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开学第三周的周五,麦怡涵在公交车上做了一个深呼吸。她的手指紧攥着书包带,指节发白。车窗外的阳光很好,照得程施昀的侧脸线条格外清晰。他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毛衣,衬得肤色更加白皙,正低头看一本英文小说,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程施昀。”麦怡涵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下周六...你要不要去市图书馆?我查过了,有个法国印象派画展。”
这是她花了三周时间才鼓足勇气的邀约。她特意选了图书馆——程施昀每周五都会去的地方,还加上了艺术展这个理由,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她真实的意图。
程施昀的视线从书页上抬起,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下周六?”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可能不行,太麻烦了。”
“麻烦?”麦怡涵眨了眨眼,这个词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刺入她的胸口。
“转车要一个多小时。”程施昀合上书,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一道数学题,“而且期中考试快到了。”
“哦...也是。”麦怡涵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包,不让程施昀看见她瞬间泛红的眼眶。车窗外,梧桐树的影子一道道掠过她的脸,像无声的嘲笑。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直到程施昀在图书馆站下车,麦怡涵都没再开口。车门关闭的瞬间,她看见程施昀头也不回地走向图书馆大门,一次都没有回头。
那个周末,麦怡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了整整两天素描。画纸上的线条越来越重,最后一张甚至划破了纸面。周一早上,她的眼睛肿得像桃子,只能用冰毛巾敷了半天才敢去学校。
“你听说了吗?”周三午休时,丁知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程施昀谈恋爱了。”
麦怡涵正在喝水的动作顿住了,几滴水洒在校服前襟上。“什么?”
“我表哥在一中,说他们年级有个女生追了程施昀半年,上周终于成了。”丁知闳没注意到麦怡涵瞬间苍白的脸色,“据说那女生成绩超好,物理竞赛省一等奖...”
麦怡涵的耳边嗡嗡作响,丁知闳后面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原来如此,不是不懂,不是怕麻烦,只是不喜欢她而已。这个认知像一桶冰水,将她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
周五的公交车上,麦怡涵故意迟到了五分钟,却还是遇见了程施昀。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手指不时在手机屏幕上敲打。
“听说你谈恋爱了?”麦怡涵故作轻松地问,声音却绷得紧紧的,“一中那个物理竞赛女生?”
程施昀的手指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打字。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甚至没有问麦怡涵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简单的沉默彻底击碎了麦怡涵最后一丝幻想。她死死盯着车窗外的景色,害怕一眨眼眼泪就会掉下来。余光里,她看见程施昀发完消息后,嘴角微微上扬——那个表情她从未见过,温柔得几乎陌生。
车到站了,她几乎是逃也似地冲下车,连再见都没说。那天她没有去买画材,而是在公园长椅上坐了一下午,直到日落西山。
接下来的几个月,麦怡涵刻意避开了周五的公交车。她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专业课中,素描本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熟悉的侧脸。她的指导老师惊讶于她突然爆发的创作热情,推荐她参加全国青少年艺术大赛。
“你的新作品很有力量。”指导老师这样评价她最近的一组素描。
之后麦怡涵开始尝试更大胆的风格,用炭笔勾勒出扭曲的人形和断裂的线条。这些画里有她无法言说的情绪——那些关于程施昀的、关于自卑的、关于不被选择的痛苦。
高三那年春天,麦怡涵的作品《裂隙》获得了省级青年艺术展银奖。颁奖典礼上,她穿着一条简单的黑色连衣裙,站在聚光灯下接受掌声。那一刻,她突然想起初中时程施昀对她说的那句话——“你艺术专业课那么好”。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的价值,只是那不足以让他选择她。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麦怡涵和几个同学相约去青岛旅行。七月的海边人潮涌动,她穿着白色连衣裙,赤脚走在沙滩上,让海水一次次漫过脚踝。远处,一个穿蓝色T恤的背影让她瞬间僵在原地——那挺拔的身姿,那走路的姿势,像极了程施昀。
“程施昀!”麦怡涵不假思索地喊出声,顾不得同伴惊讶的目光,提起裙摆追了上去。海水打湿了她的裙边,沙子钻进她的凉鞋,但她不管不顾,眼里只有那个越来越近的背影。
“程施昀!”她又喊了一声,这次几乎带着哭腔。
那人回过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有事吗?”对方困惑地问。
麦怡涵愣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里。“对不起...认错人了。”她艰难地挤出这句话,转身走开时,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那天晚上,麦怡涵独自坐在旅馆后面的小沙滩上,终于放声大哭。海风把她的哭声吹散在浪花里,月光冷冷地照在她颤抖的肩头。她哭得那么伤心,仿佛要把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为那些精心设计的偶遇,为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为那个永远不会回头看她的男孩。
大学录取通知书来得毫无悬念——麦怡涵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被国内顶尖的美术学院录取。开学前一天,她整理房间时翻出了那本程施昀送给她的素描本。翻开扉页,“给最有才华的麦怡涵”几个字依然清晰如初。她轻轻抚摸那些字迹,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再感到疼痛。
美术学院的生活像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是重点班的“倒数艺术生*,没有人用那种略带怜悯的眼神看她。教授们称赞她的作品“充满原始的情感张力”,同学们羡慕她随手几笔就能捕捉到模特的灵魂特征。
大二那年,麦怡涵在系里举办的个展上展出了她的毕业作品《单向镜》——一组由数十张素描组成的装置艺术,每一张都画着同一个男孩的侧脸,从清晰到模糊,最后融解成抽象的线条。展览说明上写着:“关于单恋最残酷的真相是,你爱上的可能只是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倒影。”
展览当天,人流如织。麦怡涵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向参观者讲解她的创作理念。当人群逐渐散去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展厅门口——程施昀穿着深灰色风衣,比高中时更加挺拔,手里拿着一本展览手册。
麦怡涵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节奏。她走向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好久不见。”程施昀的声音依然那么平静,“你的作品...很震撼。”
麦怡涵有些惊讶他记得这么清楚,但更多的是释然。“谢谢,要我给你讲解吗?”
他们一起走过展厅,程施昀在每个作品前都停留很久。在《单向镜》前,他站了足足五分钟,目光扫过每一张画上那个熟悉的侧脸。
“这是...”他欲言又止。
“是你。”麦怡涵坦然承认,“也是我。是所有在爱里看不清自己的人。”
程施昀转过头看她,眼神复杂:“我没想到...*
“没关系。”麦怡涵打断他,声音轻柔却坚定,“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们一起吃了晚饭,聊起各自的大学生活。程施昀在大学依然优秀得令人望尘莫及。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麦怡涵想起大一那年心理学选修课上学到的一个概念——“投射效应”。人们常常会把自己内心的渴望和幻想投射到他人身上,爱上的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而非真实的存在。
路灯下,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麦怡涵突然明白,她爱过的或许从来不是真实的程施昀,而是那个在她最自卑的年纪,代表着她所有向往的符号。那个会在公交车上给她讲题的男孩,那个送她素描本的男孩,早已留在时光里,成为她成长路上的一处风景。
回到宿舍,麦怡涵翻开一本新的素描本,在第一页写下:“致我自己——你比你想象的更加耀眼。”
窗外,月光静静地洒在画桌上,像一场无声的加冕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