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梧桐树下的告别

    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熄灭，像一声无声的叹息。林兮握着手机，指尖冰凉，那条来自“陆司辰母亲”的短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里。她蜷缩在床上，窗外的月光冷冷地洒进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一整夜，她几乎没怎么合眼，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雨夜他送她回家的画面，保安手电筒的光，妈妈审视的眼神，以及最后那条斩断一切联系的冰冷短信。

    第二天是周一，林兮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走进教室。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靠窗的座位——空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一整天，那个座位都空着。课间，她听见前排女生小声议论：“听说陆司辰病得挺重的，请假了。”“是啊，他妈妈好像特别紧张，毕竟是高考前……”

    每一句飘进耳朵的话，都像针扎一样。她想问问班主任，又怕显得太过刻意。那条短信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她面前。她几次拿起手机，想再发条信息问问他的情况，哪怕只是以同学的身份，但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按下去。“请勿打扰”四个字，像一堵冰冷的墙。

    三天后，陆司辰终于来上学了。他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依旧是惯常的淡漠。他走进教室时，原本有些喧闹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焦在他身上。林兮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课本，眼角的余光却紧紧跟随着他的身影。

    他走到座位旁，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和平时一样利落，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任何交流。仿佛那个雨夜，那条短信，都不曾发生过。上午的课程，林兮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感觉身旁像坐着一座真正的冰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那种熟悉的、刚刚消融不久的隔阂感，又沉沉地压了下来。

    课间，她鼓起勇气，将一瓶温热的牛奶轻轻推到他桌角，小声说：“你……病刚好，喝点热的。”

    陆司辰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落在牛奶瓶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极轻地说了声：“谢谢。”声音疏离而客气。他没有喝那瓶牛奶，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放学时，林兮磨蹭着收拾书包，希望能有机会说上一句话。但陆司辰收拾得很快，铃声一响就起身离开了，背影决绝。她看着他和周致并肩走出教室，周致似乎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着什么。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头。

    接下来的日子，一种诡异的“正常”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他们依然是同桌，依然会传递试卷、分发作业，但所有的交流都仅限于必要且简短的公事公办。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悄然流动的关心，消失了。他重新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学神陆司辰。而林兮，也默默地收回了所有试探的脚步，将那份刚刚萌芽的情感，深深地埋进了心底最深处，用高考的压力牢牢封存起来。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变成了鲜红的“7”。毕业典礼在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伤感、兴奋和迷茫的复杂情绪。同学录在教室里疯狂传递，到处是写祝福和留联系方式的喧闹。

    林兮也买了一本漂亮的同学录，她小心翼翼地翻到一页，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将那一页递到了陆司辰面前。“陆司辰，”她的声音有些发干，“可以……给我写个毕业留言吗？”

    他正在刷题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接过同学录和笔，淡淡地说：“好。”

    他写得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写完后，他将那一页撕下，递还给她，便又低头继续做题，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无关紧要的任务。

    林兮接过那张纸，指尖微微颤抖。她走到教室外的走廊，靠在窗边，才敢展开细看。纸上只有一行字，是他一贯工整冷静的字迹：

    “前程似锦。——陆司辰”

    标准、得体、挑不出任何毛病，却也冰冷、疏远，像写给任何一个普通同学的客套话。没有昵称，没有回忆，没有哪怕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涩得厉害。她默默地将那张纸夹进课本里，抬头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努力把眼眶里的湿意逼了回去。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校长致辞、优秀学生颁奖、各班合影……流程一项项进行。林兮作为进步显著的学生代表，也上台领了一个小小的奖项。当她从校长手中接过证书，转身面向台下时，目光不由自主地搜寻着那个身影。他坐在班级队伍的前排，穿着干净的白色校服衬衫，阳光照在他身上，明亮得有些不真实。他的目光似乎也看向台上，但隔着太远的距离，她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典礼结束后，人群像潮水般涌向操场，准备拍年级大合影。喧闹声中，林兮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抓住。她惊讶地回头，对上了陆司辰深邃的眼眸。他的手指有些凉，力道却很坚定。

    “跟我来一下。”他的声音低沉，不容拒绝。

    他拉着她，穿过喧闹的人群，逆着人流，走向教学楼后面那棵古老的梧桐树下。这里是校园里相对僻静的角落，粗壮的树干投下大片阴凉，斑驳的光影洒在地上。

    周围是同学们奔向操场的笑闹声，摄影师调试设备的喇叭声，但在这棵梧桐树下，仿佛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空间。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松开她的手，从随身带着的单肩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方形物体，递到她面前。

    “给你的。”他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某种克制。

    林兮愣愣地接过。东西有些分量，外面包着的牛皮纸上没有任何字样。她抬起头，困惑地看着他。

    “现在别拆。”他移开目光，望向不远处喧闹的操场，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等……以后再看。”

    他的侧脸在斑驳的光影里，线条显得有些紧绷。那句“前程似锦”的冰冷和此刻他眼神里复杂的情绪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林兮抱紧了怀里那个厚厚的包裹，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她似乎预感到这里面是什么，又不敢确定。

    “陆司辰！林兮！快过来！要拍照了！”班长的喊声从操场方向传来，打破了这短暂的静谧。

    陆司辰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她。他的目光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录下来。良久，他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叹息的语调：

    “林兮，大学……再见。”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朝着操场人群的方向走去。阳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校服衬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最终融入了那片喧闹的光影里。

    林兮独自站在梧桐树下，怀里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包裹，耳边回响着他最后的那句“大学再见”。这不像告别，更像是一个约定，一个在现实的阻隔下，依然固执地指向未来的约定。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包裹，牛皮纸的质感粗糙而温暖。这里面，会是他三年来的素描本吗？会是他未曾宣之于口的全部秘密吗？

    毕业的骊歌已然唱响，高中的故事即将落幕。但一个更厚重的秘密，一个关于等待和重逢的承诺，被悄然交付到她的手中。故事的下一页，将在哪里，以怎样的方式，被谁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