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空旷禁室外，响起不合时宜的拖沓声，迟缓而笨重，是一个机器人。
明明可以做到悄无声息却故意弄出声响。因为这是上级的指令，要确保洛德斯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
如果洛德斯不是清醒的，那他们也是徒劳。
没有人可以从杀戮异能者的癫狂状态下全身而退。
洛德斯一直在压抑自己，这也是为什么还能把他控制在禁室的原因。
不带一丝感情的机械声在房间回荡，似微波般的声浪颤了颤被捆之人的淡色眼睫，如冷淡的蝶在缓慢扑翅。
“洛德斯上将，您还好吗？”
如果是普通人机器，只需要扫一圈就能得到对方的身体数据，可以据此分析对方，得出大数据下的答案。
但洛德斯不同。
且不说帝国对于此人的绝对优待让机器人无法把能力用在这人身上。
就算想，也做不到。
洛德斯没有说话，被银发遮住的脸只有半截冷白的下巴露出，锐利而冷漠。
“帝国找到治疗您的办法了。”
那截凌厉的下巴微微挪动，细微动作间，额前的碎发散开，冷峻的眉眼露出。
“我们为您找到了，百分之百匹配的古地球人。”
机械制的电子手臂缓缓前伸，是一小玻璃管，接着，机器人将封存的管口打开。
那是淡淡的，稀薄到几乎微不可闻的气味。
房间里，机器人落下的话音，与青年忽重的呼吸声叠合。
无边无际的沉默。
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如审判老者所言，这是为了光明的未来。但到底是自此彻底摆脱黑暗拥抱光明，还是错误的迈跃，又陷入新的浩劫……
无人知晓。
…………
干净敞亮的房间一角，静静坐着位黑发女孩。她远看有着纤细的骨骼，白嫩似玉如雾般的皮肤，脆弱的像一场幻梦。
帝国在上，美梦成真了。
微不可察的叹息声，侍卫苦恼地皱眉。
紧急造出这么一间符合古地球人居住风格的房间并不容易，这不亚于手搓仅见过的文物给真正的文物使用。
尽职尽责的侍卫长亲自督班在昭欢门口，等待着她的清醒。
昭欢睡的有点懵。感觉头还有点昏似胀非胀的，习惯性扶着头转了几下，后脖发出松动的喀嚓两声。迷迷糊糊间，她正准备活动活动剩下的筋骨。
忽然一声尖叫掷地！
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闯进她的房间！
不对，这不是她的房间！
昭欢愕然清醒。
睡一觉竟忘记自己身处何地了。
“请不要伤害自己！”
侍卫长紧张尖叫，素来沉稳的脸有浓浓化不开的担心，好像担心好不容易移植成功的花骨朵被破坏了似的。
侍卫长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似乎想急于开口但又有忌惮。
昭欢还没来得及回他，他却自己闭了口，條得收回手，紧绷扮演起石像。
昭欢怀疑刚才只是她的幻听一样。
侍卫长心里暗暗后悔。
上面交代了一定要保护好珍贵的古人类，可是刚刚情急之下他不自觉地吼了出来，该死，一定是他粗犷难听的嗓音吓到她了！
他的声音怎么会那么难听？！
昭欢当然想不到这位帝国公民在想什么，不过她也没什么时间思考，因为他们又把她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
大门紧闭。
昭欢被单独丟到这里。
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可能因为她的想法是无关紧要的。像被摆布的玩偶，名义上多么多么爱护其实也只是一件物品，昭欢下意识想。
不过说实话，她完全还没晃过神。在刚清醒过来就被火急火燎地押到这个房间来，这个过程甚至没有超过半小时。
她身上没有任何电子设备，连块表达没有，根本不能判断时间，只能根据身体的疲惫情况猜测，估计是早上七八点左右。
深呼一口气。
昭欢压下了心里想骂人的怒火，看来之前的礼貌顺从根本没用。
可她能怎么办？
扑上去狂敲骂喊吗？
显然更没用。
那样只会浪费力气和伤害身体，这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厚重大门，她手掌敲烂掉都未必能敲出一个洞来。
无可奈何下，昭欢抬头四处张望。
这个房间宽阔的有些夸张了。简直是个大型礼堂。空荡荡的，最中央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半拱着像教堂设计的天井。光源就来着那里，柔柔的洒下来，像轻盈的白纱。昭欢视线顺着往下，发现中央柱子上居然绑着一个活人。
“洛德斯的数据确定稳定？没有出现别的波动吗？”琳娜紧盯着屏幕，严肃的问着。
她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她比任何人都要紧张。
机械制的声音响起，“是的，洛德斯上将在摄入了古地球人类女性信息素后，身体数据开始下调，在五分钟前开始稳定在正常区间值。”
琳娜点点头。
她的眼睛始终透过屏幕看着昭欢。
她很紧张，作为检查过昭欢身体的医师，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脆弱与珍贵。如果不是帝国下了一号紧急命令，她绝对不会同意现在就让她同洛德斯接触。
要知道，洛德斯自此两个月前回帝国后就一直处于癫狂状态，昔日在混沌里的优越基因成了他无法控制的顽疾。如果是旁人这般，帝国可能早就视为异形化处理了，可偏偏是他。
琳娜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看见昭欢主动向洛德斯走去，呼吸都不自觉加重，对着操作台一旁军部团长严肃道：“随时准备好救援和阻隔！”
团长点点头，手轻轻放在按钮上，他沉重的面庞上有一点光亮，是对奇迹的期待。
他把目光落在昭欢身上，看到昭欢纤细的胳膊狠狠拧眉。
如此瘦弱的古人类，真的能救洛德斯上将？
他对昭欢的能力是持怀疑的。
不同与琳娜的紧张，团长更多的是把目光放在洛德斯身上。他们伟大的引导者，神圣的帝国上将，能从一片星际虚无中杀戮尽敌人的军部神话。现在被捆绑在这间与他身份不符的屋子里，还要被其他部门的人窥见，这对军部来说是一种耻辱。
如果让那些虎视眈眈地丑陋异形知道了，一定会狞笑着故意来犯，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
想到这，他压下眼皮，又看向下方那个小小的身影。他对什么古人类研究才不感兴趣，你最好是有价值的，不然……
昭欢无端冷得一哆嗦。
总感觉有什么人看着自己，后背凉飕飕的，可是抬头转了几圈又什么都没发现。
不多时，她终于来到了巨大的石柱面前，呼吸瞬间止住了。
沉重的黑色链条从石柱上方一直绵延至房间中央的角落阴影处，青年一头银发低垂，穿着黑色利落的军装制服，只有一小节白得晃眼的精致下巴露出，看不清神情。
昭欢莫名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你……”
似乎是察觉到昭欢的存在。
青年忽然抬眸，直视着站在光影分割线上的她。
他的眼神太锐利了。
昭欢心头一颤，像是被强大狩猎者于重重树叶缝隙中发现。强忍下不适，昭欢努力放浅呼吸，然后慢慢对上那双眼睛。
很难说那是什么眼神，对方好像处于一种奇怪的平静之中，定定地要望穿她。
昭欢声音细弱蚊虫，“……你好？”
很无聊的开场白。
但她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话了，太热情太冷漠都不好。太热情显得奇怪，万一对方对她爱搭不理不就尴尬了？冷漠她又做不到。
昭欢悄悄而快速地扫过他的眉眼，生怕被察觉她在看他的脸。
好吧，因为她是个颜控，而这人又正好长在她审美点上，她做不到冷漠。
“那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国家的人要把我带到这来……如果冒犯到你，非常不好意思。”
昭欢非常诚恳，自此她莫名昏过去又莫名醒过来，再被莫名送到这里来。
一切都太快了。
她根本没时间思考，现在冷静下来，除了懵还有点后怕。
琳娜看着昭欢动作赞叹道，“古地球人类作为最纯洁的人类种，也许是因为没有被干扰基因，她面对洛德斯居然没有害怕。”
团长不置可否。
他显然是看到了昭欢的紧张，冷哼几声。
明明害怕恐惧还故作镇定。
但是，团长皱眉。他不明白，既然是能感知到危险的，她居然还敢直视上将，真是太奇怪了。
琳娜当然知道团长在想什么。她开口道，“这就是古地球人类的优越之处了，能够抵抗基因的压制。”
是的，基因的压制。
帝国人经过基因改造后，身体的某种有利信息素会被无限放大，而信息素之间又存在优劣之分，故而有压制与被压制的关系。
洛德斯作为帝国百年来最完美的杀戮战士，融入了宇宙间利于战争的一切基因。
就像在死人堆上吸髓敲骨长大的血色蔷薇，天然被温室花朵所不容。
帝国极少数人敢于直视洛德斯这双生来杀戮的眼睛，如没有任何砧板上的鱼，有勇气直视刽子手，这是被写进基因排序的规章制度，但是……
昭欢不在其中。
团长冷哼一声，“既然提取物有用的话，直接把她关起来就好了，为什么非要让她和上将接触？”他非常不满她直勾勾的眼神。
“你当她是实验室的异种人吗？”琳娜皱眉，显然是很生气，“古地球人很珍贵……”
“我知道！你讲过很多遍了，可那又怎么样？他们被宇宙适者生存的规则淘汰了也是事实！脆弱又愚蠢，根本不能适应我们的生活，你看看她那样子那胳膊那腿，根本不用我出手，稍微强劲一点的旋风都能把她折断！”
琳娜扶额，和团长这种战斗狂魔讲科学简直鸡同鸭讲，她只好提高音量，厉声道：
“打消你的念头。团长大人。她的处置由帝国内政部负责。还有，提取物确实能暂时的抑制洛德斯大人的癫狂状态，但也是有时效的，而且我们现在不知道这是否具副作用。让她和洛德斯大人接触是必要的环节。”
前半部分是警告，后半部分是解释。
琳娜当然知道团长在想什么。
把昭欢当实验室标本一样禁锢起来，维持她的生理功能，维持她的生命，然后一直提取她的信息素：这确实是看似轻松又直接的最优解。帝国也不是没有这么做过。但是这其中也有相当大的风险。
而她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琳娜定定地看向她，深吸一口气。
不要让我们失望，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