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头戴斗笠的白发女子弯着腰，动作麻利地在沙滩上拾贝壳。
凑齐满满一桶，阿若坐到了明泽待的区域，剥好一个贝壳，一手把肉丢给小鱼，一手把壳扔到一边。
阿若用渔网圈了块地盘，明泽这几天就在里面活动。
距离她和阿若在海边住下，已经过去了三天。
那种要进化的感觉出现了好几次，可每次都被她压下了。
每当那种感觉来临，都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脑内和她对话。
“这一次睡醒，你的体型会变大。”
她说：“不要，我要我的爪子。”然后强撑着不进入沉眠。
第二次，那个声音说：“开始进化吧，你的皮肤将长出鳞片，刀枪不入，牙齿可以轻松咬碎骨头。”
她坚持：“我要我的爪子！”
第三次，它说：“你将拥有电击的能力……”
她：“爪子！”
那个声音终于绷不住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长得像个章鱼，你见过哪条章鱼长爪子的？”
对方第一次回话，明泽心想可算是逮住了，连忙坚定表态：“我不管，我就要爪子，我又不是章鱼。”
声音哀怨道：“我是你的■■■■，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它说完就没声儿了，但明泽的进化沉眠又被压制了下去。
明泽没听懂它说的框框是什么，但她明白对方妥协了。
于是她安心等待，任由阿若投喂自己，顺便每天跟她聊聊天，要阿若给她讲故事。
她对人类社会充满了新奇。
“所以你们人类杀了同类，是要坐牢的？”明泽问。
后悔给她讲探案故事的法外狂徒·阿若：“……是的，律法是这样规定的。”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肇事逃逸？”明泽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天阿若都是住土窟里！
阿若：“倒也不必说得如此明白……”
明泽很通人性地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仗义道：“没事，你不要担心被抓，到时候只管推到我头上。”反正他们也抓不到她。
“……”阿若摇摇头，“没这么严重，这方面浮川岛比外面好，我们这里没有牢坐的。”人太少了。
明泽已经知道“外面”指的是海对面的大陆，那里比浮川要大得多，不过具体大多少阿若也不知道。
海中妖兽肆虐，浮川人已经数百年没出过岛。
明泽于是问：“那你为什么要出来？我感觉你住在这里，比不上待在屋里。”
那天夜里，阿若费了好大的功夫，推着板车走了大半宿才走到海边。这里风沙大，阿若住得并不好，眼瞅着人都糙了一圈。
“没事，住这里我开心。”阿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主要是族里虽然不用坐牢，但会被直接拉到祠堂里祭海神。
话头聊到这里了，阿若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不觉得我这样做很不对吗？他毕竟是我爹。”
明泽望向天空，“你才是人，对不对是你说了算。我又没爹，我不知道。”
阿若笑了，忽然好奇：“那你有娘吗？”
明泽愣了愣，母亲……
一丝强烈的感情从她脑海中划过，她却来不及抓住。
一人一鱼又聊了几句，明泽感到一阵困意，心中一动。
“我要睡觉了。”她对阿若说，“睡醒，我可能会长出爪子。”
阿若疑惑地看了看它的腕足，脑海中浮现出八只猫爪顶着一个透明球球走路的样子……
她忍着笑点了点头，明泽睡过去了。透明的身子沉在水下，若不是阿若知道她在这里，一眼看去很难发现她的存在。
一阵海风吹过，树叶微动。
蹲在沙滩边发呆的阿若突然站了起来。
有人来了。
-
来者是抓捕阿若的族人。
族人甲说：“她在这？女儿家娇生惯养的，罪人阿若一个人怎么能活，怕不是还有个情郎。”
族人乙说：“不无可能，咱们小心点。怪不得她不愿阿千娶她，非要往外跑。”
“她不想嫁人也不至于要杀了她爹呀，真是耸人听闻。”
“定是被妖兽摄了魂……”
阿若咬紧牙根，浮川海岸线极长，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自己？
两人沿着海岸寻找，眼见就要过来。
阿若目光一凛，不能让他们看到小鱼！
她捏着水滴手环，在心中默念下自己的想法。奇异的光点自她心口散出，她的一头白发变成了黑色。
眼下情况紧急，虽然手环中的水滴没有蓄满，但即便透支，她也必须使用一次仙术。
水滴中的空位被一滴暗红色的心头血填满，发出幽幽的光。
阿若面色惨白地走了出去。
族人甲率先发现了她，他恰好是那天跟堂兄一起围着阿若的人之一。
“阿若！”他语气震惊，“不可能！你在头发上涂了什么东西？！”
阿若冷冷地看着他：“自然是用了蝣鱼。”
“不可能！仪式只有在祠堂才能顺利进行，祠堂日夜都有人守着，你绝对没来过！”
显然，族里人也不是没考虑过阿若杀人为的是夺鱼的可能性。
而且在他们看来为了蝣鱼搏命才是更合理的，若不是阿若是女子，大家想都不会往逃婚上面想。
但是现在，此地没有第四人在场……
族人甲和族人乙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贪婪。
族人乙板着脸，语气严厉地问：“说！你将蝣鱼藏在了哪里？”
阿若面色一沉，看似凝重，实则心中轻松了不少。
在蝣鱼带来的利益面前，他们已经被她带偏了。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海边，开启幻术，从水中捞起一条虚假的蝣鱼。
那两人紧紧跟着她，见到鱼就想抢。
然而阿若动作更快，她双手发力，将那鱼生生撕成两半。
接着直接塞入嘴中，嚼碎吞下。
“罪人阿若，你在干什么？！”族人乙看到这一幕，又惊又怒，两人冲上来拉扯，可阿若已经将蝣鱼塞到了嘴里。
阿若双颊鼓得像□□，喉咙蠕动，拼命往下吞咽。她露出痛苦的表情，却打死不张嘴。推搡间，她的嘴角流下血珠。
两人见到血愣了一下，还要继续，却见阿若向他们张大了嘴，笑着说“我都吃完了……”
话音刚落，她软倒在地，脖子肿大，脸色青黑。
族人甲呆了，愣了一会，伸手去探阿若的鼻息，什么也没摸到。
“她、她噎死了……”
“咱们把人逼死了……”
“闭嘴！”愤怒和惊惧之下，族人乙大吼一声，“是她自己畏罪自尽了！”
“那怎么办啊？海神祭祀又不能用尸体。”族人甲问。
两人看着阿若的尸身，皆是一阵发愁。他们不仅没捞到蝣鱼，还把差事办砸了。
“……”族人乙沉思一番，说："我们离开这里，就说没找到。"
他说完转身就走，步伐沉重，双手却微微颤抖。
族人甲也慌忙跟上，“啊？就把她放在那里吗……会不会被人发现……”
族人乙白了他一眼，“要不你去给她收尸？然后族里审问的时候你就说，你为了抢蝣鱼把罪人给逼死了。”
“我不要啊！”
“那地方偏僻，只要我们说搜查过了，应该就不会有人再来，过不了几天她就变成沙子了。”
“也是……天杀的，这个阿若，真会添麻烦！”
……
幻象褪去。
鱼都是假的，阿若当然没被噎死。
黑发变回了白色，可她面上依旧惨白。连续使用这么长时间的幻术，消耗太大了。
水滴中又恢复了空虚。
不过阿若觉得是值得的。
只有她在他们跟前死了，他们才不会再来找她。
这样，过往的一切都被彻底斩断。她已经很满意了。
阿若盘算着未来怎么办，心里记挂着小鱼，准备去看它一眼。
走到水边，发现它竟已经醒了。阿若的视线下意识寻找起鱼的爪子，未果。
小鱼一改往日的亲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阿若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应该解释一下刚刚的幻术。
她正要说话，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浑身一软，昏了过去。
明泽：……虽然你的幻术很厉害，但你柔弱的身体又弥补了这一点。
也许因为之前压制太久，这一次的进化沉眠醒得非常快。
所以她看到了阿若使用幻术。
她承认，她是有点被震惊到的。
虽然她早就知道阿若不是常人，但今天她才第一次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枚水滴手环吸收阿若的鲜血后，散发出一种只有她才能察觉到的气味。
一闻到那种气味，她就牙齿发痒，肌肉发硬，一股冰冷又沉重的仇恨窜上心头。
【那是权柄与杂血混合的气息。】
脑海中混沌的记忆扯出一根线头。
明泽离开海水，八根尖利的指甲从腕足中伸出，竖直扎在地上，支撑起她的身躯。
这样她就不用直接接触干燥的物体，失水速度减缓许多。
脑海里的那个声音第一次在非进化的时刻说话了，语气带着亿丝丝崩溃：“你看你现在哪有个鱼样。”
明泽不屑道：“我这才是正确的进化方向！没有鱼比我更懂进化。”
那个声音不说话了，仿佛被气昏过去了。
明泽不太在意，走到阿若的手边，用腕足卷起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一颗椰子树下面。
还贴心地让她靠坐着。
她能看穿幻术，但是阿若“死掉”时，她也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躁无力。
不是因为担心阿若，而是因为自己的弱小。
仅仅是看穿幻术怎么够呢？她应该也会用仙术才对。
肉身的强悍是不够的，她还需要更多、更深一层的手段。
这当然不是说她要去抢夺阿若的水滴手环。
阿若昏倒后，她身上的味道就一点不剩了。
明泽能感觉到，阿若虽然在使用手环，却始终都是公平交易。
也就是说手环愿意给她用，而不是被她绑架了。
事实上如果明泽现在想，她也可以使用阿若的手环。
但是，在她记住那种特殊气息后。
她便察觉到……海水中也有一点点那种微弱的，特殊的香气，汇聚成了一条蜿蜒的路径。
路径末端，似乎是某种嵌合了多种海底生物的深海巨兽。
那巨兽将自己隐藏在深海和幻象之下。
但明泽感觉，她能顺着海中的香气，找到它。
而且冥冥之中，她有一种笃定，这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
深入海中，找到它，吃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