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怡涵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课桌边缘，盯着自己月考成绩单上那个刺眼的数字——“37”。重点班五十二个人，她排在倒数第五。艺术生的身份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优待，反而像一块烙印，时刻提醒着她与这个班级的格格不入。
“这次物理最后一道大题，全班只有三个人做对。”班主任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程施昀，上来给大家讲解一下你的解题思路。”
麦怡涵猛地抬起头。程施昀从第三排站起来，修长的身影在阳光下投下一道清晰的影子。他走路时背挺得很直，像一棵不会弯腰的竹子。麦怡涵的目光追随着他走上讲台，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工整的公式。
“首先分析受力情况...”程施昀的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他讲解题目时从不卖弄，却总能把复杂的原理拆解得简单易懂。
麦怡涵悄悄从抽屉里摸出素描本，在课本的掩护下迅速勾勒出程施昀的侧脸线条。她画过无数次这个角度——微微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还有那个思考时会轻轻抿起的嘴角。画完最后一笔，她用拇指蹭了蹭纸面，让阴影过渡得更自然些。
“麦怡涵。”班主任突然点名，“这道题你听懂了吗？”
全班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过来。麦怡涵手忙脚乱地合上素描本，脸颊发烫。“我...还有些不明白...”
“课后多请教同学。”班主任叹了口气，“程施昀，你负责给她讲明白。”
程施昀点点头，目光扫过麦怡涵泛红的脸，又很快移开。麦怡涵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低头假装整理书本，掩饰自己过快的心跳。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开教室。麦怡涵磨蹭着收拾书包，余光瞥见程施昀朝她走来。他拉开她前座的椅子坐下，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香气。
“哪一步没听懂？”他问，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麦怡涵翻开几乎空白的物理试卷，随便指了一道题。“这个...能量守恒的应用...”
程施昀凑近了些，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半透明的。“这里应该先确定系统边界...”他边说边在草稿纸上写下步骤，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麦怡涵其实根本没在听。她偷偷打量程施昀垂下的眼睫，还有他握笔时凸起的腕骨。他讲题时很专注，眉头会微微皱起，在眉心形成一道浅浅的纹路。这个距离，她能闻到他校服领口飘来的淡淡柠檬香，应该是洗衣液的味道。
明白了吗？”程施昀突然抬头，正好对上麦怡涵的视线。
“啊？哦...明白了。”麦怡涵慌乱地移开目光，感觉耳朵烧得厉害。她根本没听进去一个字。
程施昀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麦怡涵，你艺术专业课那么好，文化课也要加把劲。”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进麦怡涵心里。她知道程施昀是好意，但“艺术生”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让她觉得自己被归入了另一个次元。她勉强笑了笑：“我会努力的。”
程施昀点点头，起身离开。麦怡涵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的素描本摊开在桌上，程施昀的侧脸栩栩如生。她轻轻抚摸画纸，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那个遥不可及的人。
“又在画你的'程老师'啊？”闺蜜苏敏婷突然从背后冒出来，吓得麦怡涵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嘘！”麦怡涵手忙脚乱地合上本子，“别瞎说。”
苏敏婷撇撇嘴：“全班都知道你喜欢程施昀，就他自己不知道——或者说假装不知道。”
麦怡涵把素描本塞进书包最底层，像藏起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小声说，“他到时候是要考清华北大的，我...我能上个二本艺术院校就不错了。”
苏敏婷不服气，“程施昀除了会做题，还会什么？”
麦怡涵摇摇头。她没法解释那种感觉——当程施昀站在讲台上讲解难题时，整个人仿佛在发光；当他偶尔对她露出赞许的微笑时，她的世界会在那一刻变得明亮起来。
放学路上，麦怡涵经过学校公告栏，上面贴着期中考试年级前五十名的红榜。程施昀的名字赫然在列，排在第七位。她掏出手机，偷偷拍下那张红榜，尽管上面没有她的名字。
中考前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麦怡涵把自己埋进题海里，只为了能多靠近程施昀一点。她依然会在物理课后假装不懂去请教他，依然会在素描本里画满他的侧脸，依然会在每次月考后比较自己与他的名次差距——虽然那个差距从未缩小过。
最后一次模拟考结束的那天下午，麦怡涵在空教室里堵住了独自看书的程施昀。
“能...能问你一道题吗？”她声音发颤，手里攥着的试卷边缘已经被汗水浸湿。
程施昀合上书，示意她坐下。那是一道关于电路的综合题，麦怡涵其实已经会做了，但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和他独处的理由。
“这里，电压是怎么分配的？”她随便指了一个地方。
程施昀耐心地讲解着，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麦怡涵突然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没有中考，没有分别，只有这个安静的午后和他低沉平稳的声音。
“麦怡涵，”讲完题目后，程施昀突然问，“你打算报哪所高中？”
麦怡涵心跳漏了一拍。“市艺术高中...已经通过专业考试了。”她小声回答，“你呢？”
“一中。”程施昀说，“保送名额。”
“恭喜。”麦怡涵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尽管心里某个地方正在塌陷。一中和艺术高中在城市的两端，以后见面的机会几乎为零。
程施昀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中考加油。”
那是他们初中时代最后一次单独对话。
中考结束后，麦怡涵在毕业典礼上远远看着程施昀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他穿着熨烫平整的蓝白校服，站在聚光灯下从容不迫的样子，和第一次在物理课上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暑假里，麦怡涵翻遍了程施昀所有的社交媒体——他很少更新，最后一条动态还是半年前转发的一篇科普文章。她点开他关注列表里的每一个账号，试图拼凑出他生活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程施昀像是活在另一个维度的人，干净得连网络痕迹都很少留下。
艺术高中开学前一天，麦怡涵在整理书包时发现了一张被遗忘的纸条——是程施昀给她讲题时随手画的电路图。她把纸条小心翼翼地夹进日记本里，仿佛那是某种珍贵的文物。
新学校的生活比想象中忙碌。每天六小时的专业课让麦怡涵的手指经常沾满炭笔灰和颜料，但她的素描水平突飞猛进。十月的全市艺术联展上，她的人物素描获得评委特别推荐，作品被印在展览手册的扉页。那天晚上，她盯着手机通讯录里程施昀的名字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拨通那个电话。
转机出现在一个偶然的周五下午。麦怡涵提前离校去市中心买画材，在公交站台等车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程施昀穿着深蓝色校服，肩上挎着书包，正低头看一本厚厚的书。麦怡涵的第一反应是躲起来，但双腿却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
程施昀抬头看见她时，明显愣了一下。“麦...怡涵？”
“好巧。”麦怡涵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也坐这趟车？”
“嗯，每周五去市图书馆。”程施昀合上书，麦怡涵瞥见封面是一本英文原版书。“你呢？”
“买画材。”麦怡涵举起手里的购物袋作为证据，尽管她本可以在学校附近的商店买到这些东西。
公交车来了，他们前后脚上车。车厢很空，程施昀选了靠窗的位置，麦怡涵犹豫了一秒，在他旁边坐下。这个距离，她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柠檬香气。
“艺术高中怎么样？”程施昀问，目光落在麦怡涵手指上未洗净的颜料痕迹上。
“挺好的。”麦怡涵下意识把手藏到背后，“就是作业很多...你呢？”
“题海战术。”程施昀简短地回答，但嘴角微微上扬，“不过习惯了。”
他们聊了一路，话题从学校生活延伸到最近的电影和音乐。麦怡涵惊讶地发现程施昀并非她想象中那样只关心学习——他喜欢科幻小说，会看漫画。十五分钟的车程转瞬即逝，程施昀在图书馆站下车时，麦怡涵鼓起勇气问：“你...每周五都这个时间坐车吗？”
程施昀站在车门处回头看她：“差不多，三点四十这班。”
车门关闭的瞬间，麦怡涵做了一个决定。
接下来的周五，麦怡涵提前一小时开始准备。她换下沾满颜料的工作服，仔细洗净每一根手指，甚至涂了一层淡淡的唇膏。三点二十分，她站在艺术高中门口的站台，眼睛紧盯着来车的方向。
当那辆熟悉的公交车出现在视野里时，麦怡涵的心跳加速了。车门打开，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后排的程施昀。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毛衣，正低头看书，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
麦怡涵深吸一口气，走上车，故意在程施昀身边停顿了一下。
“又见面了。”她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是偶遇的惊喜。
程施昀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麦怡涵读不懂的情绪。“真巧。”他合上书，挪了挪位置。
这次麦怡涵带了素描本，她给程施昀看自己最近的作品——一组人物速写，其中有一张隐约有他的影子。
“你画得很好。”程施昀认真翻看每一页，在某张画前停留了几秒，“这个...有点眼熟。”
麦怡涵脸颊发烫：“随便画的。”
“保持这个水平，你能考上很好的美院。”程施昀说，语气是他一贯的客观冷静，但眼神比初中时柔和了许多。
下车前，麦怡涵假装随意地问：“下周还来图书馆吗？”
程施昀点点头：“除非临时有事。”
“那...下周见？”麦怡涵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下周见。”程施昀的回答却异常清晰。
这个简单的承诺让麦怡涵接下来的一周都处于一种轻飘飘的状态。她开始把周五称为“公交日”，并在日历上画满小星星。每周五的十五分钟，成了她生活中最珍贵的时光。
有时他们会聊学习，有时是各自看的书和电影。有一次急刹车，麦怡涵差点摔倒，程施昀迅速伸手扶住她的肩膀。那只手温暖干燥，在她肩上停留了三秒才松开。那天晚上，麦怡涵在日记本里详细记录了这三秒钟的触感，仿佛那是需要被永久保存的重要数据。
十二月初的一个周五，天空飘着细雨。麦怡涵特意带了伞，却在看到程施昀手中那把黑伞时暗自庆幸。下车时雨势变大，程施昀自然地把伞倾向她这边：“我送你到画材店。”
他们共撑一把伞走在雨中，肩膀偶尔相碰。麦怡涵闻到了程施昀身上不同于柠檬香气的味道——是雨水打在毛衣上散发出的淡淡羊毛味，混合着一丝薄荷洗发水的气息。这段路只有五分钟，她却希望永远走不到尽头。
“下周期末考试，我可能不来图书馆了。”在画材店门口，程施昀突然说。
麦怡涵的心沉了下去：“嗯...考试加油。”
回家车门关闭的瞬间，麦怡涵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她低头看着怀中的素描本，再看向那个离公交车不远处的人影，眼里满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