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日，湖畔杨柳依依，微风拂面。阳光温煦，暖洋洋的洒向湖边凉亭，可凉亭中的人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亭内，杨昭荣用力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努力压制住把它摔出去的冲动。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抹微笑，“华荣，我已经不怕虫子了，这东西你还是留着自己玩吧。”边笑边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小姑娘。
小姑娘垂髫之年，约莫八九岁，梳着双丫髻，穿一身艳丽的百花裙，笑得阳光明媚，灿烂无比，吐出来的话却像是恶魔低语：“怎么了呀姐姐，爹爹说过蜈蚣泡酒乃是大补之物，我想毛虫泡茶应该也不差，这不，妹妹刚捉到一只就立马拿过来送给姐姐了，姐姐不喜欢呀，要不姐姐尝尝再说？”
杨华荣说完拎起茶壶，满意的看了一眼在水中不断翻滚挣扎的毛虫，拿起茶杯得意道：“看这扑腾的欢实劲儿，定是不可多得的好物，来，妹妹亲自给姐姐续上。”还边倒边若有所指的嘀咕：“姐姐不会这等小事还要去找爹爹娘亲告状吧？那可太辜负妹妹的一片好心了。”
昭容岂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此时更是气得手抖，抢过茶杯就朝着她的脸砸过去了。
“杨华荣，是你欺人太甚！”
杨华荣却早有准备，转身一避，茶杯擦身而过。茶杯还没落到地上，呵斥声便先于茶杯碎裂声传至耳畔。
“昭荣！不得胡来！”
杨昭荣转头看去，花园小道尽头，来人一袭苍蓝色锦袍，衣袍翩翩，清风朗月，俊雅的面容冷得让人望而却步，此时微蹙着眉头朝这边走来，不是她那多日未见的兄长又是谁。
昭荣看了一眼便不再管，只管朝着那背手装乖的便宜妹妹走去，一把抢过了茶壶，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掀开茶盖倒扣着就从那妹妹头上浇了下去。
霎时间，亭子里一片尖叫，丫鬟嬷嬷们仿佛才惊醒过来，瞬间慌作一团，抓虫的，拿手绢擦水的，劝架的，想拉开姐妹俩的，还有后退想跑去找主母的。
杨昭荣极快的上前一步，赶在兄长走近之前拉过了那顶着妹妹名头的小姑娘的衣领，凑近她耳朵边威胁：“我不管你是想争宠还是替你母亲抱不平，总之，别再来惹我，我不稀罕你们那档子事，再有下次，”杨昭荣边说边举起了拳头“就不只是浇水了，也让你见识一下我习武多年的成果。”
没想到面前的小姑娘既没有尖叫也没有害怕，从茶水浇下来到昭荣上前拽她衣领，都直直的站着没有移动分毫，此时更是盯着她甜甜的笑：“姐姐为何总是不信妹妹，妹妹是真的喜欢姐姐呀，从没想过别的，姐姐怕不是误会了。”说完还歪了歪头“姐姐是想打我吗，妹妹皮糙肉厚是没关系的，伤着姐姐的手可就不好了。”边说边伸手包住了杨昭荣的拳头。
杨昭荣此时恶心的饭都快吐了，哪还顾得上再威胁人，松开手后退了一大步就开始找手绢擦手，仿佛碰上了什么脏东西。
“现在见到兄长都不知道行礼了？”一道清冽又带着低沉的声音传来，姐妹俩齐齐抬头看去。
杨怀瑾已走进亭子，他看着眼前两人沉下了脸：“杨昭荣，身为长姐，你可有一点姐姐的样子？妹妹有错不想着教化，一味的欺辱，仗着多学了几年武，恃强凌弱，这就是你学武的意义？杨华荣，你母亲日日悉心教导，你可有听进去一句？你们俩，全然不顾礼义廉耻，长幼尊卑，大庭广众之下，姐妹相争，拳脚相对，出去还不是丢人现眼，徒增笑柄！”
杨怀瑾挥手示意下人上前收拾，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接着说：“你们两个，从今天开始，禁足一月不得出府，罚抄女诫三遍。”
杨昭荣一下子就呆愣住了。她本来多日未见兄长，满心欢喜的想邀他陪着出府游玩，没想到今日竟碰巧让他撞见了自己与妹妹争执，气头上也忘了多加掩饰。
此时兄长斥责的话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她又沮丧又心慌，小声试探：“可否，可否明日再开始？今天是那花朝节，夜里街上定是热闹极了的，妹妹想邀哥哥一同去赏花灯。”
杨怀瑾看着自家妹妹那小心翼翼打量的眼神何尝不心疼，他也知今日并非她的错，自己久未归家，她一个人在府内怕是都没人可说话，但是想想刚刚得到的消息，今夜必是不太平的，还是待在家里放心。事关重大，又不能明说，杨怀瑾在心里默默叹气，还望妹妹不要怪他。嘴上却很冷漠的说：“今日开始，不要给我耍心眼，花灯就在家赏吧，我还有事，一会就要出门。青竹，通传下去，今夜巡防都仔细着点。”
杨昭荣以为哥哥这是在防着自己，落寞的喃喃了一句：“昭儿知道了，先回屋了。”说罢朝兄长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去。
杨怀瑾看着妹妹孤寂的背影，原本抬起想摸摸头的手又放下了，到底没忍住回了一句：“嗯，乖，晚上早点睡。”
可那近似呢喃的回应又岂会被听到。
看着杨昭荣走远，杨怀瑾转过身冷冷的看着眼前另一个妹妹，她已坐下令侍女擦拭淋湿的长发。
杨怀瑾看了一眼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想想还是回头嘱咐到：“回去别乱说知道吗，以后少欺负她，再这样继母那边我就要多说几句了。”
说完也不再理会身后的人，径直离开。
亭子里的杨华荣好笑的跟旁边的嬷嬷讲：“嬷嬷你看这俩人，不愧是亲兄妹，就连威胁人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那嬷嬷头都大了：“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别再招惹他们两兄妹了，夫人天天叮嘱你少惹事，唉，你这，你这让我怎么交差。”
“那就不交啊，今日之事都给我三缄其口，谁要是让我娘听到一点风声，打了再丢出去，都听到没有？”
丫鬟婆子跪了一地，齐齐称是。
那边，杨昭荣也在愤愤不平的跟嬷嬷抱怨：“今日这事儿，明明错不在我，眼不瞎的都看得出来！可偏偏我那嫡亲的哥哥，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我！我做错什么了？嬷嬷你说，我不就威胁了她一下吗？难不成，难不成她都踩到我脸上了，我还得腆着个脸说她踩得好？我又不是那棉花做的！”
“这哥哥肯定不是亲生的，以后再不要理他了！杨昭荣气得在屋子里直转圈，抓起桌上的砚台就要往地上扔。手都举起来了，看清砚台的样子又没下得去手，愤愤地丢了回去。
李嬷嬷看见一阵好笑，暗道：这大姑娘回回嘴上硬气，心却是软的很呐，大公子随手搁这的一块砚都舍不得扔。
“姑娘休要动怒，”李嬷嬷递了杯茶水劝到：“姑娘细想，今日大公子若是只罚了二小姐，您觉得夫人那边能善罢甘休吗？况且公子要是把这事轻飘飘揭过去了，让老爷和夫人知道了，指不定会再降罪。毕竟二小姐年少顽劣，情有可原，咱可是大姑娘了啊，还举着拳头威胁人家呢，这事传出去，姑娘你还嫁不嫁人了。”
“李嬷嬷！”杨昭荣一口茶水刚送到嘴里，听闻这话差点没喷出来。
“你可真是年纪大了，什么话都往外说。”昭容不满地撇了撇嘴，破罐子破摔般的往后一靠，懒懒散散的说：“左右我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反正我名声都烂透了，还想什么嫁不嫁人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嬷嬷也沉默了下来，她想起了自家姑娘在外的名声和传闻去，以及那越来越少的宴会请帖，微微叹了口气，无奈的摇头。
“姑娘啊，你听老奴一句劝，休要再出去惹事了，公子既禁了你的足，这段日子就安安生生的待在家里，大公子他是为了你好。”
“知道了知道了，嬷嬷你赶紧去忙吧，别在我这杵着了。”杨昭荣这下子是真不耐烦了，挥手就要赶人。
李嬷嬷哪能看不出来自己又讨嫌了，想说又不敢说，想劝又不好劝，唉声叹气好一阵，只好行礼告退。
等李嬷嬷出门之后，杨昭荣沉眸凝思，掰着手指头不知道在算什么，又在纸上写写画画了好一会儿，突然抬头出声。
“小木头，你过来。”杨昭荣让屋里角落站着的小丫头上前，招手让她俯身侧耳，自己凑近她低声问：“你可知这府里的偏门都在哪？”
那小丫头吓了一跳，后撤一大步，惊诧问道：“小姐，你想干嘛？”
别看这丫头名叫小木头，人可却一点不木，上至管家书童，下至门仆马夫，就没有她聊不上来的，院里消息最灵通的就是她。
杨昭荣早就盘算好了，兄长不让她出门，她就偷偷走。禁足禁足，没人发现她外出，就是禁足。花朝节一年一次，这种热闹自己哪能不凑，况且她都和师父说好了，师兄今日回京，师父又不在京都，自己理应替师父去给师兄接风洗尘。虽从没见过师兄，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已经约定好了见面位置和所穿服饰，哪能出错。
杨昭荣喜滋滋的想着，禁足了也好，不然带一群丫鬟小厮出门，那还能自由行动。只是没想到今日府里戒严，平日常走的侧门定然也会被严加把守，现如今，也只能从这丫头嘴里问出来个他们平时偷溜出去的小偏门了。
“别跟我装傻，当我不知道呢，一入夜你就偷偷出去喝酒，你人不大，酒量倒不小，每晚回来那身酒气都能把你同屋的小石头熏醉。你今天要是不告诉我偏门在哪，我就告诉嬷嬷你喝酒！看她不把你赶回家去。”
小木头人都傻了，她只有在不当值的时候偷偷出去过几次，竟不知怎么让这女魔头知道了，霎时间头皮发麻，后背直冒冷汗，咚的一下跪在那不停磕头。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小姐网开一面！”
这一下倒把杨昭荣吓了一跳，赶紧招手让她起身，“你这丫头，平常不是挺机灵的吗，看不出来我是吓你的啊。赶紧的，把地方说出来我就饶了你。”
小木头也没想到小姐竟然这么好说话，不过也不敢隐瞒，赶紧把具体地方一五一十的讲了个清楚。末了还嘱咐到：“小姐，您要是被抓了，可不能把奴婢供出来啊。”
“那必然不能。”
小木头不放心，接着叮嘱：“也不能把奴婢偷喝酒的事漏出去。”
“放心吧。”
“也，也不能罚我月钱！”
杨昭荣在纸上勾勾画画的手一顿，挑眉笑着挤兑她：“你现在胆子倒是大了，还敢指使你家小姐了是吧。”
小木头一愣，身体一点点僵硬，讪笑到：“没有没有，奴婢不敢。”
杨昭荣接着画手里的简易路线图，头也不抬的说：“怕什么，你家小姐侠肝义胆，就算被抓也定不会把你供出去。再说了，喝酒本就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怎么男子喝得，女子就喝不得嘛。”
“好了。”杨昭荣吹了吹自己手里墨迹未干的图，扭头捏住了小木头的脸，“不过，你可要乖乖替我守好屋子，被人发现我不在的话，你知道后果的。”
小木头一下子就涨红了脸，连连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