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表交上去后，高三的日子像是被人偷偷拧快了发条。倒计时牌从两位数哗啦啦撕到个位数，教室角落堆满的咖啡罐几乎要塌方，每个人眼下都挂着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唯独林兮和陆司辰那“放学后半小时”，像设定好的程序，雷打不动地在这片焦灼里撑开一小片安静的荫凉。

    那天正讲到解析几何。窗外的天色昏黄得可疑，闷雷在厚云层里笨重地翻滚。

    “先用参数方程求轨迹，再代这个条件。”陆司辰的笔尖点着草稿纸，声线平稳得像尺子画出的直线。

    林兮盯着纸上那些纠缠的辅助线，觉得自己的脑神经也快打成死结。她悄悄抬眼——台灯的光勾出他专注的侧脸，鼻梁投下极窄的一道阴影。她还发现，他思考时喉结会无意识地轻轻一滚。这个发现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看题。”他头也没抬，笔杆敲了敲纸面。

    林兮慌忙低头，耳根发烫。恰在此时，一道惨白闪电撕裂天空，几秒后，炸雷轰然劈下，暴雨如万马奔腾般砸落。头顶的灯管剧烈闪烁几下，啪地灭了。黑暗与喧嚣瞬间将一切吞没。

    “停电了？”林兮下意识往他那边缩了缩。黑暗让感官变得敏锐，她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能闻到他校服上干净的皂角香，混着雨水慷慨的土腥气。

    “嗯。”他应着，摸出手机按亮手电。一束冷白的光破开黑暗，恰巧圈住桌上那道未竟的数学题。“继续。”

    他的声音在滂沱雨声里格外清晰，带着奇异的镇定力量。林兮吸了口气，重新握紧笔。两人就借着这一小片光，在雷雨交加的黑暗教室里，继续与那道刁钻的几何题缠斗。他的讲解比平时更简练，偶尔铅笔相触，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一题讲毕，窗外的雨势没有丝毫收敛。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林兮望着窗外被风撕扯的树影。

    陆司辰没作声，起身去检查窗户是否关严。他的身影被手机光投在墙上，放大成晃动的剪影。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个东西——是林兮之前塞在抽屉里忘了吃的红豆面包。

    “先垫一下。”他把面包递过来，自己拧开矿泉水瓶盖。

    两人就着手电光，沉默地分食了一个面包。雨仍在下，无聊之下，林兮用手指在桌面上模拟一道光路题。画到一半，另一根修长的手指介入，纠正了她的折射角度。

    “这里，全反射临界角算错了。”他的指尖带着雨意的凉，轻轻擦过她的皮肤。

    光柱里，微尘缓缓浮游，时间仿佛被拉长。在这与世隔绝的黑暗里，那些被日复一日的考试压抑着的、细微如尘的情感，悄无声息地探出了头。

    “陆司辰，”林兮忽然轻声问，声音几乎要被雨声淹没，“如果……我没考上北京呢？”

    手机的光束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混在雨里有些模糊，却异常坚定：“没有如果。”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手电光柱从走廊窗户直射进来，伴着保安粗哑的喊声：“里面还有人吗？楼要锁了！”

    光打破了这方昏暗的天地。陆司辰迅速熄了手机光，教室重归黑暗。保安的脚步声和催促声在走廊回荡，两人摸黑快速收拾好书包，一前一后踏入依旧滂沱的雨幕。

    雨小了些，但仍称得上大雨。陆司辰撑开黑伞，大半都倾向她这边。走到那个熟悉的分岔路口，他却没像往常一样右转。

    “送你。”他言简意赅，伞面又往她这边倾了倾。

    林兮愣住——他家在完全相反的方向。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看他已迈出步子，又咽了回去。雨点密集地敲击着伞面，街灯的光晕在水洼里碎成一片片金黄。两人并肩走在空荡的街上，肩膀因躲避水洼而偶尔轻碰。谁都没说话，只有脚步声与雨声交织成一片。

    快到小区门口时，林兮一眼看见路灯下那个撑着伞的熟悉身影——是妈妈。她心里一紧，下意识拉开了和陆司辰的距离。

    “妈，你怎么下来了？”

    “雨这么大，我能放心吗？”林母说着，目光却越过她，落在几步外的陆司辰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

    陆司辰停下脚步，微微颔首：“阿姨好。”

    “是陆同学吧？常听兮兮提起你，谢谢你送她回来。”林母的语气客气而疏离，“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好。阿姨再见。”陆司辰看了林兮一眼，目光深沉难辨，随即转身融入雨幕。那把黑伞很快消失在街角。

    刚进家门，门在身后合上。“兮兮，你跟妈说实话，”母亲的表情是少有的严肃，“你是不是在跟那个陆同学谈恋爱？”

    “妈！没有！”林兮急声否认，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发烫，“我们就是……在一起学习。”

    “学习学到停电的教室？学到人家男生特意绕远路送你回家？”林母叹了口气，“兮兮，妈不是反对你和同学来往。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能分心。而且他们家……我听说他母亲是大学教授，眼光高。我们就是普通家庭……”

    “妈！”林兮打断她，心里又酸又胀，“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累了，去洗澡。”

    她逃也似的冲进浴室。热水淋下来，却冲不散心头翻涌的烦躁。母亲的担忧像一根细刺，扎进了她一直不愿深想的现实土壤里。

    第二天周日，雨过天晴。林兮却坐立不安，几次拿起手机想给陆司辰发信息解释昨晚的事，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发出一条干巴巴的：“昨天谢谢你送我。我妈没误会你吧？”

    信息发出去，如石沉大海。一整天，手机都异常安静。直到晚上临睡前，屏幕才终于亮起，却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简短讯息：

    “我是陆司辰母亲。司辰昨晚淋雨发烧，近期需静养。高考在即，请勿打扰。”

    冰冷的文字，像一盆冰水迎面泼来。林兮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她盯着那条短信，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窗外月朗星稀，仿佛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暴雨从未发生。但有些东西，确凿无疑地改变了。一场高考前突如其来的暴雨，一次沉默的护送，一条来自“母亲”的冰冷短信，将两个少年之间刚刚探首的情感嫩芽，推向了风雨飘摇的悬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