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榕华区依山傍水的位置坐落着一幢宏伟壮丽的私人庄园。浓稠夜幕下,欧式风格主楼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一楼餐厅。
钟卿悦放下筷子,“我吃好了,你们慢吃。”
“等等。”钟妈制止住她离席的动作,狭长上挑的双眸扫过桌面,“把牛奶喝了。”
钟卿悦面无表情,行尸走肉般拿起杯子,屏气一股脑灌下去。奶腥味在口腔蔓延开来,呼吸间都是令人作呕的气味。她捂嘴遏制住胃里的翻江倒海,迅速接过保姆递来的蜂蜜水,大口喝下才勉强冲散。
用纸巾擦干嘴边的水痕,钟卿悦不耐烦问道:“可以走了吗?”
钟妈面色一沉,开口便要说教。
钟爸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轻哄地拍了拍,制止她开口。
她不悦地睨了钟爸一眼,没再多言,“七点练琴,两个小时,别偷懒。”
钟卿悦懒得应声,漠然转身离开餐厅。
刚走到客厅楼梯口,就见管家袁姨行色匆匆往餐厅走。
她好奇地停下步子,就听袁姨声音从餐厅传来,“先生,太太,少爷回来了!”
钟卿悦微愣,再抬眸,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
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从容站在玄关处,手搭在随身行李箱上,随意自然,丝毫不见风尘仆仆的狼狈。
视线在空中交汇,男人的面容和记忆中少年的脸重合,陌生又熟悉。
“哥哥?”她恍惚喊完,又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
他薄唇轻启,淡淡开口,像松树上压着的积雪落地,清脆细碎,“不认识了?”
她张了张嘴,话在唇边,欲言又止。
眼前的人褪去少年时期的青涩脸庞,五官轮廓更显立体,深刻的眉下,一双眸子幽深宛如经年古井,透出沉重晦暗的底色,陌生到让她望而却步。
“你……”
她想问他怎么才回来,不是说很快的吗?又想说你还回来干嘛,都十一年了。
话在心底建立又推翻,终是沉默无言。
“昱宁。”钟爸浑厚热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两人间微妙的氛围。
“爸,妈。”他颔首打招呼,礼貌尊敬。
钟爸:“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还要再过段时间?”
“处理好就提前回来了。”
钟卿悦在一旁听着,原来他早就计划回来了,她竟然都不知道。
钟妈:“这孩子,提前回来也不说一声。”
他默默应下带着宠溺的埋怨,视线则越过空间中的一切,再次落在钟卿悦脸上。只是刹那,沉静的双眸便又转开。
“爸,妈,给你们带了礼物。”
他手里提着三个不同大小的礼品袋,从颜色上就能区分礼物的主人。
钟卿悦抠着手瞧着,黑色红色是爸妈的,那蓝色就是她的。
钟妈:“昱宁有心了,什么时候都惦记着我们。”
他提着仅剩的蓝色礼品袋走到钟卿悦面前,抬手递上。
他的手修长瘦削,骨节分明,手背凸起的血管泛着淡青色,完全是成熟男性的手。
她晃神接过,微凉如水的指尖碰上他温暖干燥的手掌,陌生的触感转身即逝,像梦境般遥远虚无。
她不自然地偏头,语气却强硬得很,“你怎么舍得回来了。”
他敛眸,沉默不语。
她冷哼一声,不理他。
“你哥哥也是迫不得已。”钟爸开口解围,“昱宁还没吃饭吧?袁姐,再加两个菜。”
“谁让他说谎了。”钟卿悦低头小声嘀咕着。
谢昱宁没听清她的叽里呱啦,“嗯?”
“没什么!”她抬头坚定回应。
“行了行了,让你哥吃饭了。”钟妈招呼着谢昱宁。
“你们吃吧,我吃饱了,我回房间了。”
说罢,她折返往楼上跑去。
转过旋转楼梯,到了二楼,她才慢下步子。
扯开礼品袋一角,熟悉的黄色海绵块映入眼帘。她小心翼翼拆开礼物盒,里面是一个水杯,粉色杯身上雕刻着立体的海绵宝宝,咧嘴笑得正开心。
她盯着杯子出神,思绪回到六岁时。
那时她沉迷海绵宝宝动画,钟爸买来海绵宝宝和派大星的气球哄她开心。她把它们系到花园的秋千上,一边荡秋千,一边看它们随风飘扬。
然而刚学会系扣的她并没有系紧,荡了一会儿,海绵宝宝气球便随风升空,迅速飘远。
她着急起身去追,眼看它越飘越远,下一秒,风向一转,它恰好卡在了高耸的玉兰树枝丫上。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用手背抹着去找树荫下看书的谢昱宁,“哥哥,海绵宝宝…上树了。”
谢昱宁随着她手指看去,坠满淡粉色花瓣的枝丫间,黄色气球格外显眼。很高,不是触手可及的位置。
他沉默着环视一周,最终说道:“你坐到我肩膀上。”
14岁的他个子已然很高,钟卿悦坐到他肩膀上些紧张,双手抓着他的耳朵,声音颤颤巍巍,“哥…哥,好高。”
“害怕?”
她点了点头,又立刻勇敢摇头,“不怕。”
“那松开一只手,去拽绳子。”
她哆嗦着依言照做,绳子近在眼前,微微一伸手便拽了下来。
徐徐的春风拂过,脸颊的泪痕清凉紧绷,她唇边梨涡渐深,似盛满蜜糖的容器。
她仰头看气球,又看湛蓝的天空,粲然一笑。
“哥哥,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去捉水母时,派大星也总是举起海绵宝宝。”
“嗯。”
时隔经年,谢昱宁的回应好像穿过时空回到她耳畔。
她握紧手里的水杯,不由得弯了嘴角,看在他记得的份上,就大发慈悲原谅他了。
—
深夜凌晨,钟卿悦伸个懒腰,关掉平板上的《高考录取进程表》。
今天傍晚高考成绩发布,她超常发挥,拿到比模考时还要高的成绩。
得知分数的那一刻,钟妈就已经规划好她的未来——报考江城大学经济学专业,毕业出国留学,回来后实习,最后继承家业。
她要走这条路吗?
当然不。
她已经密谋了天衣无缝的计划,逃离江城,脱离掌控。
桌上的平板发出微弱震动,拉回她的思绪。
好友孟辰薇发来消息:
[悦悦,我刚忙完,才看到你发的消息。]
[我考了649分,可以报海华大学!!太激动了!!!]
[你呢?你成绩怎么样?]
她读完,松了一口气。
[我超常发挥,688。]
[偷偷告诉你,我要报故南大学。]
消息发出,孟辰薇半天未读,不知道又去忙什么了。
钟卿悦放下平板,顺手去拿水杯喝水,轻飘飘的,低头一看,杯里空空如也,只剩杯底一点水渍。
她穿上鞋准备下楼倒水,余光却瞥到书桌角落放着的礼品盒,鬼使神差地走上前拿出里面的海绵宝宝水杯。
犹豫一瞬,把旧杯子放回桌上,拿着新杯子下楼。
夜深,万籁俱寂,客厅亮着昏黄的夜灯,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照亮地面。
厨房餐厅那边一片漆黑,她摸索着打开灯,清洗水杯。
洗干净,用毛巾擦拭到没有水滴,才拿起水壶往里倒水。
眼见水流到达MAX线,手边的手机忽然响起震天的铃声。
她被吓得一哆嗦,水壶碰到水杯,咚的一声倒在台面上,水如江河海流般奔腾。
夜深人静,响彻的铃声如催命符。
她顾不得歪倒的水杯和肆意流淌的水,慌忙按下接听键,“喂,微微,怎么了?”
“悦悦,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孟辰薇情绪激动,自顾自继续说道,“你怎么要报故南大学?你妈妈同意了吗?”
一连串问题抛出,钟卿悦脑子发蒙,思绪还沉在刚刚水杯歪倒的时候。
“你怎么不说话呀?”孟辰薇着急道。
她回过神,“没,我走神了。”她压低声音,抽出纸巾去擦桌面,“我手机没登钉钉,没收到消息。”
“故南大学是我想报的,我妈妈不知道,也不会同意,她想让我报江城大学。你知道的,继续在江城呆下去我会疯的。”
“嗯……”孟辰薇心知肚明,“也是。故南大学也很好,跟江城大学平起平坐,而且离海华大学也近,我们还能经常见面,互相照应。但是…你怎么说服你妈妈?”
“没打算说服,我要偷偷改志愿。”
“什么?!”孟辰薇大惊失色,直接飚高一个音量,“你疯了?!你妈妈知道会打断你腿的!”
钟卿悦调低音量,又去抽纸巾,撒得水实在太多了,都顺着柜子流到地上了。
“木已成舟,她打断我的腿也无济于事。”
孟辰薇哑口无言,隔了半晌才坚定说道:“好!我支持你,打断腿我照顾你!”
钟卿悦笑了,“那到时候麻烦你搀着我去故南大学报到了。”
挂断电话,水也擦得差不多了,她握着湿漉的一团纸巾,转身扔到身后的垃圾桶。
忽然,她打个冷战,后背一麻,从脊柱到头皮、四肢,像细密的电流四处流窜,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有人在看她……?
她被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到。夜深人静,厨房空空荡荡,哪有第二个人?
她僵在原地不敢动,不自觉捏紧手机,缓慢回身去找。
光线交织的昏暗区域,一个黑影站在那儿,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那是人吗?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身体紧紧贴着冰箱,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
紧接着,黑影动了,她心脏猛地一抽。
下一秒,棱角分明的面容显现在光下——谢昱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