蝣鱼(7)

    直到将门关上,并动用幻术假装落锁骗过堂兄,阿若仍是无法从小鱼口吐人言这件事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

    不是只有她才能听懂的“鱼语”,是真的人话!

    还是个稚嫩的小女孩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她叫“明泽”。

    阿若小时候听故事,说的是浮川海岸的海螺中有小仙子居住,哪个孩子捡到空的海螺,并在睡梦中还给小仙子,就能得到仙子的祝福。

    小鱼的声音简直和她想象中的小仙子完美符合!

    想到小鱼讲故事的样子,阿若忍不住傻乐,堂兄奇怪地问她:“有什么好笑的?”

    “啊?没有,它没咬我,我高兴罢了。”阿若这才想起来正事,“喏,这是爹的手骨。”

    “哎哟!你想吓死我啊?”堂兄冷不丁看到白骨,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差点摔倒,他恼怒地看着阿若:“拿走拿走!不嫌瘆得慌。”

    “好吧……”阿若小声嘟囔,“青天白日,有啥可怕的。”

    堂兄涨红了脸,“拿走就是了!”

    他转移话题:“对了,那鱼怎么样了?肚子大了吗?”

    阿若眸光一闪,“我正要跟你讲呢。说来奇怪,那鱼竟是一点没长。”

    堂兄的神情慢慢变得严肃,站直了身子,“真的,你看清楚了?”

    “骗你干嘛,你可以自己进去看啊,它现在不咬人。”阿若故作生气道。

    堂兄还是不敢进去。说不准那鱼待会因为今天打扰它太多次,又心情不好了呢?他找谁说理去。

    他站在门口,摸着下巴走来走去。

    “不可能啊……阿叔说了多喂食它就会生小鱼的……”堂兄心中生出一丝慌张。

    说白了,他之前并没有听说过母鱼的事情,全都是阿若爹告诉他的。

    他没办法确定阿若爹说的是真是假。

    这对他是性命攸关的事,现在事情没像阿若爹说的一样发展,他心中的犹疑就止不住地一个一个往外冒。

    阿若爹真的在乎他的死活吗?

    不,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他自己!

    堂兄顿时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抓住阿若的肩膀:“你真没骗我?!”

    阿若二话不说,解了门锁就将堂兄往里拽。

    她开锁的动作太快,堂兄来不及劝阻,门一开他瞬间应激了,一动不敢动。

    任由阿若将他带到了水池边,他看到了睡着的鱼。

    虽然没被咬,但是……

    确实没长大。

    一点也没长。

    阿若费了一番力气才将浑身僵硬的堂兄拉了出去,照旧假装锁好门后,将钥匙在堂兄眼前晃了晃,塞到他手里。

    然而堂兄此时已经没心思管什么钥匙。

    “这、这是怎么回事?”半晌,他才呆呆地说。

    “跟你说了你还不信。”阿若摇摇头,"我早就觉得奇怪了,爹难道看不出来这鱼儿还是条小鱼吗?"

    头大身小,像个宝宝。不过这话阿若没明说,她怕明泽听了生气。反正堂兄知道她的意思。

    见堂兄抱着脑袋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阿若决定再添一把火。

    “堂兄,你说爹是不是在骗你啊?这鱼是不是母鱼咱们不清楚,但它长得这么慢,肯定要过很久才能生小鱼。”

    这话可不就正正好扎在堂兄心口上!

    和他担心的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他想,这鱼就是母鱼,毋庸置疑,否则阿若爹不至于如此宝贝它。

    但它根本就不是一百天就能生一条蝣鱼!

    脑海中一阵闪电劈过,堂兄像是忽然开了窍,他想到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百天生一条,那岂不是比他们族人生孩子的速度还快?

    那浮川族还至于辛辛苦苦猎蝣,无数年轻人的命都折在海里吗!

    自己一定是被骗了!

    堂兄脑袋一热,扭头就去找阿若爹。

    这下有好戏看了。阿若连忙悄悄跟在他身后。

    堂兄的行事作风依然是不假思索,直来直往。他走进阿若爹的房间,也不顾他叔正在休息,直接就是把被子一掀。

    “睡什么睡!给我解释清楚!”

    阿若扒在门口看得大开眼界。

    堂兄真够忤逆的!不愧是她爹的“亲儿子”,这方面她不如堂兄远矣。

    阿若爹每天带着伤还惦记着折磨操控两个小辈,也是操碎了心。

    这天他真是难得睡了个好觉,猛地被掀了被子,人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一时陷入了短暂的茫然。

    “怎么了?”他从喉咙深处发出模糊的声音。

    堂兄冷静下来,想到人越是不清醒,就越容易说真话,于是打算套个话。

    他轻手轻脚地给阿若爹把被子盖上,凑到他耳边,缓和了声音问:“那母鱼到底是不是每百日便能生下一条蝣鱼?”

    “当然不是。”阿若爹果真下意识说了真话,“哪有鱼一次只生一条的,它每百日能产下少说五条蝣鱼。”

    事实和想象中的不同,堂兄大感意外。

    不过,这老东西果然没跟他交底!

    这是准备将另外四条瞒下来自己私吞呢,可真黑。幸好他来问了这一趟。

    然而阿若爹还没说完。

    “但那也得等母鱼成熟才行。”

    听到最关心的问题,堂兄急忙问:“那柴房里那条还要多久才能长大?”

    “那条?它似乎才刚出生不久啊,大约……三年吧。不、不对……不能说!”

    阿若爹猛然惊醒,瞪大了眼睛,只看到了双目通红的侄儿。

    “别!别打!有话好好说!”阿若爹慌忙坐起来,用仅剩下的左手挡住侄儿的拳头,然而对方并不听他解释。

    “我打死你个老不死的!敢骗我!”堂兄怒吼道,“算计我是吧,我今天就把你腿也打折了!”

    多说无益,阿若爹也不是吃素的,小辈这样大逆不道,还扬言要断他的腿,他其实已经怒不可遏。

    他跟一生气就上头的侄儿不同,越愤怒,他就越是冷静。

    他侧身护住伤处,以防御为主,直到找到机会,才冷不丁一记窝心脚,将侄儿踹出几米远。

    阿若堂兄靠在墙边,猛地吐出一口血。

    “呵呵呵……”他冷笑道,“你完蛋了,你就是一个残废,只能和我合作!”

    阿若爹沉着气没动,他知道侄儿话虽难听,但他说的没错,他必须找一个人合作,否则守不住母鱼这样的宝物……

    "你要我跟你合作,那我的蝣鱼就必须在我满十八前给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其实占了上风,虽然还吐着血,可话语却充满了优越感。

    “不如这样。”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组织一支队伍为我猎蝣,就现在!作为代价,许诺他们每个人都能得到两条蝣鱼,怎么样?”

    阿若爹看着侄儿满面红光的脸庞,表面上一副愤恨却无可奈何的模样,实际却没被威胁到。

    太蠢了,实在是蠢得没办法了。

    按他的办法,母鱼哪里还能藏得住?

    他有些遗憾地从褥子底下迅速抽出一把斧头,“唰”一下将其飞出,正正好劈在侄儿头顶。

    对方脸上还停留在兴奋的脸色,可那张满口蠢话的嘴再也无法吐出一个字。

    阿若爹杀人就像杀鱼一样平静,面色如常地准备下床将斧头拔出来,甚至有心情将掀开的褥子平整。

    “咔嚓——”

    看见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默默走到床前的女儿,阿若爹一时拿不准她的想法,僵住了。

    “阿若啊……”

    “爹,这是你的手。”阿若将手中的白骨递给她爹,用“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道:“啊,堂兄死了。”

    她爹下意识接过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回过神就发现女儿毫不费力地抽出了斧子。

    他并没有从女儿脸上看到丝毫恐惧的痕迹,心中狠狠一沉。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的本能在告诉他——在他这个刚经历过搏斗消耗了体力、而且还伤口未愈的残废面前,他的女儿才是那个既有力气、也有心性的“强者”。

    她甚至掌握了这间房内唯一的武器。

    局面彻底逆转,现在是他占下风。

    “阿若啊,”他试探着开口,“以前都是爹不对,以后咱爷俩可就相依为命了,爹保证好好待你。”

    阿若忍不住笑了,怎么着?难道堂兄死了,她下面长出东西来了?

    阿若爹想不出她为什么笑,他心里越来越没底,絮絮叨叨了一堆。

    “爹不要你再去阿千那了,爹养你一辈子!”

    “这母鱼没成熟也不打紧,你才十六,明年自己去猎蝣就好了,爹不拘着你。”

    “你能活下去,活一百岁,活得比浮川所有女人都久!”

    “咱们合伙卖蝣鱼,你一辈子的富贵都有了,而且等我死了钱都是你的。”

    “……”

    说得他口干舌燥,自己都被感动到了。

    一个浮川岛的女孩子,能有他这样的爹,阿若命真好啊!

    然而阿若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冷——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啊。”

    这里面哪一件事,她没有或直白或委婉地问过他、求过他?

    可笑,她从前提出来却被爹说不懂事的时候,还一遍遍规训自己,是她太过贪心。

    阿若没有再听他解释。

    手中斧头舞了个花,劈头朝她爹砍去。

    一击断喉。

    阿若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眼,轻声道:“别怨我,阿爹,我只是怕堂兄一个人走得太孤单。”

    她将斧头留在了她爹脖子上,毫无留恋地走出这属于两具尸体的房间。

    门外天色正好,秋风送爽。

    阿若收拾好东西,带着明泽,连夜离开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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