没有出现生命危机。”
无论如何,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她一边思考,一边慢慢说着自己的猜想,“这一切看上去很唬人,但似乎在掩盖什么东西,又似乎是为了指引什么东西。”
鹤无休颔首,俯身把那具诡异扭曲的男尸从祭坛下面拖了出来。
冬梨凑上去,蹲下来仔细观察来这具尸体的情况。
“他身上穿着的是府内侍卫的衣服,四肢孱弱,应该是被随机选择的。”
她翻开那人左手小指内侧,“没有红痣,并未死于水源诅咒。”
“没错。”鹤无休仔仔细细搜了一遍死者身上,“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抬起头,与冬梨对视一眼,“看来,尸体只是个幌子。”
冬梨点点头,“他身上的衣服,应该是用来吸引我们注意力的。”
两人齐齐侧头,看向祭坛下面空荡荡的空间。
地面因刚才的拖动留下一道长长的深色痕迹延伸至未知的黑暗空间中,冬梨稍微侧身,月光照进去,靠墙内侧有一个容半人趴在地上爬行的窄小木门。
“果然。”冬梨内心一喜。
两人走过去,发现木门做得非常坚实,鹤无休试着踹了两脚,一道微弱的红光从钥匙孔里闪过。
“有禁制,不能强行破开,得找钥匙。”鹤无休说。
这么一说,冬梨瞬间想起自己在外院看见的那尊角落里的大鼎,连忙和鹤无休简单说了下情况。
“要不我们再去鼎里找找线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