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昭荣琢磨着晚上逃跑路线时,在京城西边,离城门不远的一个小村落里,有一户人家正闹得鸡飞狗跳。
这户人家院子不大,收拾的却很齐整。和平常农户家不太一样,这家院儿里没有太多的农具,也没有常见的鸡圈,而是只有一小块菜地,里面长着一些小青菜。院里地上摆满了各种晒干的草药,院子角落有一棵高大的桂树,树下有一口盖着的水井。
水井旁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午后阳光透过桂树枝桠摇摇晃晃的洒下来,金灿灿一片铺在捧着书读的姑娘背上,姑娘眉眼弯弯,发丝随风轻摆,影影绰绰,如画中人。
此时,一阵嚎叫从屋内传来,打破了这份美好。
“嗷嗷嗷,娘!你下手是不是太重了点!不是说好过了十六岁就不再打我了吗?啊啊啊痛痛痛,娘,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树下坐着的沈玉竹闻言默默翻了个白眼,习以为常的回过神继续翻着手里的书。
吵闹声也随着那少年的逃窜从屋内转移到了屋外,后面还跟着一个举着洗衣棒作势要打的妇女。
“你小子还好意思说,都十六岁了还天天给老娘闯祸,我看这个家是容不下你了,趁早给我收拾包袱滚出去,老娘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不会打你了。”
说着只见那手臂粗的洗衣棒一挥,带着破空声就要落在前面逃窜的少年身上。
少年嗷的一声往右一扑,朝着那边树下看书的沈玉竹就扑过去了,连滚带爬的躲到了她妹妹后面,在他娘跑过来之前抓着妹妹的袖子苦苦哀求。
“好妹妹,你再帮哥哥一次,今晚花朝节你要什么哥都给你买,求求了。”
沈玉竹无奈的放下了手里的书,扭头看了看身后蹲在地上不敢露头的哥哥,又抬头看了看面前叉腰怒骂的娘亲,摆出了一个甜美乖巧的笑容,软软的说:
“娘亲,哥哥虽是性子跳脱了些,心地却是极良善的,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人,何不问清楚了再教训。“
沈白术闻言急忙点头,一副清名被污的委屈模样。
此时柳娘子也冷静了不少,丢了手中棍子,上前拎着儿子耳朵把他从妹妹身后提溜了出来。
“要说就站这好好说,一有事就躲妹妹后面算什么样子?” 柳娘子恨铁不成钢的伸手戳着儿子的脑袋,“人家李秀才都带着他儿子找到你爹那去了,说你野蛮不通教化,把人家孩子打得牙都掉了一颗,说是要报官,还是你爹上司好说歹说把人家劝回去了,你爹赶紧托人回来捎口信,生怕你被他们套麻袋也拖回去打一顿,”
柳娘子越想越气,怒气冲冲的瞪着他:“要我说,被套走了也是你活该,还是同窗呢,下手这么重,还不知道要赔人家多少东西才能摆平。”
沈白术委屈巴巴的缩着肩膀站在那挨训,时不时的偷瞄一下在一旁看戏的妹妹,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这次真怪不得儿子下手重,是那李东健无赖至极,整日的欺负咱村那孤苦无依的裴家小子,裴小郎辛苦完成的课业,他给人家撕了;攒钱买的诗书,他给人家泼了墨;夫子送的笔,他给人家折了;这回更是过分,他让小厮攒了一兜子的鸡屎牛粪,直接套在了裴小郎头顶上,偏偏夫子也忌惮李秀才,其余人更不敢声张,只有我,挺身而出!。”
沈白术越说越理直气壮,慢慢直起了腰板,一拍大腿:“娘亲你说,这人该不该打?”
柳娘子都被儿子这义愤填膺的语气给唬住了,一时不知从何处反驳,倒是让闺女接住了话茬。
沈玉竹紧蹙眉头,满眼不赞成:“兄长为何总是这样?说好听点你这叫见义勇为,拔刀相助,说难听点你这就是多管闲事。那人欺负的又不是你,何至于此?这样冒失的把人打了,得罪了李秀才不说,便是那裴小郎,可有来感谢你?倒教你里外不是人。我早与你说过,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沈白术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转头问柳娘子:“娘亲,她到底是不是我亲妹妹?她这样跟我的那些虚伪势力的同窗有何区别?别人不管,我也不管,就这样看着裴小郎被欺负吗?我可做不到,可能只有你们这些博览群书,道貌岸然,自私自利的伪君子心安理得吧。”
阴阳怪气的话一说完,院子里瞬时就静了下来,枝头的鸟儿的察觉到了周遭暗藏的凶险,扑棱棱的飞走了。
柳娘子大感不妙,急忙去看自己小女儿。只见沈玉竹气得脸都涨红了,再不见刚刚那泰然处之的气度,弯腰抄起板凳就朝着她哥头上砸。
沈白术闪身一躲,毫发未伤,得意洋洋的拍了拍胳膊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弯腰朝着沈玉竹做鬼脸,做完还不满意,还转身在那扭屁股晃腰。
沈玉竹也顾不上什么淑女仪态了,追着兄长就打。兄妹俩一个打一个追,闹得院里是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柳娘子被这出整得一个头两个大,追了几步,一手捞一个,好不容易让兄妹俩消停下来,气急的说:“都给老娘消停点,沈白术你个狗崽子,怎么说妹妹呢,是不是亲生的我不知道吗,你自己犯了错还不许人说了?你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该把人打得那么狠,过几个月就是童试,你把人打成这样,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人家能不急吗。玉竹你也少说两句,再怎么说,你哥哥他出发点是好的,裴小郎君孤苦无依,咱能帮衬点是点。”
沈玉竹闻言一脸不赞同,但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柳娘子拽住还想跑的白术,弯腰拍着他衣袍上蹭的尘土,絮絮叨叨的说:“等你爹回来还不知道怎么教训你呢,这几天在家好好念书知道吗?少跑出去晃悠。晚上城西有集市,跟着妹妹去买点礼品,明天你爹请假回来,让你爹带着你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沈白术听着听着低下了头,小声嗫嚅道:“对不住啊娘,让你们费心了。我以后再不会跟别人打架了。不过,不过这次打这么狠也有别的原因,儿子不是下手没轻重的人。”
“那你倒说说,什么原因能让你把人家牙都打掉了。”沈玉竹双手叉腰不屑地说。
沈白术看着自家妹妹,犹犹豫豫的到底没说出口,最后来了一句:“不能让你知道,反正我心里有数。”
“什么叫不能让我知道?沈白术,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
眼看着这俩人又要吵起来,柳娘子赶紧打断,“好了好了,都别吵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剩下的我跟你爹去解决,你俩都别给我掺和了,听到没有?”
“听~到~了~”
“是,娘亲。”
院子里的氛围逐渐升温,鸟儿又叽叽喳喳的落满枝头,落日余晖给这座小院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柳娘子回厨房张罗晚饭,沈玉竹把晒了一天的草药收回屋子。
沈白术溜溜达达的劈了柴,挑了水,跟在柳娘子后面转来转去。眼见着娘亲不再那么生气,他拉了拉柳娘子衣摆,试探性的开口:“娘~那今晚城中心举办的花朝节,我还能去嘛,听闻有许多花灯,儿子想给您买个。”
柳娘子剜了一眼装乖的儿子,无情的开口:“你去问问你妹妹,她想去,你才能陪她去,她若不想去,你就也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
“好嘞,娘亲!”沈白术又屁颠屁颠的跑去讨好妹妹了。惹得柳娘子一阵轻笑。
风儿吹,日头斜。农人相伴返途,孩童嬉闹归家。炊烟袅袅,烟气缭绕。重新回归平静的小院儿隐入祥和的村庄里,悠闲又美好。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安平侯府也渐渐有了节日的氛围,各式各样的花灯挂满了花园,廊下,满目霞光,富丽堂皇。映照得湖水光影闪烁,波光粼粼,整座府邸宛若天上宫阙,不知人间是何年。
后宅可谓是一片欢腾,府内老侯爷和老夫人年迈体弱,赏赐了些时兴玩意儿就让小辈们自去玩乐,安平侯也早早就出了府,不知去了何处醉生梦死,眠花宿柳。于是侯夫人便下令各院今晚不必拘束,尽可随意游玩。早有家仆在府内最大的那个园子摆满了各式点心,酒水和果子,三房家眷齐聚园内,一时间人影攒动,灯火辉煌,好不热闹。
侯夫人何氏陪着玩乐了一阵,招来身边老奴,询问自己小女为何没来,那老嬷嬷便回:“小姐今日与大姑娘在亭中喝茶,许是初春风凉,见了风,有些咳嗽,便在屋歇着了。”
何氏点头应了,又想起大姑娘今晚也没见人,便又叫来一小丫鬟,叮嘱道:“你去厨房端些大姑娘爱吃的桂花蜜酿栗子糕,再去领一壶桃花浸的酒,送去大姑娘房里,问问可缺什么,其他不必多说,去吧。”
丫鬟领命下去,何氏微微叹气,想起今日世子突然来寻自己说晚上多备些花灯挂在园里,整的热闹一些。自己问他可是要宴请宾客,他却说是妹妹想看花灯。何氏甚少见到世子如此,稀奇了好一会儿,更是忙活了一下午着人采买,筹备,好不容易晚上安排妥当了,他俩妹妹却一个没来。
何氏满心复杂按下不提,那被人惦记的杨昭荣此时正在屋里乔装打扮,准备一会儿趁众人玩乐,偷溜出府。
小木头跟在杨昭荣后面絮絮叨叨:“那看门人是三爷房里的,听说是战场上下来的,最爱吃肉,那个门是他们院自己偷偷开辟出来的,您可一定记得回来给他带东街的烧肉。”
“你都说了八百遍了,你家小姐脑子没坏。”
“哦,那奴婢不是不放心嘛。”
“哒哒哒。”一阵敲门声响起。主仆俩同时身躯一震,扭身看向拴着的门。
门外李嬷嬷通传声响起:“小姐,何夫人送来了一些酒果,您可要吃?”
杨昭荣厌弃的蹙紧了眉心回:“不吃!她还说什么了?”
“那倒没有,送来东西就走了。”
杨昭荣脸色稍好转了一些,对那嬷嬷说:“知道了,我今日困顿的紧,要歇下了,东西就赏你们吃了。”
门外李嬷嬷连连谢赏,恭敬退下。
屋内杨昭荣朝缩着脖子不敢出声的小木头挑了挑眉,笑着说:“学到了没,一会我不在,有人再来禀报些什么,你就硬气点,说我歇下了,不便打扰。做得好回来有东西赏你。“
小木头百般不情愿的应了,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家身份高贵的大小姐穿着一身利落的粗布麻衣,衣袖翻飞见就从后窗消失了,属实是震惊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