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她出神,他回想起今晚的事情。
回国仅两天,谢家就已经按捺不住,不遗余力制造今晚的车祸。
后排玻璃破碎,划开他的皮肤,鲜血停滞一瞬后缓缓流出。
他回想起父母离世的那场车祸,比这严重。
母亲脖颈处的破口怎么也堵不住,洇湿他的衣袖,洇湿柏油马路。
大片暗红色笼罩他的世界,看向哪里都是鲜血淋漓。
他听到母亲变得嘶哑的声线,不断喊着他的名字。
他想向父亲求救,看到的却是血肉模糊的身躯。
他闭上眼,眼前仍旧是挥之不去的画面。
钟卿悦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抖,立刻停下动作,“扯到伤口了吗?”
他缓缓睁开眼,眸色沉得厉害,“没有。”
“哦,我慢一点。”她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
谢昱宁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修剪干净的甲床泛着浅淡的肉粉色,纯净,不染纤尘。
这一幕好似回到少年时那段至暗的时光,她的靠近,亦如幼时一样。
“哥哥。”
钟卿悦沉吟的轻唤打断他的思绪,“怎么?”
她垂着眼皮,“昨天晚上我在厨房跟朋友打电话来着。”
“嗯?”谢昱宁不解地皱起眉,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下一秒,他忽而了然,“嗯,打电话,怎么了?”
钟卿悦心口一缩,他果然是听到了。
“当时我手机铃声太响了,是不是吵到你们了?”
谢昱宁淡淡开口,“没,我只是恰好下楼,没听到你手机响。”
“那就好。”
钟卿悦凝视着棉签,若有所思。既然没听到铃声,那是不是说明他来得比较晚呢?
话题终止,手臂的血痕也擦净,她收拾好医药箱离开了谢昱宁房间。
—
翌日,志愿填报系统正式开放。
如她所料,填报志愿时钟妈陪同一起。
她按照计划,在第一志愿里填上江城大学经济学专业,又听从钟妈安排备选填了江城大学的工商管理和金融学。
风平浪静,母慈子孝,可见她的计划并未泄露。
但志愿填报为期五天,她得确保五天之内不出岔子。
讨好之余,她又想到另一个办法——守着谢昱宁。
一定不可以让他单独和父母聊天,很有可能说着说着就谈到她高考的事情上。
往常她吃完晚饭,喝下恶心的牛奶后都是愤愤离席。而今天,她一反常态,照旧坐在餐桌上陪同。
她异常的行为引起钟妈的猜疑,“你还没吃饱?”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没,吃饱了。只是我听你们聊种花的事情觉得很有意思,想听一会儿。”
“这丫头从小就喜欢花花草草。小时候天天雷打不动的去花园浇花,夏天晒得像煤球。”钟爸调笑道。
钟卿悦忙点头,眉眼弯成月牙,笑眯眯地附和,“花园里多香啊,谁不喜欢。”
她虽然在说话,但余光一直关注谢昱宁的动向。
谢昱宁端起空了的碗,准备添饭。
她雷达闪动,察觉到需要她登场了,立刻起身拿起饭勺,“哥,我给你盛。”
谢昱宁蹙眉,“不用。”
她置若罔闻,自然地拿过他手里的饭碗,“你吃多还是少?”
三人都瞪着眼睛看她,她的行为和往常实在是大相径庭。
片刻后,谢昱宁默默开口,“少。”
半勺米饭被投进他的碗中,“ok。”
“悦儿,你不舒服吗?”钟爸悄然打量着她。
钟卿悦眨眨眼,“没有啊,我很好。爸,你要再添一碗吗?”
钟爸一头雾水,看看自己还剩一小口的饭碗,试探道:“要不给我也少添点……?”
钟卿悦立刻接过,“好啊。”
钟爸:“悦儿,你是不是……”
想要什么?
后半段还没说出来,钟妈一记目光甩来,示意他话太多,他立刻缄默不语。
一顿饭结束,钟卿悦没再找到机会“服务”谢昱宁,有些可惜。
到了凌晨,她打游戏打到肚子饿,下楼觅食。
冰箱里空空荡荡,除了牛奶只剩水果,她厌恶地瞪了一眼牛奶,转头抱起小西瓜和蓝莓盒。
西瓜洗净削了皮,切成规规矩矩的小方块,盛进白瓷盘后,她脑海忽然浮现孟辰薇的嘱咐。
于是她把剩下的一半盛进新的盘子里,又将洗干净的蓝莓均匀撒在上面。
端着水果盘到了谢昱宁门口。
敲响房门,等了片刻,门打开了。
谢昱宁发丝凌乱,睡眼惺忪,神情有些困倦,和平日淡漠疏离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眨巴眨巴眼睛,“啊…对不起,哥,我不知道你睡了。”
“嗯。”他应了声,鼻音有些重,听上去暗哑沉闷。
他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盘子上,问道:“怎么?”
“给你切了水果。”
“我不吃。”
她忙点头,“嗯嗯嗯,你快休息吧,晚安。”
她端着盘子转身,幽幽叹口气,这次“服务”失败了呀。
“等等。”闷闷的声线从身后传来。
钟卿悦茫然回身,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下,谢昱宁拿起顶端的一粒蓝莓放进口中。
钟卿悦惊讶地瞪着他,半天才缓过神,“你…记得再刷牙。”
谢昱宁蹙眉,偏开头,“嗯。”
—
谢昱宁吃蓝莓的事情给了钟卿悦灵感,自那天起,只要她吃水果,必洗一份蓝莓给谢昱宁。
有时她洗了水果刚出餐厅就碰到谢昱宁进门,她能立刻冲上前将自己手里的水果盘递上。
在谢昱宁百思不得其解的目光下,她开心离去。
持续到报考志愿第三天。
周六,家里人员齐全,是一场硬仗。
一大早,还未等到钟妈喊她起床吃早饭,她已经准时出现在餐厅。
吃过早饭,钟妈临时要去医院开会,钟爸也打着电话去书房,她正松口气,不用盯着谢昱宁了。
刚准备回卧室补觉,钟爸突然从楼上下来。
“昱宁,走啊,咱爷俩去打羽毛球。”
噔噔噔!!!
钟卿悦心中警铃大作,她也要去!
负一羽毛球馆,宽敞明亮的场地铺就着场馆专用防滑地板,两侧新安装了储物柜,黑色磨砂玻璃后隐约透出里面整齐的物品。
“哥,你的新球拍呢?”
小仆人嘛,得自觉。
谢昱宁目光看向左侧的储物柜,“那边。”
“我给你拿。”她兴致冲冲地跑过去。
钟爸正在远处翻找自己的旧球拍,听到有新的,立刻扔下往这边走,“新球拍?什么新球拍?”
钟卿悦骄傲地扬扬下巴,“我买给我哥的。”
“哟,不错啊。”钟爸眼睛一亮,赞赏地上下打量着她,“还知道给你哥买礼物,真是长大了。”
钟爸兴致高昂,“打开我看看。”
盖子打开,精致的球拍映入眼帘,T区三颗钻石闪闪发光,上方卡着纯金铭牌,篆刻着“谢昱宁”三个字,彰显球拍独一无二的主人。
“这么帅。”钟爸摸了摸中杆上的数值,“嗯,中杆够硬,适合你哥。”
“悦儿,给你老爸我也买一个,就你哥这种的。”
钟卿悦嘴角抽了抽,一个球拍就已经让她穷困潦倒,哪里还买得起第二个。
“不不不,我拒绝。”
“这么小气。”钟爸眼珠一转,“要不咱俩打赌?”
钟卿悦警惕地盯着他,莫名其妙,肯定有诈。
“赌什么?”
钟爸一抬下巴,“我赢了你给我买球拍,你哥赢了我给你双倍球拍钱。”
钟卿悦不语,指骨抵着下巴思索着,赌注很诱人诶,双倍那就是二十四万啊!
她偏头看向谢昱宁,后者似乎不以为意,正在拉伸胳膊热身。
“你等等,我考虑一下。”
她大步走向谢昱宁,拉住他胳膊往远处走。
躲开钟爸偷听的范围内,她才压低声音问道:“哥哥,你赢下他,拿到钱我分你一半。”
谢昱宁平静地活动着手腕,没接话。
钟爸在远处高声催促,“好了没,我压制不住洪荒之力了。”
钟卿悦背着身摆摆手,别打扰她。
“这样,我们四六分,你六,我四。”
沉默片刻,谢昱宁还是没说话。
她拽拽他袖子,“哥,你行不行?”
谢昱宁眯起眼,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她转战思路,开始溜须拍马,“我觉得你行,你比爸厉害多了,身体素质好,年轻反应也快,你赢他不在话下,动动手指的事儿。”
“而且你懂得尊重对手,比赛嘛……”
她还没说完,谢昱宁一挑眉,“好。”
答应了!
她唇角扬起,梨涡深深,“加油,哥!你是最棒的,就靠你了,我相信你。”
他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平静应声,“知道了。”
“哦,不对。”她慌忙抓住他衣摆,“你伤口……”
“在左手,不碍事。”
钟卿悦:“那加油!”
比赛正式开始。
谢昱宁先发球,只见他抛起手中羽毛球,挥拍,如离弦之箭,破风而出。
球速极快,钟爸不慌不忙后退,手臂一挥,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稳稳飞回谢昱宁方向。
谢昱宁目光盯着球,身体却一动不动。
眼看球就要落地,钟卿悦急得挠头,他怎么一开场就走神了!
下一秒,他身形一动,倾身挥拍挑起,将临近落地的羽毛球打了回去。
钟爸一时晃神,再想去接为时已晚。
“嘭”的一声,球应声落地。
“哎呀,大意了。”钟爸一拍大腿,捡起羽毛球,“我认真了。”
他抛起球,挥拍向前,球在空中飞速行进,朝着谢昱宁飞去。后者游刃有余,顺势回击,球再次飞起。
场馆内安静无比,只有球拍击球的“嘭嘭”声规律响起。
钟卿悦屏气凝神,视线紧紧追随。
只见扣杀球以极快速度飞回谢昱宁半场,他不慌不忙,目光紧紧凝视着,在球到达可控范围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反击,球再次飞回。
钟爸有所意识,从容应对,挑高回以远球。
谢昱宁眼睛微眯,似是正等待这样的回击。
球飞到最高点,他屈膝起跳,如蓄势待发的猛兽扑向猎物。球拍如利刃划破空气,以惊人的速度向前挥动,羽毛球撞上球拍,速度再次提升,眨眼间已飞过球网,抵达钟爸半场。
面对势大力沉的扣杀,钟爸有些慌神,急忙挥拍抵挡,然而球速太快,已经超出应对范围。最终,羽毛球重重砸到边线,谢昱宁又拿下一分。
钟卿悦看得入神,忍不住起身高呼:“哇!哥,好厉害,太棒了!!”
谢昱宁看向她,又默默转开视线,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
一来一回间,两人比分紧咬,谁也不让谁。
一小时后,谢昱宁以二比一的成绩险胜比赛。
钟卿悦雀跃地冲到钟爸身边,抬手搂住他肩膀,“老钟同志,钱打我卡里哦。”
钟爸气喘吁吁地冷哼一声,“给我也买球拍,就是兵器不趁手导致我输了。”
“好好好,那你可得多给我点钱,我已经弹尽粮绝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走了,给我累够呛,下次可不跟你赌了,输了宅子又输地。”
钟爸絮絮叨叨的离开,羽毛球馆只剩钟卿悦和谢昱宁。
谢昱宁沉默地擦拭着球拍手柄,直至干净无汗液后才放进礼盒。
“哥,你把卡号发给我,钱到账我转给你。”
谢昱宁扣盖子的手一顿,微微偏头,“不用。”
钟卿悦喜出望外,但还是佯装客气道:“这不好吧……”
“没事。”他忙着手里的动作,放回礼盒,关上储物柜,扔掉手里垃圾。
钟卿悦跟在他身后侃侃而谈,“那我可不客气啦,我是个财迷。”
谢昱宁径直朝楼梯走去,她立刻小跑追上去,他都不要钱了,那她不能吝啬夸赞啊。
“哥,你打羽毛球真厉害,第一轮结束我就知道我们赢定了。”
“我觉得跟球拍没关系,就是技术过硬。”
“哥,你体力太好了,是经常运动吗?”
谢昱宁倏然止步,头冒黑线,她话太多了。
“哥,你……”
砰——
钟卿悦一头撞到他后背上,鼻头一酸,眼里蕴起雾气,他怎么突然不走了。
“……不好意思。”
谢昱宁黑着脸转身,入眼是她泪眼婆娑的模样。
“对不起。”她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哼唧道。
谢昱宁蹙起眉,骤然转身,大步往台阶上迈去。
“等等我,等等我。”钟卿悦小跑着跟上,“你伤口没事吧?”
他冷着脸,“没事。”
“我看看,我看看。”
他停住步子,偏头看她,后者眨巴眨巴眼睛,乖巧等着。
他闭了闭眼,抬起胳膊撩起袖口。
纱布原封不动的包在伤口处,没有洇湿过的痕迹,也没有血透出来。
钟卿悦满意地点点头,“一会儿我帮你拆开纱布看看。”
“我要出门。”
“那下午。”钟卿悦一顿,“那晚上!”
“晚上你在房间等我哦。”
谢昱宁眯起眼,盯了她一瞬,继而大步离开。
钟卿悦挠挠头,他听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