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泓比仇英如起的早,早上看她睡的不安稳,就将她抱到了床上。
见她起来,他说:“仇姑娘,用点东西吧。”
看着桌子上的吃的,她有些惊讶:“我昨日问过伙计,这里不包三餐,你身无分文是怎么弄到的?”
他不知什么时候重新换了一身衣裳,身形挺拔如竹,风度高爽,仪表瑰杰,全无昨日狼狈摸样。
李秋泓敛眸:“这家客栈的女主人看我是个道士,想结些善缘,赠予我的。”
因为他是道士?
她不信,因为他长得好看吧。
仇英如跳下床,打量李秋泓,见他气色尚可,稍稍安心。
便关心起他的伤情:“你的腿怎么样?”
“今日并未渗血,用拐杖走两步路还是可以的,仇姑娘呢?可曾想起什么事?”
她摇头:“没有。”
李秋泓温声说:“不着急,总会想起来的。”
客栈是小本经营,老板娘给了他们一碟咸菜,两碗清粥加两个馒头已是难得。
仇英如啃了两口馒头,问:“世人很敬重道士么?”
李秋泓却并不因此而面露喜色,一双桃花眼反显露忧虑情绪:“最近江州城鬼怪作祟频繁,百姓们不堪其扰,故而对我等道士多了几分敬重。”
虽然有点对不起江州城百姓,但仇英如稍稍松了口气,当然,前提是李秋泓没说大话。
她说:“那看来你这就业前景不错,不用担心饿肚子。”
李秋泓夹咸菜的手一顿,迷茫问:“何为就业前景?”
仇英如沉默,那些在脑中一闪而过的词汇让她感到焦躁,她急切的想抓住,但又无可奈何地任其消弭。
她勉强根据刚才她想表达的意思解释了一下这个词语:“就是你选择一个行当,这个行当未来的前途。”
李秋泓没有深究,只道:“百姓固然崇敬道士,可也难免有人借着道士的身份招摇撞骗,借此骗取百姓钱财。”
她说:“人心本是有好有坏,泥沙俱下也是无可奈何,这种技艺不精的人,迟早有一日真栽在鬼怪手里也说不定。”
她说的信誓旦旦,以至于这种诅咒的虚无之言竟有几分可信。
他淡淡道:“我只求自己问心无愧。”
好一个清风朗月,正气凛然的道长,粗布麻衣不掩其俊逸风姿。
有当她老师的潜质。
仇英如轻咳一声:“李道长,你觉得我捉鬼的资质怎么样?”
她昨晚也想过了,人生在世,无非学一个安身立命的本事,之前她靠什么过活已经忘了,现在再找一个也不晚,更何况此地鬼怪作祟频繁,学捉鬼既兼顾保命的实用还能赚钱,对她而言算得上最好的选择了。
趁着李秋泓还欠她钱的时候学一点捉鬼的本事,以后也不至于饿死街头。
李秋泓上下打量一通仇英如,也认真替她考虑起来:“姑娘曾被鬼缠身,之后或许能开阴阳眼,至于画符驱邪,倘若姑娘愿意用心学习,虽不能降服百年厉鬼,但做些超度应当不成问题。”
仇英如也不好高骛远,听到这些已经很满足了:“那你是答应教我吗?”
这些原也不是什么不可传授的绝学,只是旁人大多不通神鬼,无从教起罢了。
“也罢,我便忝颜教一教姑娘。”
既然要捉鬼,那么了解这个行业的专业知识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李秋泓现在腿脚不便,也不能出门,正好借此时闲暇教一教仇英如一些常识。
“这世上鬼魂可大致分为游,冤,怨,厉,恶五类。”
他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这五个字。
游,冤,怨,这三字仇英如都认得,就是这厉字与恶字仇英如看着眼生,想到自己还是识几个大字,她顿感振奋许多。
仇英如默默握拳,好,多认一个字,扫盲道路前进一小步。
“游魂,乃徘徊于人世间久久不愿离去的魂魄,此类魂魄于人无大害,只是会惊扰百姓,这类魂魄一般只度不除,送其往生即可。”
“冤魂,一般乃生前蒙冤枉死之人的魂魄,此类魂魄身怀冤屈,不仅会惊扰活人,任其游荡恐怕会滋生其怨气,变成怨魂,应及时为其伸冤,这类魂魄也只度不除,送其往生。”
“怨魂,一般乃生前不得善了之人的魂魄,或是由冤魂长久不得安息所化,此类魂魄会伤人性命,上身无辜之人使其神魂受损,这类魂魄有的能度,有的只能除去使其不得往生。”
“厉鬼,乃怨魂长久不除逐渐凝结而成之物,非魂非魄便是鬼,可附人身,但毫无理智,以取人性命为乐,只杀不度。”
“恶鬼,存活百年乃至千年,有形而无魂,不附人身便可杀人,恶鬼存世寥寥却及其棘手,难凭一人之力便可除之,往往需要开坛做法,请数位法力高深的道长方能擒拿,青面獠牙,血为蓝色,倘若姑娘遇见,万莫逞能,保命为上。”
仇英如问:“那日附我身的的鬼魂是哪一个?”
李秋泓垂眸:“是怨魂,她也是可怜,被子女所弃,游荡于荒原之上,我已度她往生,只求她来世幸福康健,无病无灾。”
他有些唏嘘:“仇姑娘莫要怪她。”
她摇头:“说起来我还得谢谢她,如果不是她,恐怕就是我也变成一缕游魂和她荒原做伴了。”
其实仇英如仔细想想自己的处境也没好到哪去,莫名其妙躺在野地里,醒来脑中空空,感觉也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的。
“她叫什么名字呢?”
看李秋泓有些茫然,她解释说:
“听人说马上就是中元节了,到时候我为她放盏灯。”
李秋泓摇摇头,说:“她大概忘了,也没告诉我,所以我也不知道。”
她听了,一时间竟有些怅然,不由低声说:“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平人冤屈,解人怨愤,送人往生,倒也十分不错。”
李秋泓闻言十分欣慰:“仇姑娘有慧根。”
仇英如汗颜,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有慧根的,他大概是个好人,喜欢鼓励式教学,但老师表扬总是能激励到学生的,她倒真的沉下心听他传业。
她选的这个屋子虽然小了些,但位置不错,正午十分太阳从窗户里照进来,十分温暖惬意。
她认真地盯着李秋泓,听他说话。
阳光映进李秋泓琥珀色的眸中,像一泓秋日映照下清潭,静静的,却很温暖柔和,至于睫毛,像湖边的芦苇荡,随风轻轻的摆动。
李秋泓,这个名字取得真好。
像是很久之前就听说过的名字。
仇英如不由有些失神了。
“仇姑娘?”
见她发呆,李秋泓忍不住出声唤她。
仇英如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别过眼,脸上也一抹红霞略过。
她起身,说:“日上三竿了,我去买些吃的。”
说罢便风风火火离开了客栈。
人来人往的集市上,仇英如呆呆站在烤鸭摊前,流了满地口水,她觉得自己被鬼上身了,明明这么穷,穷到连屋子都只能订一间老破小的屋子,但就是见到肉就挪不动窝了。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一直跟她说:
要吃肉——
要吃肉!
一整烤鸭12文钱,她咬牙只要了半只,花了六文钱,又买了两个菜包子。
她刚死里逃生,就这么荤素搭配,过过健康人生怎么了?!
她提着半袋子烤鸭和两个素包子回了客栈。
烤鸭对如今的李秋泓来说也稍显奢侈,他素来风餐露宿,对吃食没有什么讲究。
他看到眼前姑娘露出深严肃表情,沉声说:“李道长,我之前一定非富即贵。”
李秋泓倒了两杯茶,闻言抬眸:“仇姑娘想起什么了?”
仇英如摇头,长叹一口气,露出可怜神色说:“我只是今天想吃肉,明天也想吃肉,可肉真的挺贵的。”
李秋泓哑然失笑:“这倒也是条线索。”
两人分食完半份烤鸭和包子。
他开始教仇英如画符,他的符纸用完了,是向店家借的纸,李秋泓答应画好之后会给店家分两张镇宅除祟的符。
店家便欣然接受。
画符用的纸没什么讲究的,材质好一点当然更好,巾帛织物最佳,李秋泓捉了这么久的鬼,画符自然是手到擒来。
蘸上朱砂抬手挥毫,几张符纸片刻就画出来了。
仇英如觉得不难,毕竟只是图案,自己也起笔,虽然不如李秋泓那般笔走龙蛇,但也磕磕巴巴地画好了。
李秋泓看了也夸她画的不错。
他教她画的这是最简单的护身符,可防游魂侵扰。
又指着自己画的最多的一种说:“这是镇宅用的,贴在门上,可防游魂,冤魂侵扰,至于效果如何,要看施法者的学艺精湛不精湛。”
将朱砂用完,李秋泓放下笔。
仇英如问:“道长,符画完了,该如何让它们显灵呢?”
李秋泓微微一笑,说:“我正要演示给姑娘。”
仇英如只见李秋泓咬破指尖,在一张镇宅符纸上轻点一下,接着掐诀念咒,那道符便冲出屋去,她连忙跟着出了屋子,看那符咒直打到客栈大门。
符纸上朱砂写成的图案隐隐闪着红光,好一会儿光亮消失后,符纸仍牢牢贴在门上。
客栈老板自然也注意到门口动静,有些惊讶地望向李秋泓所在的屋子。
今早听这年轻人说自己是个道士,他们其实不大信的,只是看他长得周正才施些粥菜,给纸也不过看姑娘订了五日的房,怕赶客罢了。
不曾想这青年竟不是招摇撞骗之辈,是个真道士。
仇英如也觉得很神奇。
她回了屋子夸李秋泓说:“你好厉害。”
李秋泓谦虚说:“雕虫小技。”
仇英如转眼看到李秋泓指尖的伤口:“每一次施法都要咬破手指吗,那多疼啊。”
李秋泓莞尔:“当然不是,家禽牲畜的血也可拿来用,不过倘若事态紧急,用自己的血还是方便一些。”
他向店家借了个破碗,倒了点清水,用自己刚咬破的手指滴了几滴血进去。
“这些符咒所用法力不用太多,仇姑娘可用我的血水练习练习。”
仇英如颔首,学着他刚才的模样蘸了些血水点在一张符咒上,凭着记忆掐诀念咒。
或许她真的有些天赋。
那张符纸真的颤颤巍巍地飘了起来,跟刚才一样飘到了屋外,只是还没附到门上便落在中途。
她大惑不解,转身看着李秋泓。
李秋泓很有耐心,一瘸一拐地走出屋外捡起那道符,抚平了递给仇英如:“仇姑娘,施法时要心无旁骛,一定要想着施法对象,否则即便是掐了诀念了咒,符咒也不知自己应飘向何方。”
仇英如这次便吸取了教训,重新掐诀念咒,想着客栈的那道大门,符纸重新飞起,飞出去的姿态也稳健了许多,如李秋泓刚才施法一样稳稳粘在了门的另一侧。
仇英如大喜,转身得意地看着李秋泓。
李秋泓有些讶异,她学的真的很快,师父曾提过,他是他所有学生中天分最好的,当时他学这道符也用了大半天。
莫非她比他天赋还高。
李秋泓对她说她是天生吃他们这碗饭的。
仇英如刚咧开嘴,想到李秋泓是个穷比,咧开的嘴角又垂了下去。
有点诅咒了小哥哥。
虽然知道捉鬼前景是一片蓝海,但你身边的前辈混成这个鬼样子,你真的很难畅享美好未来。
当然,仇英如知道自己一边跟人家学本事又一边吐槽人家有点不知好歹,她就在心里说说,他不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