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夏末最后的蝉鸣里,银杏叶开始打着旋儿坠落,夏知梦结束了漫长假期踏入高中校门,那时她还不知道,当来年惊蛰的雷声碾过教学楼褪色的檐角,会有一场无声的风暴,将她推向一段始料未及的旅程
邱晔安这个名字,在2016年的春天,像一片羽毛落在她的记忆里,静静的停在那
那个名字最初是落在数学试卷背面的,墨迹未干的油印把"邱晔安"三个字洇得有些模糊,像早春窗玻璃上的雾气,夏知梦用橡皮轻轻擦拭过去
真正看清这三个字的轮廓是在分班公示栏前,文理科的分班结果在高一下学期开学当天被粘贴年级大榜上,夏知梦在高一一部火箭班的名单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右侧紧靠的名字叫做邱晔安
那是高中三年唯一一次俩人的名字被放在一起,夏知梦也没有意识到那片仿佛毫无重量的羽毛会在人的心底扎根
他们之间隔着不到两公分的距离,却像横亘着整个银河系的星尘——这是十五岁的夏知梦尚不能理解的宇宙常数
后来所有重要文件上,这两个名字都默契地保持着安全距离:月考排名间隔的名次,市级竞赛获奖名单隔着三行铅字
直到数年后某个寻常的夏日,民政局工作人员将两本暗红色证件递出窗口,钢印落下的位置精确覆盖了当年公示栏上那两公分的银河
看着结婚证内页信息上被放在一起的名字,夏知梦说,“你还记得高一文理科分班公示那天嘛,当时你的名字就在我旁边,没想到有一天,我们的名字又出现在一起了” 邱晔安接过证件时,无名指上的戒圈在灯下泛着暖光:“还有一次,我们的毕业纪念册上,我在你身后”
夏知梦被邱晔安圈在怀里,侧头看着邱晔安说:“我们就像是两粒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各自飘了十万八千里,最后又落在同一片土壤里”
命运掷地有声的预言始于2016年盛夏的篮球赛,当时夏知梦站在人群外,目光穿过喧嚣,与他的视线短暂交汇,时间静止,所有的声音都被抽离,只剩下心跳的轰鸣,像一场无声的序幕,拉开了她心底那场漫长的梦,此后便一直凝固在记忆的折痕里
多年后回望时才惊觉那时的悸动原是显影池里半卷过曝的胶片,随着年月流逝,记忆中的球衣号码、记分牌数字乃至蝉鸣频率都模糊成灰白雪花噪点,唯有对视时视网膜残留的灼烧感愈发清晰——那是种类似直视正午太阳后眼前浮现的幽绿色光斑,经年累月盘踞在神经末梢
二十多岁时夏知梦在异国的暴雪夜惊醒,窗棂上的冰花正在月光下缓慢生长,那是分别多年后最想念邱晔安的一刻,囫囵咽下几片药,闭眼前她想他们俩的相遇就是一场注定没有结局的梦,邱晔安的出现,像一盏忽明忽暗的灯,在熄灭的那一刻带走了所有的色彩,但如果人能一辈子都活在梦里,她宁愿长醉不醒
在夏知梦2015-2018年的坐标系里,教室始终是连接家与食堂的第三节点,所有人都在等待高考倒计时归零的礼花——那是被许诺的乌托邦入场券,有时夏知梦会在月考卷的褶皱里窥见真相:所谓自由不过是围城内外永续的钟摆运动
接手高一火箭班的班主任是位常年在高三年级任教的老师,许是长期带高三学生的缘故,第一次踏进教室时,夏知梦觉得粉笔灰有了重量,连窗外的麻雀都噤声收拢翅膀
但这位班主任似乎很不一样,他从不在晨读时没收诗集,会默许学生在课余时间看闲书,甚至保留着十年前学生送的褪色千纸鹤——层层叠叠的松针下,藏着经年发酵的松软苔藓
可这些不同并不能缓解高中的考学压力,火箭班的角逐无异于是达尔文主义最完美的进化模型,几乎是大家的默认能进入火箭班无异于一只脚迈进了重点大学
在这种环境下,仿佛天赋才是流通货币,月考排名则是定期刷新的饥饿游戏榜单,夏知梦像一粒误入精密仪器的石英砂,在齿轮咬合间反复研磨自己,直到棱角化作齑粉——这是她换取生态位的最低成本生存策略
于是高一后的每个深夜,台灯将少女伏案的影子钉在墙上,同时还在面对着母亲严苛的管束,夏知梦的生活被学习和兴趣班填满,几乎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
夏母总是说:“多学点总没有坏处,你现在不学,未来可别回头怪我”可连兴趣班的选择权都不在夏知梦手上,有时她就在想与其说这是怕她未来后悔,不如说是夏母在完成自己当年的心愿
长久以来的教育让她没勇气反驳母亲的决定,大部分时候,她只能选择埋头苦算那些难解的数学题,好像只要把数字和公式填满草稿纸,就能把心里的空洞也一并填满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篮球赛后的体育课上,器材室里不知被谁遗落下了一本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许是书名的原因,她翻看了好一会儿,下课铃打响时,才将她从书中抽离开,叶舒恬从门外走来,就看见夏知梦捧着书出神
便走过去和夏知梦说,“你也喜欢三毛吗?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了,你可以拿去看”
夏知梦抬起头,目光与叶舒恬交汇,仿佛在书页之外,找到了另一种共鸣
趁着一些课余时间,没多久《梦里花落知多少》就被合上了最后一页,夏知梦心中有一扇紧闭的窗被轻轻推开,透进了一缕久违的光
三毛的文字像一场温柔的雨,冲刷着她心底那些积压已久的疲惫与迷茫,忽然发现,原来文字可以如此轻盈地承载心事,也可以如此深沉地抚慰灵魂
叶舒恬为夏知梦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告诉她这里无风也无雨
她们开始频繁地一起去学校旁的一家书店,藏在巷子深处,门口挂着一串风铃,每当有人推门而入,铃声便清脆地响起
舒恬很早就认识店主,店主看上去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性,没事的时候就会端着一杯咖啡坐在门口看书,因此小店里的很多小说都有一本拆封的,放在最前面供大家借阅
舒恬来的时候会和店主打个招呼,问问彼此最近过得如何,然后轻车熟路地穿过书架,指尖划过书脊,偶尔抽出一本,递给夏知梦:“这本你应该会喜欢。”她的眼神里带着笃定,早已知晓她的喜好
她们交换着书,也交换着心事,舒恬喜欢谈论书中的情节,语气里总是带着一种自由的洒脱,仿佛书中的世界与现实并无界限,会在读到某个片段时停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夏知梦:“你觉得这里的主角是不是太固执了?如果是我,我一定会选择离开。”她的想法总是鲜明而直接,对待已经决定的事情果决出击,不拖泥带水
夏知梦很清晰的感知到从不同国家的文学作品汲取到的力量对灵魂的滋养
她会在读到喜欢的书时,迫不及待地分享给舒恬,甚至在课堂上主动举手发言,声音虽然依旧轻柔,却多了一份坚定,叶舒恬身上的自由与勇敢像一颗种子,在夏知梦心里生根发芽,让她开始尝试着用一种新的方式与世界相处
某个周末的午后,她们坐在书店角落的旧沙发上,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落下,叶舒恬忽然合上手中的书,转头看向夏知梦,捏了捏她的脸颊肉说道“我觉得还是现在的你可爱” 夏知梦愣了一下,随即佯装生气的问到:“是吗?我以前就不可爱了?”
“以前也可爱,现在是更可爱” 夏知梦挽着舒恬的胳膊撒娇道:“那肯定是因为你呀”叶舒恬看着凑近过来的夏知梦,阳光落在她的头顶和脸颊,眼睛在阳光下看着就像是琥珀一般,直视时仿佛能把自己溺在一片湖泊里
那些书中的故事,那些她们一起度过的时光,早已在夏知梦的生命里组成了一张温暖的网,托住了她曾经摇摇欲坠的心
高二那年,潮涌云飞,国家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与全面二孩政策如春风化雨,悄然改变着社会的肌理,于她而言,那些宏观的变革似乎有些遥远,她的心湖被更为切近的波纹搅动着:分班考试硝烟弥漫的同时,邱晔安的情窦初开,却悄然萌动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在那个懵懂的年纪,夏知梦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高考这座独木桥上,火箭班的名额是她梦寐以求的入场券,只要能留在火箭班,似乎就抓住了通往理想大学的钥匙,其余的事情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可以暂且搁置一旁
于是那些命定的错过和无解的选择都能被消解在低头刷题的日子里
2016年的秋分刚结束,天气微凉,房地产市场还很活跃,一直从事水电工程的夏父,事业还算得上是春风得意
当时家里只有夏知梦一个孩子,假期回家时夏父给夏知梦带回来了一台索尼的相机,就像是拿到了绘梦的工具,相机里后来几乎记录着她的整个高中生活
九月末学校的秋季运动会如期而至,整个校园都活了过来,就像是在水下憋气的很久人得以机会,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喘息
文科班的男女比例本就失衡,火箭班更甚,因此班里每个男生几乎都参加了两到三项比赛,邱晔安第二天上午有长跑项目,夏知梦在体育委员的桌上偷瞄到了时间安排
第二天早晨上学前,夏知梦把相机带去了学校,班主任在这几天抓的不严,她趁机溜到了北大门
那里有一条长长的银杏大道,只不过大道是一个陡坡,夏知梦骑自行车很不方便,通常都会从南大门绕进学校
但她其实很喜欢这里,尤其是秋天银杏叶掉落,整个大道铺满了厚厚的落叶,踩上去会有嘎吱声,那种声音让人很安心,整个世界都能变得宁静而缓慢
夏知梦捡起一片很小的落叶,抬向天空拍了一张照片,放大看时无意瞥见树干表层纹理的纵裂,就像是无数个秋天的到来与离去,刻画下的证明
将落叶夹进随手带出来的一本诗集,就听见广播里在播报男子长跑项目去检录处集合,等夏知梦赶到操场时,参赛选手已经在各赛道就位
夏知梦从操场侧门偷偷溜到了看台楼梯的拐角处,这里位置隐蔽,视野却很好,能清楚地看到起跑线的方向
将相机举到眼前,镜头对准了邱晔安的背影,他站在第三跑道,微微弓着背,双手撑在膝盖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害怕被人发现,放在快门键上的手有点发抖,她似乎能听见自己心跳声
在枪声响起之前,偷偷按下了快门,画面定格,夏知梦低头看了看相机屏幕,照片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出来镜头里的少年背影挺拔,好似下一秒就要冲出画面,奔向远方,时间都被拉长了一瞬
夏知梦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了那个躲在看台拐角的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在某个瞬间,回头看一眼
运动会结束后,夏知梦把拍的照片都导进了电脑,唯独那张背影被放在了一个单独的加密文件夹里封存