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班里五十一个人,每个人都有同桌,只有楚长欢是单人单桌,被安排在最后一列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每半个月,班主任会雨露均沾地给大家换一次座位,唯独楚长欢的座位被固定在最遥远的角落,雷打不动。

    班主任也有些为难,哪个同学都不愿意和她做同桌,原先安排过两个同桌,都闹着要换座位,差点惊动了家长。她心里也通透,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谁要是真的跟楚长欢做了朋友,是会被班里那小小的社交圈子拒绝的。

    楚长欢年纪小脾气大,平时像个闷油瓶,谁都不搭理,可要出了什么事,她又一副凶狠阴鸷的模样,仿佛一只锁定目标的鬣狗。

    她想不出这个世界上哪个活人能跟楚长欢合得来。

    何况她成绩差,家长不上心,老师们也不喜欢她,楚长欢向来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座位的事就这么被她糊弄了过去。

    课间,楚长欢正坐在座位上休息,刚翻开看了一半的小说,桌子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好几个女同学挤在窗边,伸着脑袋张望着什么。旁边的人见了,也好奇地围过来。

    楚长欢没什么反应,把桌子往后挪,低下头,把小说摊在腿上。

    “看谁呢看谁呢?”

    炎以楠的声音因为兴奋而高昂着:“当然是看寻一啊!”

    见发问的同学有些迷惑,宁越迫不及待地解释道:“我们学校今天新来的,刚刚在办公室,我和楠楠都看见了!”

    “你要说重点啊,”炎以楠斥责宁越,扭头跟那同学笑眯眯地说,“重点是,他好帅!”

    宁越赧赧地挠头,忽又瞧见楼下的寻一,激动地尖叫着:“我发誓,这是你们这辈子见过最帅的男生!”

    整个课间,楚长欢的耳边充斥着女孩们的声浪,纵使再专注,她也不免被吵得头疼。她微微皱眉,听见炎以楠补充说了句“虽然他和我们一样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去了一年级”的时候,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嗤笑出声。

    炎以楠震惊地看向她:“楚长欢,你有什么资格嘲笑人家?”

    楚长欢叹气。这么嘈杂的环境,炎大班长居然还能听见她的声音。

    她干脆把小说倒扣在桌上,站起身。

    鉴于前一天楚长欢对峙炎宁二人时以压倒性优势胜利,现在她做什么炎以楠都要应激,小小的动作吓得她直往后挤,甚至踩到了宁越的脚,惹得后者痛呼一声。

    楚长欢很满意她的反应,淡淡一笑,往右偏了偏头,视线扫向一楼。

    这么远,她实在看不清那个背着黑色书包的毛茸茸的脑袋有多帅,她刚想收回目光,蓦地,那个一直没注意过四楼尖叫声的脑袋极快地抬起头,精准地定位到了这扇窗。

    楚长欢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就清晰地感受到一道目光直直地射了过来。

    楚长欢瞬间侧身躲进窗帘后,发觉心脏跳得很密集、很用力。

    身边的同学们因为楼下人这一抬头卷起一阵欢呼,没人注意到楚长欢的表情发生了片刻的空白。

    楚长欢向来对危险的事物敏感,她几乎可以笃定,这短暂的对视,陌生的视线就是奔她而来。

    仅仅半秒不到,近百米的距离,那人是怎么做到如此敏锐地发现她的目光的?

    “你刚刚说他叫什么名字?”

    炎以楠忌惮地看楚长欢一眼:“寻一。”

    是没听过的名字。她晃晃脑袋,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放学照例是杜娴来接,可是早上上学是没有人来送的,楚源和杜娴的工作都是晚出晚归,楚长欢早上起床吃早饭上学都要保持安静,就怕吵醒这酣睡的俩人。

    杜娴靠在栏杆上,正和别人通电话,楚长欢走近了,听到她的称呼是“源哥”,才知道是爸爸。

    “源哥,今晚不回来吃饭吗?阿姨做了你喜欢的鱼,我表哥运给我的龙虾再不吃就坏了……”

    平心而论,杜娴平日确实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人,然而在楚源面前,她永远是一副小女人的姿态。只有在楚源面前,她才会放下那条利落的马尾辫,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扮成贤内助的模样。

    楚源的回答好像并没有让她满意。

    “源哥,我们结婚两年了呢……为什么非得是今天?”

    楚长欢能感受到杜娴已经很生气了,她在压抑怒火。为什么非得是今天?其实很好理解啊,今天是妈妈的忌日嘛。

    今天立秋去世的第五年。每一年的今天,楚源都不见人影的。

    谁都知道,楚源最爱的女人有且只有立秋。杜娴的两三年,怎么比得过他和立秋的十年?

    立秋刚走那会儿,楚长欢才四五岁的年纪,楚源消沉到几乎忘了他还有个女儿,天天坐在墓地里喝酒。楚长欢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平安长大的。

    后来有了杜娴,杜娴有本事抚慰楚源的伤口,情况越来越好,可惜杜娴想要楚源忘了那个早就不在人世的女子。

    杜娴本就是趁虚而入,怎么还敢反客为主?被困在爱情里的人总是拎不清。

    “楚源,”杜娴忽然叫起楚源的大名,“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在你心里究竟有多重的份量?”

    楚长欢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地跟在杜娴后面走回家。

    到家之后,杜娴径直走到厨房。

    “阿姨,源哥今晚回来吃饭,做丰盛一点,今天很重要。”

    楚长欢知道,她在赌,赌楚源更在乎一个死掉的初恋妻子,还是他们这个灾后重建的家。

    半个小时之后,门锁声响起,杜娴赌赢了。

    杜娴赢了,但她脸上没什么喜悦的神情,反而像憋着气,沉默着等楚源给她盛饭。楚源也不说话,盛了一碗饭,没有给杜娴端过去,放在了楚长欢的面前。

    楚长欢抿了抿嘴,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那一颗颗白米饭。

    “小娴,吃饭吧。”楚源给杜娴夹了一筷子鱼肚子肉。

    杜娴鼻子里哼出娇蛮的一声。楚源果然很吃这一套,表情立刻松动了:“今天这菜真不错啊。”

    “都是我表哥带来的原汁原味的食材,请的阿姨也不便宜,源哥你呀,知足吧。”

    “那是得谢谢连哥了……对了,连哥家小孩,是不是跟欢欢一个学校的?”

    “是啊,难得你这个大忙人连这个都记得了。连睿比欢欢大一岁,读五年级,我上次跟他们家吃饭,他长得可俊了,听说,好多小姑娘都给他表白呢!”杜娴笑起来。

    “诶,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早熟了?”楚源惊讶,“我们欢欢不会也有小男生给她表白了吧?”

    “欢欢怎么会?源哥你真是想多了。”

    也许是杜娴想起了其他家长说楚长欢“性子孤僻,不合群,被人欺负”的言论,她本意是了却楚源对楚长欢早恋的担忧,没有明说,点到即止,但这话在楚源耳朵里变了味。

    “欢欢怎么不会?她长得多漂亮啊……越长越像立秋了……当年立秋早早就被好多男生惦记着,我每天都担心她答应了别人呢……”

    楚长欢的心脏重重地一跳。

    “今天是立秋的忌日,好几个老同学都给我发信息了,大家都在怀念她……唉,当年校花评比,那群臭小子为了给她拉票……”

    楚长欢甚至看见楚源的眼角泛起泪光。

    她喜欢听爸爸说起妈妈的事。爸爸很爱妈妈,在他眼里的立秋,永远美丽永远才华横溢,但绝不是眼下的场景——楚长欢观察到杜娴放下筷子,收起笑容。

    “你跟我们一个大学的,你还记得吗,小娴?”

    “我记得啊,”杜娴露出一个并不自然的微笑,“谁不知道啊,当年校草追校花的故事。”

    楚源眼睛微微睁大:“我哪里是校草啦,只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完全配不上校花……”

    杜娴深呼吸:“我记得很多事情呢。”

    楚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我记得,校花当年拒绝校草五次;我记得,校花家里很不满意这个穷校草;我记得,结婚那天校草哭得喘不上气,结果校花一直在笑;我记得,生了孩子之后校花还是和旧日情人幽会,还被校草抓住了……”

    楚源的表情变得很怪:“小娴,你别在孩子面前乱说!”

    “哪一句错了?”杜娴的眼神变得锐利,“我还记得,校花就是死在和情人约会的路上!”

    “杜娴!”楚源忍不住吼出声。

    楚长欢猛地颤了一下,缩起身子。

    “楚源,你选择忘记的很多事,我都记得!我记得当年要不是我拦住了你,你就随她而去了,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你看看清楚,现在活着的人,你、我、欢欢、还有未来,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们几个过好我们的日子吧……你睁开眼吧,不要再怀念一个死人了!”

    楚源的面部肌肉开始发抖,渐渐地,有些失控的趋势。

    “楚源,我跟你两年,你有没有对我上过心?我在你之前没有别人,你的心里可不可以也只有我!我说,她不过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她根本配不上你的爱——”

    “够了!”楚源恨得双目通红,“杜娴,说够了吗?”

    “没够!今天是她的忌日,我就要在今天说个够!”

    ——“啪!”

    楚源收回手。杜娴的侧脸,登时泛起红。

    先是短暂的震惊,而后杜娴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

    “楚源!你敢打我!你和立秋都不得好死——”

    楚长欢从家里跑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再在那个房子里待下去,她就会疯、会死。

    脸上一阵痒意,她抬手抹了一把,才意识到那是泪水。满脸都是泪水。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

    头很晕,身子很累,眼睛和鼻子都酸得要掉了,她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哭。除了偶尔像疯狗一样咬人,楚长欢终日木讷沉静,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从来没有在外面这么不顾忌自己的形象。

    但是谁能要求楚长欢不要哭?世界上最该哭的人就是她了。为什么不哭?她今天就要嚎啕大哭,像那些得不到玩具的同龄小孩一样在街上撒泼打滚!

    她太痛苦了!

    喉咙撕扯着,发紧、发酸,楚长欢听见了自己的尖叫。

    她一直在重复着同一个词:

    妈妈!妈妈!妈妈!

    ……

    有人在推她的胳膊。楚长欢艰难地睁开眼。

    天已经蒙蒙亮了,她竟然在外边睡了一夜,怪不得觉得好冷。

    推她的是一个年龄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孩,逆着清早未熄灭的灯光,叫人看不清他的脸。

    一件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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