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仇英如茫然眨眼,她失忆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剩下什么都不记得。
她醒来第一眼见到的道士告诉她,大概是鬼附身的后遗症,等到时间一长,总会恢复记忆的。
道士名叫李秋泓。
他穿着麻布做的道袍,乌黑的头发全束了起来,被一根木簪固定着,眉眼昳丽,睫如鸦羽,靠着床坐在旁边的地上。
看着她懵然的表情,李秋泓说:“我只听到仇姑娘一直在睡梦中呢喃‘去京城’,或许有认识的人在那。”
仇英如捂着脑袋,只觉头痛欲裂,她摇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与无助:“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了,你不认识我吗?”
道士摇头说:“不认识,我见你时,你昏倒在荒原之上,身边没有其他人,至于有关姑娘的其他事情,我亦不知晓。”
他与她应当只是萍水相逢。
“我们现在在哪?”
李秋泓答:“一座废弃的道观,距离江州城不远。”
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才发现李秋泓的腿上缠着布条,鲜血已然渗出,在布条上晕染开一片刺目的红。
难怪他的脸色也不大好,嘴唇一丝血色也没有,原来他受伤了。
“你腿上的伤还好吗?”
她问。
李秋泓抿唇,实话实说:“恐怕不好。”
他拖着受伤的腿,光是将仇英如背到道观已经力竭,再给自己包扎完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仇英如饿得两眼发昏,但行动能力好歹比李秋泓强一点,此刻求生欲也起来了,承担起照顾两人的职责,她扶着床站了起来,说:“我去给咱们找点吃的。”
这观在山脚下,远处是条河。
她跑到河边,河水还算清澈,她掬起一捧水润了润喉咙,然后用河水洗了把脸。
水面倒映的女人长发凌乱,眉眼却意外凌厉。她有些恍然,看着水里的自己自言自语:
“头发好像长了些。”
哗啦——
树杈刺入水中,一尾鱼挣扎两下,不动了,她似乎对叉鱼也很有心得,便一鼓作气叉了两条。
她高高兴兴回了观,想要朝李秋泓炫耀自己的本事,却见李秋泓昏过去了,她心中一紧,赶忙上前查看。
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也十分滚烫,得去看大夫才行。
两位鱼兄恐怕不能死得其所了。
她只好赶紧解决完还没烤熟的鱼,勉强恢复了些力气。
观里有一棵梧桐树,昨夜一场秋雨,如今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梧桐叶纷纷扬扬落了许多,在枯叶掩盖中,她寻到一个木板车,虽然因为风吹日晒,木板中间破了个窟窿,昨日被雨淋过还潮潮的,但总是比没有强,她把李秋泓弄到车上。
别看他看上去瘦弱,其实蛮重的,她废了好大一番力气。
然后把他的包袱收拾收拾,两个人跟逃荒似的,迈向了去往城里的路上。
仇英如一开始还担心自己迷路,但去江州城的人十分多,跟着大部队,自己拖着个破车倒也一样进了城。
真是奇怪,分明一样是人,说着一样的话,但她却始终有一种格格不入之感,在城门口遇见盘查要路引的人,她还好一顿发愣,在身上摸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帛书,上面的字她也认不大全。
她将这一切的不适应归因于自己失忆的原因。
天老爷,她可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半文盲。
她在城中找到了一个医馆,大夫说李秋泓的腿伤是旧伤,昨天裂开又淋了雨,他为他重新包扎,又开了些药。
等到大夫讲完医嘱,拿出算盘开始清算医药钱时,仇英如一僵,她忘了医药钱这回事了。
算盘“噼啪”一声拍在柜台上,大夫吹胡子瞪眼问:“姑娘莫不是以为我这医馆是慈善堂不成?”
“我有钱的……”
她闹了个大红脸,讷讷说道。
自己全身上下一个子也没有这是毋庸置疑的,于是只好打开李秋泓的包袱,看看他有没有点钱垫一垫医药钱。
结果没想到李秋泓居然跟她穷到一块去了。
他手里满打满算只有十几个铜板,除此以外还有块玉佩,还有他的佩剑,以及两身麻布衣裳。
仇英如将十几个铜板全给大夫,也只够付看诊的钱,没有办法,她只好先将李秋泓托付在这,先去当铺把唯一一个看上去值点钱的玉佩当了。
其实私自当别人东西,她心里也有些忐忑,但李秋泓倘若不换药的话估计那条腿都会废掉。
现在她只希望这玉佩不是李秋泓心上人所赠或是传家宝之类的玩意。
“死当还是活当?”
当铺老板仔细查看玉佩,玉佩通体莹润,指尖拂过也无半分滞涩,白中透着青碧,是极好的玉,其上纹样十分古朴大气,像是名家雕刻,被一方锦帕包着,保存的十分用心。
仇英如犹豫片刻:“活当。”
他打量眼前这位姑娘,见她虽形容狼狈,但语气神态都落落大方不见瑟缩之态,想必应该是家道中落,固将此玉当掉。
“二十两银子。”
仇英如对时下物价并不熟悉,又着急用钱,便没怎么还价就应下了。
老板点头,便书写当票,将当票递给仇英如,说:“一年为期,认票不认人,赎时以票为凭。”
回医馆的路上,仇英如想到李秋泓什么东西都没吃,就在街边买了两个肉饼。
付了药钱,大夫容他们待到闭馆。
等她进了屋,李秋泓已经醒了,他撑着坐了起来,仇英如递给他一个肉饼。
他早已饥肠辘辘,也不推辞,他的吃相倒是斯文,将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送入口中。
等他吃完,仇英如咳了一声,把当玉佩剩下的钱和当票递给他,说:“那个,实在不好意思,你的玉佩被我当掉了,这是剩下的钱。”
李秋泓露出茫然的神色,问:“什么玉佩?”
仇英如纳闷:“就是被一块紫色帕子包着的玉佩啊,难不成你也失忆了?”
她拖人进城的时候磕到他头了?
哦不好意思好像还挺多次的。
李秋泓蹙眉思索了一会儿,问:“是那块挂着蓝色穗子的玉佩?”
“对,就是那块。”
李秋泓摇头:“那不是我的玉佩。”
仇英如愣了:“不是你的?”
李秋泓看着她。
好半天之后,她才反应过来,颤颤巍巍指着自己说:“那是我的啊?”
他诚恳解释说:“我遇见姑娘时,玉佩从姑娘身上掉了下来,我便用帕子包裹,放在道观厢房桌上,想必是姑娘收拾时误以为是我的东西,匆匆忙忙收到一块了。”
仇英如惊呆了,原来她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一贫如洗,而李秋泓才是真的穷鬼。
枉他看上去风流潇洒,英姿勃发,十分不缺钱财的样子。
她捂着脸欲哭无泪,早知道不当玉佩,把他的衣服扒下来当了也好啊!
她默默将剩下的钱收进自己兜里。
李秋泓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拱手说:“多谢姑娘送我就诊,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仇英如没心思听这些话,只问他:“先别管这恩不恩的,我问你,你救我花钱了吗?”
“未曾。”
仇英如面无表情,说:“你救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咱们扯平了,但我花了五两银子,哦,还有饼,花了四个铜板。”
“李道长,你觉得,这公平吗?”
她灰头土脸的,眼睛却亮的吓人。
李秋泓不由得笑出声,他拾起刚它遗漏的当票说:“好吧,我给姑娘立字据,一定还清欠姑娘的钱,而且一定帮姑娘赎回玉佩。”
虽然仇英如咄咄逼人,但李秋泓觉得她是个不错的姑娘,不然自己离开就是,费那么多力气救他做什么。
至于跟他算账的事,她什么都不记得,那块玉佩或许对她而言很重要,然而她就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为了救他而当掉,他实在是惭愧。
他还她钱,帮她赎回玉佩,本就天经地义。
李秋泓很是乐观:“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嘛,你放心仇姑娘,我这腿伤四五日便好,等我腿好了,不管欠你多少钱都会一并还清的,你的玉佩我也会赎回的。”
他虽然脸色仍发白,但精神气比早上强多了,此刻笑盈盈的,气定神闲的样子倒有些让人安心,一双桃花眼含着无尽风流。
仇英如看着他这样,撇开头低声说:“净会说些大话。”
她在城中找了一家比较简陋的客栈,只要了一间房。
因为太穷了,一晚上10个铜板,还花的是自己的钱。
她是真的一个子都不想多出。
他们订一间房,一间房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床只能睡一个人。
仇英如虽然扣,但也没刻薄到让病号睡地的地步,李秋泓倒是十分君子,想要让出床。
她不怀疑这是他的真心话。
但她很烦这种推让。
于是十分不耐烦:“少废话,我出钱我睡地我乐意,你爱睡哪睡哪,不睡床你躺路上去。”
李秋泓终于老老实实躺床上了。
仇英如现在烦的事可太多了,自己是谁,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她之后要做什么,要靠什么来养活自己,每一件事都要比睡床还是睡地板有意义。
她盯着头顶这片陌生的天花板,还没来得及伤春悲秋多久,就闻到了身上的酸臭味。
仇英如豁然起身,她受不了了。
她向伙计要来个大木桶,自己跑去井里挑水,从伙计那要了些皂角清洗身子。
在进浴盆前,她终于想起房里还有个大活人。
她叫了一声:“李秋泓。”
回应她的是沉默。
仇英如放心的走进浴桶。
黑夜让人的听觉变得格外敏感,耳边断断续续的水声,以及女人轻轻哼出的不成掉的歌,全都传入了李秋泓的耳中。
他在心里轻轻叹气。
洗干净自己,仇英如又把自己的外衫洗干净。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觉得痛快不少。
坐在凳子上一点一点擦着头发,月光从窗户了照了进来,仇英如晒着月光。
“李秋泓,你刚才没睡对吧。”
李秋泓睁眼,说:“仇姑娘未免有些太过没有防备之心了。”
仇英如诚恳说:“我也挺想防你的,但我没钱再开一间屋子。”
李秋泓有些气:“那你又为何唤在下?”
“我就想知道你睡没,想跟你说说话。”
李秋泓发现仇英如这姑娘挺有活力的,一天忙忙碌碌还比他这个躺了大半天的人还精神。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还不困,她总觉得自己还得再熬一会儿。
“仇姑娘想说什么?”
“我就想问,你替人捉鬼,一般能赚多少钱啊?”
李秋泓略微思忖:“看情况,倘若是富贵之家,便收多一点,对穷苦人家,分文不取,做些扶危济困的事也是应该的。”
知道她担心钱的事,李秋泓还想安慰仇英如几句,却听到仇英如绵长的呼吸声,她竟趴在圆桌上睡着了,月光漫过窗棂照在她身上,她发丝已干。
李秋泓顿觉无奈,起身一瘸一拐下床为她披了件外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