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赵景渊的书房内,檀香袅袅。
他听着卫风的汇报,修长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梨花木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那张常年带着病容、显得过分苍白的俊美脸庞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有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之色。
“生火?爬屋顶?”赵景渊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她还会这些?”
“是,属下亲眼所见。”卫风恭敬地垂首回答,“不仅如此,今日柳侧妃派去送饭的张嬷嬷,被王妃几句话就逼得跪地求饶。王妃还放下话,说若再有差池,便要亲自来找王爷评理。”
赵景渊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有趣。
当真有趣。
这个被所有人视为弃子,连他自己都几乎要忽略掉的正妃,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闹出了这么多动静。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是淋了那场雨?还是生了那场病?
亦或者……她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个苏云溪?
“王爷,此女行事诡异,性情与先前判若两人,在此时期,恐是隐患。是否需要属下……”卫风抬手,比了个无声的“处理掉”的手势。
一个行为脱离掌控的正妃,尤其是在这夺嫡斗争日益激烈的关键时期,绝非好事。
“不必。”赵景渊抬手阻止,声音依旧淡漠,“一个被家族抛弃、在王府无权无势的女子,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本王倒有些好奇,她还能做出什么让本王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王爷的意思是……”卫风有些迟疑。
“备轿,去偏院。”赵景渊站起身,理了理身上并无褶皱的锦袍。
“王爷,您的身体……”卫风面露担忧。
毕竟,靖王殿下对外一直维持着体弱多病、不堪外出的形象。
“无妨。”赵景渊淡淡道,眼底却无半分温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就当是……去探望一下本王的王妃。”
他倒要亲眼去看看,这个苏云溪,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是政敌派来的细作,用了什么秘术伪装?还是真的……死过一次,脱胎换骨了?
……
偏院内,苏云溪刚指挥春桃把最后一点屋顶漏雨的地方用草泥糊好,累得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正想喘口气歇会儿,就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管家的通报声。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恭敬地侍立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垂手侍立的下人。
“王妃娘娘,王爷来看您了。”
苏云溪心里“咯噔”一下。
靖王?
那个传说中病得快要归西的便宜老公?
他来干什么?
是来兴师问罪,怪她折了柳侧妃的面子?还是……他也听说了她的“异常”,特意前来试探?
无论如何,不能露怯。
苏云溪迅速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和发鬓,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代入一个“大病初愈、柔弱恭顺”的王妃角色。
“快……快请王爷进来。”她用带着些微颤抖和恰到好处的紧张的声音说道,脚步也配合着显得有些虚浮。
门帘被下人恭敬地掀开,一个身着月白色暗纹锦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确实身形清瘦,脸色也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眉宇间却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疏离与冷淡。
五官极其俊美,堪称绝色,只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宛如千年寒潭,让人根本无法窥探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就是靖王赵景渊。
苏云溪垂下眼眸,按照记忆中的礼仪,微微屈膝福身:“臣妾参见王爷,王爷万安。”
赵景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眼前的女子,穿着朴素的旧衣,长发随意地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脸上似乎还沾着点泥灰,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看起来确实有些狼狈。
但这双低垂着的眼眸后面,真的还是以前那个怯懦无能、任人欺凌的苏云溪吗?
“免礼。”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听说王妃前几日病重,如今可好些了?”
“多谢王爷挂心,臣妾已经好多了。”苏云溪依旧低着头,声音柔弱,语气恭敬。
演戏嘛,谁不会?她一个现代人,看过的宫斗宅斗剧比吃过的米还多。
“哦?”赵景渊缓步走到桌边,目光扫过桌上残留的烤红薯皮,又抬头看了看墙角还没干透的泥巴,以及屋顶上明显有修补痕迹的瓦片,语气意味不明,“本王倒是听说,王妃今日……颇为‘忙碌’啊。”
苏云溪心里一紧。
果然是来试探的。
她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惶恐和恰到好处的委屈:“王爷恕罪,臣妾……臣妾也是被逼无奈。”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屋顶:“这屋子年久失修,多处漏雨,昨夜又下了一场雨,臣妾的被褥都湿透了。臣妾想着,总不能一直麻烦下人……”
又指了指小厨房的方向:“小厨房的柴火也都淋湿了,生不了火,臣妾腹中饥饿,只好自己想法子……让王爷见笑了。”
她将自己的行为解释为环境所迫、无奈之下的自救之举,绝口不提柳侧妃和张嬷嬷苛待之事,显得既可怜无助,又识大体、不愿搬弄是非。
赵景渊看着她,眼神依旧带着探究。
她说得合情合理,条理清晰,挑不出半点错处。
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个女人的眼神,太平静了。
面对他这个执掌生杀大权的王爷,即使是在解释和示弱,她的眼神深处也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镇定。这和记忆里那个总是唯唯诺诺、眼神闪躲的苏云溪,截然不同。
“偏院的下人疏于照料,是本王的疏忽。”赵景渊淡淡说道,语气听不出是自责还是敷衍,“本王回头会让管家多拨些人手和用度过来。”
苏云溪心中冷笑。
说得比唱得好听,谁知道是真是假?
但面上她还是露出了感激涕零的神情:“多谢王爷体恤,臣妾感激不尽。”
赵景渊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
“你好生休养吧。”
丢下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去,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仿佛他来这一趟,真的只是心血来潮,例行公事地“关心”一下他这位不受宠的正妃。
苏云溪恭送他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才慢慢直起身子,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和冷冽。
这个靖王,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病弱无害!
刚才那看似平淡的短暂交锋,实则暗藏机锋。
他的每一个问题,每一次打量,都带着审视和怀疑。
他一定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苏云溪缓缓握紧了拳头。
看来,想要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王府里生存下去,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
不仅要面对柳侧妃那样明面上的敌人,还要时刻提防这个深不可测、心思难辨的便宜老公。
而此时,走出偏院的赵景渊,对身后如同影子的卫风低声吩咐道:“继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都要向本王汇报。”
“是,王爷。”
赵景渊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眼,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苏云溪……
不管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最好给本王安分守己。
否则,他不介意亲手扼杀这株刚刚冒出头、试图脱离掌控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