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昱宁穿着黑色真丝暗花睡衣,发梢带着水意,略显凌乱的散在额前,遮住冷冽的眉眼。
如此模样,隐在暗处根本不显眼。
惊吓过后的无力感席卷全身,钟卿悦捂住怦怦狂跳的心脏,手脚发软,冷汗漫延。
他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她打电话时?她洒水时?
她怎么能没看到他?!
谢昱宁慢条斯理走进厨房,钟卿悦谨慎地盯着他的行动轨迹,试探开口,“哥?”
“嗯?”谢昱宁清冷的声线波澜不兴。
钟卿悦拍拍胸口,他再不说话她都要认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你什么时候站那儿的?”
“刚才。”
“……那你怎么不说话?”
“你在打电话,我刚要走。”
他不慌不忙将水杯放在岛台上,拿起水壶往里添水。
他的水杯,钟卿悦愣了一瞬,蓝色杯身上凸起的派大星张开双臂,笑得开怀。跟她的水杯是一套。
“你是派大星的水杯。”
他掀了掀眼皮,视线落在岛台一侧的海绵宝宝水杯,“配套商品,不单独售卖。”
“哦。”她不以为意,端起自己的水杯端详一阵,“水杯还要捆绑销售?难道因为派大星没有海绵宝宝好卖?”
他水杯满了,他敛眸放下水壶,问道:“高考出成绩了?”
他话题转的好快,但她还是乖巧回应,“出了。”
“嗯。”他抬眸,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出国的事,抱歉。”
钟卿悦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哦,没事,我已经原谅你了。”
“早点休息。”他没再多言,端着派大星水杯离开。
钟卿悦也准备回房间,关上厨房灯,再次陷入昏暗的环境,手里的水杯沉重,海绵宝宝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闪亮。
等等,不对!
谢昱宁怎么知道高考出成绩了?
再往前推,他说她在打电话。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钟卿悦冲回卧室,立刻给孟辰薇打去电话,“救命,我哥好像听到我们打电话了。”
孟辰薇茫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啊?你有哥?”
钟卿悦噎了一口,她确实没跟孟辰薇提过。谢昱宁出国多年,身份又特殊。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计划可能泄露了!!”
孟辰薇:“修改志愿的事吗?应该没事吧,难不成他会告诉你妈妈?”
“我……”钟卿悦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我不敢赌。这件事太重要了,一旦走漏风声就彻底完了。”
即便谢昱宁无心告状,但闲聊起来说漏嘴也未可知。
孟辰薇:“那可是你哥,你妈妈管着你肯定也管着他吧,他不应该跟你统一战线反抗霸权统治吗?”
“不。”钟卿悦回忆起钟妈和谢昱宁说话时和颜悦色的模样,“我妈对他格外宽容。”
“那怎么办?”孟辰薇思忖片刻,“你去讨好一下你哥吧,求求他。”
钟卿悦心如死灰,“怎么求?”
“装可怜,送零食,我弟每次闯祸都买好吃的讨好我。还有那次他说去找同学写作业,结果被我在游戏厅碰到,他为了不让我告状,把零花钱全都给我了。”
“你的意思是我给我哥点封口费?”
“不是不是,我要我弟的零花钱是为了让他没钱去游戏厅。你可以看看你哥喜欢什么,买点送给他。或者当一当忠实的小仆人,他喝水你给他倒,他吃饭你给他盛,剥个虾,切个水果什么的。等时机成熟,再装可怜求他别告状。”
钟卿悦吞了下口水,孟辰薇说得易如反掌,可她却头皮发麻。
换做小时候这些她信手拈来,如今……
十几年没见,她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啊!
挂断电话,她望着天花板重重叹口气。
算了,先不想了,明天还要早起去学校。
“小饼干。”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喊了一声。
远处书桌上小巧的长方体亮起微弱蓝光,顶端的电子屏幕一闪,一双圆溜溜的黑色虚拟眼睛显现,呆萌机械的声音回道:“你好,多次拒绝过敏乐队主唱的当代肖邦。”
“定明天早上七点的闹钟。”
“好的。”
“关灯。”
小饼干:“好的,晚安。”
一室黑暗,寂然无声。
—
翌日,钟卿悦一早赶到学校,今天学校统一组织志愿填报模拟演练。
班主任专门演示了志愿填报的方法,详细讲解了志愿辅助系统,可以预填志愿表,导出储存,等正式填报志愿时直接导入即可。
她听得认真,一步一步详细记在笔记本上。
志愿填报为期五天,她计划前面先填江城大学,钟妈看到也不会说什么。等到最后一天快截止时,她再把事先预填的志愿表导入,替换成故南大学。
孟辰薇提醒她,“你要尽快搞定你哥。”
她应了声,硬着头皮把讨好计划提上日程。
从学校回到家,刚进门就看到客厅乱糟糟的,健身器材、羽毛球球网、储物箱等等,散落一室。
袁姨正指挥着几个保姆收拾残局,见她回来,忙招呼她往楼上去,“小姐,客厅乱,您先回卧室,等午饭时间再下来吧。”
“这是在忙什么,袁姨。”
“先生让打扫负一层的羽毛球馆,开始的有点晚了,到现在还没忙完。”
羽毛球馆?
钟卿悦点点头,抬步往楼上走,只走了几层台阶,她忽然想到——负一之前不是羽毛球馆。
最早负一层是钟爸装修的健身房,后来谢昱宁来到家里,钟爸得知他喜欢羽毛球,连夜将健身房爆改羽毛球馆。
她豁然开朗,不是要讨好他,可以从兴趣爱好下手。
事不宜迟,她回到卧室便展开搜索:最好的羽毛球拍有哪些?
跳转的界面有各种不同品牌,她一眼锁定TOP1——非索X5虎年限定系列。
漆黑的拍框,握柄处是暗红色,还印着霸气的虎头图样。
她不了解羽毛球拍,看不懂材质介绍,但网上好评一片,以及特别介绍里提到的:球拍T区镶嵌3颗一克拉钻石。
嗯,很高级,就它了!
从官网找到型号,右下角悬挂着价格——129999。
她默默打开手机银行,看着今年存得压岁钱,刚刚够买下的。
她咬咬牙,下单!
—
下午,品牌店就送货上门了。
看着手里的黑色礼盒,不算重,但精致有质感,送得出手!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主角登场。
钟卿悦从下午等到晚上,从晚上等到凌晨,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零点一刻看到谢昱宁的车开进庄园。
她提上礼盒,谨记孟辰薇的教导,不要目的性太强,先试探。
她也不敢直接开口求他,怕他压根没听到她的计划,她一说就自爆了。迂回着旁敲侧击最为稳妥。
心思落定,她提着礼盒出门。
两人的卧室都在三楼,她的房间在西边,谢昱宁的房间在东边。走廊光线昏暗,只有壁灯亮着柔和的幽光。
走到谢昱宁门口,她莫名有些紧张,手心汗津津的。
她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叩响门板,“哥哥。”
沉闷微弱的敲击声回荡,没有回应。
沉了片刻,她再次抬手,还未碰到门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谢昱宁刚洗完澡,身上穿着睡衣,手里拿着毛巾,发梢还在无规律地往下滴水,落在锁骨位置,而后顺着肌肤没入衣领深处。
“怎么?”
她热情地提起礼盒,“哥,我给你买了新的羽毛球拍。”
谢昱宁微怔,垂眸看向她的手,葱白般纤细修长的指提高了有些费力。
她已经这么大了,小时这双手肉乎乎的,给他递蛋糕时也总是颤颤巍巍。
钟卿悦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接过。
他不要吗?
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她心跳如擂鼓,胸口发颤,手里的礼盒似有千斤重,坠得手腕生疼。
她不想坐以待毙,上前一把拉住谢昱宁的手臂,强硬塞到他手里,“这是我的回礼,谢谢你给我买水杯。”
谢昱宁垂眸看向手里的礼盒,沉甸甸的。
“好。”
计划通!
她扬起嘴角,笑意嫣然,“不客气,那我回去啦,你早点休息。”
她抬手冲他挥了挥,“拜拜,晚……”
诶,等等。
她忽然蹙起眉,好奇怪,掌心有种清凉又紧绷的感觉。
疑惑地看向抬起的手,指腹泛着微不可察的淡红色,指尖汇拢攥了攥,黏黏的。凑到鼻尖细细一闻,微弱的铁锈气息,像血。
她没干嘛,也没流血,只是刚刚碰了……
她猛然抬头,“哥,你流血了!”
“没有。”谢昱宁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否认。
“不可能。”她又闻了一下手,血腥味更加清晰了。
“我带你去医院。”
谢昱宁冷下脸偏开头,“没受伤。”
他退回房间,手搭在门把手上,准备将她拒之门外。
钟卿悦眼疾手快抬手挡住门板,另一只手迅速出击,握住他衣袖一角,顺势往上一扯,缠着纱布的小臂立刻暴露在空气中。
她倒吸一口冷气,洁白的纱布被鲜红的血液洇透,湿哒哒,黏糊糊的,甚是骇人。
谢昱宁连忙将手背到身后,躲开她的注视。
手心一空,钟卿悦回神,“你说谎,明明伤得那么厉害。我带你去医院。”
“没事。”他语气冷漠,“我睡了。”
他退到门内,不顾钟卿悦的阻拦,砰的一声关上门。
钟卿悦愣愣站在门口,怎么那么不当回事。
她下楼去找医药箱。
拿了医药箱再回到他房间门口,再次叩响门板,“你不愿去医院就算了,我给你上点药。”
沉默,长久的沉默。
没有回应,也没人开门。
她锲而不舍,再次敲门,“哥哥,伤口需要处理,不然会发炎的。”
话音落,还是没有反应。
“哥——”
她刚开口,门开了。
谢昱宁定定站在门口,周身散发着寒意,眼神冰冷,如贫瘠荒原般沉寂压抑。
她扬扬手里的药箱,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蔼可亲,“我给你涂药。”
他面无表情,冷声道:“回去睡觉。”
“我不。”她仰着头瞪他,“你要不是我哥,你流血流死我也不管。”
谢昱宁盯着她,不语也不打算退让。
“你不让我进去,我现在立刻去把爸妈喊起来。”
四目相对,她眼神倔强不肯让步,他眸光深谙,情绪不明。
须臾,他侧身让出门口,“进来。”
屋内,他挽起袖子,再次露出触目惊心的手臂。
钟卿悦小心翼翼解开纱布,一圈一圈,空气中弥散开浓重的血腥味。到最底层时,吸了太多血的纱布变得沉重,解开的瞬间,鲜血淋漓的伤口直冲眼底——皮肉中间划开一道细长的伤口,汩汩冒着鲜血。
她不敢停顿,扔掉纱布,找出止血粉,扣开盖子便往上撒。药粉瞬间吃进伤口,化成稠状的液体。
她蹙起眉,抬头去看他,他垂着眼没什么表情,不疼吗?
她继续撒着,直至伤口表面全部覆盖上厚重的药粉,不见鲜血流出。
“你要不要去医院打破伤风?”钟卿悦试探问道。
虽然他没说,但感觉伤口很像划伤。
等了几秒,他没接话,应该是拒绝的意思。
她没再多言,生怕他再将她赶出去。
拿出干净纱布围着他的手臂缠绕,直至透不出伤口才剪断纱布,用医用胶带粘住接口。
“不要沾水,会感染。”
“如果再出血一定要告诉我。”
“还是建议你去打破伤风,不要不当回事。”
钟卿悦自顾自说完,没期待他会回话。
结果下一秒,头顶传来淡淡的回应,“知道了。”
还不算油盐不进。
钟卿悦放下纱布,拿出酒精跟棉签,“我帮你擦一下周围的血迹,如果扯到伤口你就说。”
吸满酒精的棉签轻柔擦过干涸的血痕,羽毛轻抚般柔软。
谢昱宁悄然抬眸看向她,她精致的眉眼低垂着,长而卷的睫毛随着动作轻颤,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落下,纠缠着绯色的耳廓。
她似乎还像小时候一样,剖出心来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