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柯燕桃同样在暗中打量着她。

    眼前的少女身形纤瘦,轻轻袅袅仿佛很容易便能被风摧折。粉妆玉琢,樱唇瑶鼻。即便只穿着简单的白袄青裙,也丝毫不掩其秾丽姝艳。芳容窈窕,暖玉生香,仿佛一副绝美的仕女图,珍贵难求应该藏于金屋。

    然而她只稍稍一动,这幅画仿佛活了过来,幻化成了雨后初霁,晓日笼罩下的一株兰花,在寒风中亭亭而立,优雅从容,让人不敢折取。

    柯燕桃最善察言观色,开门做生意,每日迎来送往,见过的女子不计其数,但是像郦姝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心中纳罕。

    这时,货郎开口道:“姑娘,这位姑娘想见咱们掌柜的。”

    “您要见家父?”柯燕桃收回思绪,仍是笑盈盈的,“实不相瞒,数日前,家父与家慈归乡省亲,并不在京都。如今香云阁由我接管,若是您不介意,有什么要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郦姝面色不改:“原是如此,叨扰姑娘了。”

    柯燕桃表示小事而已,没什么可介意的。

    荷衣低声询问:“姑娘,现在可是要回府?”

    “好不容易能出来一次,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挑来便是。”

    荷衣眼睛一亮:“真的吗?谢谢姑娘。”

    说话间已经拉着春迟的手走向柜台,口中念念有词:“这个不错,这个也好,这个给清露,这个给雪絮……”

    郦姝看着两人,脸上挂着无奈且包容的笑。

    柯燕桃双手笼在袖中,笑容淡了些,只一瞬间便恢复如初。

    一刻后,两人终于挑完。荷衣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姑娘,我们挑好了。”

    春迟也难掩喜悦,却是为难道:“可是东西太多了,咱们带回去不方便。”

    货郎生怕到手的银子飞了,忙道:“您放心,小人可以给您送到府上。”

    柯燕桃看了郦姝一眼,点头道:“他所言不错。”

    见郦姝表示同意,她又问:“不知贵府所在何处?”

    郦姝声音如林中清泉,婉转动听:“永平侯府。”

    柯燕桃心中微惊,袖子里的手蓦地握紧:“不知您是侯府哪位姑娘?”

    荷衣接过话去,脆声道:“我家姑娘是永平侯府四姑娘。”

    柯燕桃面色一变。

    郦姝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冲她轻轻颔首,步履款款,下了台阶。

    裙裾拂落,如同盛开的莲花缓缓移动。一直看它隐没人群,柯燕桃才收回目光,逼迫自己神思回笼。

    她竟然就是郦家四姑娘,郦姝。

    ……

    从香云阁出来,郦姝没在外面多作逗留。又走了段路,来到一个巷口,便可见一辆马车拴在棵大槐树下。

    突然听到马蹄奔腾之音,其中还夹杂着人的惊呼。

    郦姝回头望去,却是尘土障目,春迟与荷衣挥着手,试图使灰尘消散。片刻后,总算目可视人,马蹄声也渐渐消失,一个官差出现在她面前。

    “可见过这两个逃犯?”

    春迟和荷衣下意识挡在郦姝面前,强自保持镇定:“什么逃犯,我家姑娘怎么可能见过?”

    官差冷冷扫过两人,抖了抖白纸,盯着郦姝。

    郦姝轻轻推开她们,凝神细看须臾,待认出画上两人时,眸光微滞。

    转而故作惊惧道:“我的确不曾见过。”

    但凡是人,见到他们没有不害怕的,官差对于郦姝的表现并不感到奇怪,直接转身离去。

    荷衣望着那个人的背影,拍拍心口,长舒一口气:“没想到今日出府竟然遇上锦衣卫抓人,也不知谁如此倒霉。”

    春迟也是心有余悸,为缓解几人的紧张,故意笑话了荷衣两句,问郦姝是否回府。

    郦姝颔首。

    正准备踏上马车之时,她莫名脚步停滞,鬼使神差一般转过身去。一抬头,便看到楼上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他穿着一身墨色劲装,正负手而立,眺望远方。

    少顷,他似有所感,凌厉的目光笔直地落到她身上。即便距离那么远,在那一瞬间她依旧被他身上散发的气势所震慑。

    似乎意外于她并未躲闪,他的眼中多了几分审视。

    风也安静下来,大槐树上的枝丫茂密错乱,横亘在空中,偶有泛黄的叶子打着旋慢悠悠飘落下来,不经意间阻隔了两人的视线。

    “大人,这条街已搜查完毕,并未见过陈家两个逃犯。”一个手下前来禀报。

    闻言,他收回目光,面色微寒:“是么?”

    手下垂头:“是属下无用。”

    一个月前,御史陈秉因里通外国,诬陷当朝首辅,扰乱朝纲,意图使朝局动荡让北厉趁虚而入而被抄家。陈秉被处以剐刑,陈家人也被流放岭南,这其中自然包括他一双儿女。只是在流放途中,这两人竟然逃跑了。

    此事上达天听,皇帝龙颜大怒,严厉处罚了相关官员,并下旨必须找到二人。

    奇怪的是,他们沿途搜寻多日,依旧不见两人影子。他们不得不怀疑,两人已悄悄折返京都。

    所以,才有了今日锦衣卫搜人一事。

    “属下觉得,人犯也有与其交好的人家,寻个藏身之所也不是难事。”

    岑羡青似笑不笑道:“你是说,人犯藏身于京中某个官员家中?”

    手下头垂的更低:“属下只是猜测。”

    岑羡青哂笑一声,没有言语。

    沉闷的脚步声传来,一人上了楼梯行至他面前:“大人,督主听闻您回京,让您去见他。”

    *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春迟给她斟了杯茶,轻声问:“姑娘,方才那人是有什么不妥吗?”

    郦姝摇首:“觉得那人有些眼熟罢了。”

    岂止是眼熟,前世她在沈晏身边,与那人有过几面之缘。

    岑羡青此人,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又因为是大太监岑文海的义子,并且得皇帝重用,所以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众官员鄙夷他又惧怕他,对他能躲则躲。

    若是可以选择,一辈子不与他打交道才好。

    车内寂静,眨眼就到了永平侯府。

    刚下了马车,就见一个中年男子迎面走来,他身材瘦长,穿着一身白色道袍,衣摆绣着几笔锦绣文章,宽大的袖口处绣着竹纹。蓄着长须,一双桃花眼明亮有神,在秋风吹拂下,倒真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如果忽略掉他手中鸟笼的话。

    他旁边则跟着一位年轻男子,身着月白色直身,与他生的有三分相似。此刻却剑眉拧着,神色焦急,正与中年男子说着什么。

    “父亲,大哥。”郦姝走上前去,施了一礼。

    “琬琬回来了。”二老爷郦景泓一看到女儿,眼角细纹都染上了笑意。

    琬琬便是郦姝的小字,是永平侯亲自取的。为此,郦景泓去老父亲那里闹了好几次,非常不服气。

    还经常在苏云岚耳边抱怨:“老头子占了给咱们女儿取名的权利也就罢了,居然连取小字的机会也给我剥夺了,真是没处说理了!”

    苏云岚只是笑。她知道丈夫嘴上抱怨,指不定什么时候在心里偷偷乐呢,只是嘴硬不愿承认罢了。

    郦姝应了一声“是”,眼神略微一扫就看到他手中提着的鸟笼。

    是一白一绿两只鹦鹉,正乖巧的拢着翅膀缩在笼子里,一双小眼睛却是转来转去,看起来机灵得很。

    郦景泓很是得意:“是不是很漂亮?”

    “二叔,我……”郦呈瑾想要说什么。

    郦景泓看都不看他一眼,笑着对郦姝道:“它们还会说话呢,你听着。”

    转而哄着两只鹦鹉:“来,你们说‘四姑娘好’。”

    郦姝:“……”

    郦呈瑾一只手放在鸟笼上:“二叔,我……”

    郦景泓把他的手拎开,继续哄鹦鹉:“乖乖的,听话,快给四姑娘问声好。”

    郦呈瑾一脸无奈。

    郦姝没忍住笑出声来。

    又等了须臾,鹦鹉还是傲娇的不肯开口,郦姝打算告辞。

    “琬琬先别走。”郦景泓失了耐心,直接对着鹦鹉威胁道,“再不开口,我把你们杀了炖汤吃。”

    郦姝:“……”

    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如此幼稚!

    许是他的威胁起了效果,鹦鹉拍拍翅膀,终于开了金口:“四姑娘好,四姑娘好,四姑娘真漂亮,四姑娘真漂亮。”

    “乖,真听话,一会喂你们好吃的。”郦景泓抖抖袖子,炫耀道,“琬琬,这两只鹦鹉是不是很好?”

    郦姝深呼吸几口,微笑道:“父亲眼光不错。”

    说着,就要告辞离开。

    “琬琬是要去见你母亲?”郦景泓跟上去,“我与你一道去。你喜欢这两只鹦鹉,你母亲肯定也会喜欢的。”

    郦姝愕然:“父亲要把它们送给母亲?”

    郦景泓捋着胡子,表示他是特地搜罗来这两只鹦鹉,又花了时间教它们说话,为的就是送给苏云岚解闷。

    郦姝哑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说起来,其实郦景泓年轻时候也是个纨绔子弟,与一众狐朋狗友吃喝玩乐,斗鸡走狗,章台走马,没少惹永平侯生气。因着名气太大,所以在亲事上阻碍重重,门当户对的人家不愿把女儿嫁给他,门第低的又高攀不上。所以,出身没落勋贵的苏家女儿就被长辈嫁过来了。

    好在郦景泓素日浑了些,成婚后渐渐收敛了之前不好的习性,对妻子尊重有加。

    后来大哥郦景中战死沙场,郦景泓好像一夜之间变的成熟稳重,从此后发奋读书,取得功名,光耀郦家门楣。

    一开始,众人还可怜苏云岚“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后来见郦景泓浪子回头,纷纷夸赞两人是天定良缘。

    对此,郦姝不予置评。她不是苏云岚,其中的悲欢苦乐她并不能感同身受。

    这般想着,她发现有件事令她惊奇。

    郦景泓与苏云岚成婚多年,府中上下竟从未见两人红过脸吵过架,真真做到了相敬如宾。

    不过——

    郦姝扫了眼欢欢喜喜提着鸟笼的老父亲,或许这“相敬如宾”是母亲单方面的。

    “方才我看大哥似乎有要事要与父亲商议,父亲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郦景泓逗弄鹦鹉的手收回去:“他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为着陈家……”

    说到此处,他拍拍郦姝的脑袋,“他一个男子,有什么事让他自己去解决,琬琬无需理会。”

    郦姝点点头,若有所思。

    她知道,郦呈瑾与陈御史之子交好,如今陈家遭难,陈夙兄妹又被锦衣卫抓捕,他自然忧心如焚。

    若是可以,他定然会全力相救。

    而这,便是前世郦家被抄家的直接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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