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将门关上,并动用幻术假装落锁骗过堂兄,阿若仍是无法从小鱼口吐人言这件事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
不是只有她才能听懂的“鱼语”,是真的人话!
还是个稚嫩的小女孩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她叫“明泽”。
阿若小时候听故事,说的是浮川海岸的海螺中有小仙子居住,哪个孩子捡到空的海螺,并在睡梦中还给小仙子,就能得到仙子的祝福。
小鱼的声音简直和她想象中的小仙子完美符合!
想到小鱼讲故事的样子,阿若忍不住傻乐,堂兄奇怪地问她:“有什么好笑的?”
“啊?没有,它没咬我,我高兴罢了。”阿若这才想起来正事,“喏,这是爹的手骨。”
“哎哟!你想吓死我啊?”堂兄冷不丁看到白骨,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差点摔倒,他恼怒地看着阿若:“拿走拿走!不嫌瘆得慌。”
“好吧……”阿若小声嘟囔,“青天白日,有啥可怕的。”
堂兄涨红了脸,“拿走就是了!”
他转移话题:“对了,那鱼怎么样了?肚子大了吗?”
阿若眸光一闪,“我正要跟你讲呢。说来奇怪,那鱼竟是一点没长。”
堂兄的神情慢慢变得严肃,站直了身子,“真的,你看清楚了?”
“骗你干嘛,你可以自己进去看啊,它现在不咬人。”阿若故作生气道。
堂兄还是不敢进去。说不准那鱼待会因为今天打扰它太多次,又心情不好了呢?他找谁说理去。
他站在门口,摸着下巴走来走去。
“不可能啊……阿叔说了多喂食它就会生小鱼的……”堂兄心中生出一丝慌张。
说白了,他之前并没有听说过母鱼的事情,全都是阿若爹告诉他的。
他没办法确定阿若爹说的是真是假。
这对他是性命攸关的事,现在事情没像阿若爹说的一样发展,他心中的犹疑就止不住地一个一个往外冒。
阿若爹真的在乎他的死活吗?
不,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他自己!
堂兄顿时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抓住阿若的肩膀:“你真没骗我?!”
阿若二话不说,解了门锁就将堂兄往里拽。
她开锁的动作太快,堂兄来不及劝阻,门一开他瞬间应激了,一动不敢动。
任由阿若将他带到了水池边,他看到了睡着的鱼。
虽然没被咬,但是……
确实没长大。
一点也没长。
阿若费了一番力气才将浑身僵硬的堂兄拉了出去,照旧假装锁好门后,将钥匙在堂兄眼前晃了晃,塞到他手里。
然而堂兄此时已经没心思管什么钥匙。
“这、这是怎么回事?”半晌,他才呆呆地说。
“跟你说了你还不信。”阿若摇摇头,"我早就觉得奇怪了,爹难道看不出来这鱼儿还是条小鱼吗?"
头大身小,像个宝宝。不过这话阿若没明说,她怕明泽听了生气。反正堂兄知道她的意思。
见堂兄抱着脑袋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阿若决定再添一把火。
“堂兄,你说爹是不是在骗你啊?这鱼是不是母鱼咱们不清楚,但它长得这么慢,肯定要过很久才能生小鱼。”
这话可不就正正好扎在堂兄心口上!
和他担心的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他想,这鱼就是母鱼,毋庸置疑,否则阿若爹不至于如此宝贝它。
但它根本就不是一百天就能生一条蝣鱼!
脑海中一阵闪电劈过,堂兄像是忽然开了窍,他想到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百天生一条,那岂不是比他们族人生孩子的速度还快?
那浮川族还至于辛辛苦苦猎蝣,无数年轻人的命都折在海里吗!
自己一定是被骗了!
堂兄脑袋一热,扭头就去找阿若爹。
这下有好戏看了。阿若连忙悄悄跟在他身后。
堂兄的行事作风依然是不假思索,直来直往。他走进阿若爹的房间,也不顾他叔正在休息,直接就是把被子一掀。
“睡什么睡!给我解释清楚!”
阿若扒在门口看得大开眼界。
堂兄真够忤逆的!不愧是她爹的“亲儿子”,这方面她不如堂兄远矣。
阿若爹每天带着伤还惦记着折磨操控两个小辈,也是操碎了心。
这天他真是难得睡了个好觉,猛地被掀了被子,人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一时陷入了短暂的茫然。
“怎么了?”他从喉咙深处发出模糊的声音。
堂兄冷静下来,想到人越是不清醒,就越容易说真话,于是打算套个话。
他轻手轻脚地给阿若爹把被子盖上,凑到他耳边,缓和了声音问:“那母鱼到底是不是每百日便能生下一条蝣鱼?”
“当然不是。”阿若爹果真下意识说了真话,“哪有鱼一次只生一条的,它每百日能产下少说五条蝣鱼。”
事实和想象中的不同,堂兄大感意外。
不过,这老东西果然没跟他交底!
这是准备将另外四条瞒下来自己私吞呢,可真黑。幸好他来问了这一趟。
然而阿若爹还没说完。
“但那也得等母鱼成熟才行。”
听到最关心的问题,堂兄急忙问:“那柴房里那条还要多久才能长大?”
“那条?它似乎才刚出生不久啊,大约……三年吧。不、不对……不能说!”
阿若爹猛然惊醒,瞪大了眼睛,只看到了双目通红的侄儿。
“别!别打!有话好好说!”阿若爹慌忙坐起来,用仅剩下的左手挡住侄儿的拳头,然而对方并不听他解释。
“我打死你个老不死的!敢骗我!”堂兄怒吼道,“算计我是吧,我今天就把你腿也打折了!”
多说无益,阿若爹也不是吃素的,小辈这样大逆不道,还扬言要断他的腿,他其实已经怒不可遏。
他跟一生气就上头的侄儿不同,越愤怒,他就越是冷静。
他侧身护住伤处,以防御为主,直到找到机会,才冷不丁一记窝心脚,将侄儿踹出几米远。
阿若堂兄靠在墙边,猛地吐出一口血。
“呵呵呵……”他冷笑道,“你完蛋了,你就是一个残废,只能和我合作!”
阿若爹沉着气没动,他知道侄儿话虽难听,但他说的没错,他必须找一个人合作,否则守不住母鱼这样的宝物……
"你要我跟你合作,那我的蝣鱼就必须在我满十八前给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其实占了上风,虽然还吐着血,可话语却充满了优越感。
“不如这样。”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组织一支队伍为我猎蝣,就现在!作为代价,许诺他们每个人都能得到两条蝣鱼,怎么样?”
阿若爹看着侄儿满面红光的脸庞,表面上一副愤恨却无可奈何的模样,实际却没被威胁到。
太蠢了,实在是蠢得没办法了。
按他的办法,母鱼哪里还能藏得住?
他有些遗憾地从褥子底下迅速抽出一把斧头,“唰”一下将其飞出,正正好劈在侄儿头顶。
对方脸上还停留在兴奋的脸色,可那张满口蠢话的嘴再也无法吐出一个字。
阿若爹杀人就像杀鱼一样平静,面色如常地准备下床将斧头拔出来,甚至有心情将掀开的褥子平整。
“咔嚓——”
看见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默默走到床前的女儿,阿若爹一时拿不准她的想法,僵住了。
“阿若啊……”
“爹,这是你的手。”阿若将手中的白骨递给她爹,用“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道:“啊,堂兄死了。”
她爹下意识接过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回过神就发现女儿毫不费力地抽出了斧子。
他并没有从女儿脸上看到丝毫恐惧的痕迹,心中狠狠一沉。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的本能在告诉他——在他这个刚经历过搏斗消耗了体力、而且还伤口未愈的残废面前,他的女儿才是那个既有力气、也有心性的“强者”。
她甚至掌握了这间房内唯一的武器。
局面彻底逆转,现在是他占下风。
“阿若啊,”他试探着开口,“以前都是爹不对,以后咱爷俩可就相依为命了,爹保证好好待你。”
阿若忍不住笑了,怎么着?难道堂兄死了,她下面长出东西来了?
阿若爹想不出她为什么笑,他心里越来越没底,絮絮叨叨了一堆。
“爹不要你再去阿千那了,爹养你一辈子!”
“这母鱼没成熟也不打紧,你才十六,明年自己去猎蝣就好了,爹不拘着你。”
“你能活下去,活一百岁,活得比浮川所有女人都久!”
“咱们合伙卖蝣鱼,你一辈子的富贵都有了,而且等我死了钱都是你的。”
“……”
说得他口干舌燥,自己都被感动到了。
一个浮川岛的女孩子,能有他这样的爹,阿若命真好啊!
然而阿若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冷——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啊。”
这里面哪一件事,她没有或直白或委婉地问过他、求过他?
可笑,她从前提出来却被爹说不懂事的时候,还一遍遍规训自己,是她太过贪心。
阿若没有再听他解释。
手中斧头舞了个花,劈头朝她爹砍去。
一击断喉。
阿若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眼,轻声道:“别怨我,阿爹,我只是怕堂兄一个人走得太孤单。”
她将斧头留在了她爹脖子上,毫无留恋地走出这属于两具尸体的房间。
门外天色正好,秋风送爽。
阿若收拾好东西,带着明泽,连夜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